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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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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葑铃倚在满树芳华的栾青树上,身上的魔气在一点点消逝。

    魔界,一个灰蒙蒙,血渌渌的世界,唯独这一处染上了嫩青粉红,香气氤氲,而这份美好,却是短暂而珍贵的