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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居东安门外冰盏胡同的贤良寺,是京城众多寺院中的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贤良寺便成了各级地方官吏进京休憩整肃的地方,因为在京城并没有房产,李鸿章每次来京城都会住进贤良寺。以至于现在这贤良寺逐渐成为了李鸿章进京陛见的行辕。
进京陛见皇上,总不是轻易陛见的,即便是身为重臣的李鸿章,若无要事,也要搁上几日,不过对于平素于天津被公务缠身分身不得的李鸿章而言,每每来到贤良寺,却几乎等同于“假期”,正是放松身心之时。
虽是身在贤良寺候见,但李鸿章仍然他不改在军营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每天清晨即起,用些早点后就开始批阅公文,办理公务。公余时间,他常常阅读《庄子》,以追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或读《资治通鉴》,以从历代治乱兴亡中鉴取经验。偶尔的李鸿章还会练习书法。他曾从曾国藩学书,既推崇王羲之的风格,亦无日不临摹唐怀仁《集王书圣教序》碑帖,力求神似。
军旅生活使李鸿章有健壮的体格。他午间的饭量颇大,菜肴多是山珍海味,饭后除喝一碗稠粥外,还要加饮一杯清鸡汁。待再饮一盅以人参、黄芪等药物配制的铁水后,他即脱去长衫到廊下散步。除非冰雪严寒之日,他决不穿长衣。在其散步时有仆人在一旁专门记数,当他在廊中来回走了几十次时,仆人就大声禀报够了,这时他就掀帘而入,坐在皮椅上,再饮一盅铁酒,进而闭目养神。这时仆人就给他按摩双腿,按摩完后他就上床午睡一两个钟头。午休毕,当仆人通报“中堂已起”后,幕僚连忙入室与他说古道今。他晚餐尽量少食,餐后或看一个时辰的书,或作书信,随后就寝。这种生活节律,多年来皆无一变更。
今日同样也不例外,午休毕,稍做洗漱后,李鸿章便坐在书房内,不消片刻,张佩纶和张士珩两人便走了进来,两人见过礼后,便坐了下来。
一如往日,谈古说今,在谈完了朝中之事后,三人又谈起了京中之中,聊着聊着,张佩纶突然开口说道。
“不知中堂可知最近于京中风行的“蜂窝煤”。”
看似随意的一问,张佩纶便注意到自己这位岳丈神情中的复杂,果然正如他先前所料,那唐浩然现在成了中堂心中的一块心病,用之,时机不当,不用,闲之可惜。
“幼樵说的可是华扬号的峰窝煤?”
张士珩在一旁附和一声,在张佩纶点头后,又说道。
“中堂,听说,那华扬号的东家是唐浩然,”
“哎!”
李鸿章长叹口气,神色复杂的说道。
“原本以为,他于同文馆内,会修学国学,以利已身,可未曾想,他不仅未修国学,反倒操持商事,实在是……”
李鸿章看似的感叹,却带着浓浓的可惜,同文馆是一个“磨人”之地,如曾纪泽一般,都于同文馆郁不展志,最终郁郁成疾,原本他曾以为唐浩然在同文馆中,只需数月便能想通,然后自会顺理成章的前往天津或贤良寺拜访自己,进入引其入幕,可谁曾想到,他却视同文馆的闲差为优差,每日上课讲习不说,还顺带着做起了生意。
倒不是他瞧不上做生意的人,办了这么多年的洋务,他又岂会不知,这富国首当重商,若非国人偏见,怕他早都提及重商了,而是他没想到的是,一个看似不起的煤行,不单在唐浩然的手里变成了“摇钱树”,甚至就连开平煤在天津的销路都受到了影响。
“我听人说,现在华扬洋,每月于北京、天津售煤不下十万担,每月所得不下五六万两!”张士珩的一句话,倒是让张佩纶倒吸了口冷气。
“一月五六万两,那每年岂不就是六七十万两之多!”
这会张佩纶倒是真正佩服起唐浩然了,若是如此,便是开平煤矿亦不能与之相比。
“如此看来,唐浩然经世之才倒是远非他人所能及!”
张佩纶的夸奖,听在李鸿章的耳中,却让他更觉得的可惜。
“幸亏将其调往京城,若是任由其为张南皮所用,岂不坏中堂大事!”
“熬鹰不成啊!”
当着两个心腹幕僚的面,李鸿章倒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现在他这生意做的风声水起,想来也无意入仕了!”
入仕,这当然不是李鸿章所希望的,他身边需要的像唐浩然这样的“通财之人”,办洋务需要钱,而他与张南皮不同,张南皮能从朝廷要来银子,而他却只能于河北百般筹措,其间艰难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可惜张南皮短视,若是留其于湖北,任其主持禁烟局,湖北洋务,又岂会……”
冷冷一笑,李鸿章笑说道。
“估计现在的张之洞早已生出悔意了吧!”
“后悔?”
张士珩笑说道。
“怕是后悔两字全不能释其之心,只可惜悔之晚矣啊!”
岂止是后悔,若是身在湖北的张之洞听到张士珩的话后,顿时会生出知己感来,几乎是在接到学生信后,得知唐浩然于京中垄断煤业,每月获利数万两后,那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阵,颇不是一番滋味。
“仲子,夫为官数十载,所悔之事,怕只有子然一事了!”
放下手中的信,当着桑南平的面,张之洞第一次吐出自己的心思。
“香涛,当日情形怕亦只能那般了,如此那般方能全翁宾一场的情份……”
桑南平依然站在张之洞的立场上为其开脱着,尽管明知道在那件事上,其有负唐浩然,但张之洞毕竟是其幕主。
“好了,仲子,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我又岂不知当日所做之事,可谓是伤尽子然之心,子然有意报效朝廷,而我啊……”
摇头长叹着,张之洞右手却紧握着茶杯,全是一副恨不得把杯子握碎的模样。
在唐子然没走的时候,禁烟局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同样也是一块心病,之所以会成为心病,原因再简单不过,赵凤昌等人主持的禁烟局,虽看似推行迅速,不过数月,便将禁烟一事推于全省,但禁烟推行全省之后,每月所得不过只有六十余万两,扣以禁烟局支出,每月解藩库不过二十万两,用人之弊尽显无疑,若是当初其用唐子然,又岂会……
有些话,既然是当着桑治平的面也很难说出来,纵是现在道出后悔之意,亦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香涛,京城是天子脚下,当初您放子然入京,也是为了子然的将来,子然又岂不知你的一番苦心!只是……”
桑治平笑道。
“香涛,您于子然有活命知遇之恩,子然于国朝无亲无故的,您也应该去封信点拨一二,免得其行误身!”
“嗯,确实如此,虽说现在其初入煤业所获颇丰,可这为官者焉能与民争利,若是朝中言官,有人进言,恐怕只会误其前程,这件事,子然考虑欠妥啊!”
右手抚须,心知再召其入幕已无可能的张之洞,闭目沉思片刻,而后又是一副不甘心的瞧着桑治平问道。
“仲子,你说,若是我向朝廷要其,委其为武昌知府如何?”
自唐子然走后,瞧着禁烟局的种种乱像,虽视若无睹但张之洞心里却极为清楚,也正因如此才会生出再请其回湖北的心思,虽心知机会渺茫,但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
心底长叹一声,桑治平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笑说道。
“香涛,现在子然于商海正值得意之时,怕就是拿一省布政使之位,其亦不见得愿意外放地方吧,”
委婉的点出张之洞的想法不可能之后,桑治平又接着解释道。
“再者,子然置产煤业,所料不差的话,眼下正值关键之时,其又焉会弃家业于不顾?兴许,过两年,等生意稳定下来之后,没准到时候,香涛也能与其重续翁宾之谊!”
重续翁宾之谊,虽说桑治平说的好听,可精明如张之洞又岂不知这话中的安慰之意,从自己违背当初约定之后,或许子然不会对自己心生怨意,但这翁宾之谊,怕也就局限于此了!
想到这忍不住又想到赵凤昌等人,当初若不是他们一味游说自己,自己又焉会弃贤才于无视?心间的恨意一生,那不满之意顿时更浓,正欲吩咐查办时,张之洞的眉头便又是一皱,查办他们之后,又能如何?
突然像是想通什么似的苦笑道。
“仲子,你说,子然他日离开湖北时,会不会早已料到今天禁烟之局?”
“香涛,不是离开湖北时,便已料见今日,而是当初其提议禁烟时,便已料到今日,否则其又岂会与香涛您约法三章?”
桑治平的话让张之洞心间的悔意暗生之余,他站起身默默的走到门边,朝着北方望去时,想到其不过数月间,便于京中风声水起,嗓间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仲子,老天送给我一个人才,可我啊……唉,悔之晚矣啊!这京中煤行,碰着子然这个人啊!算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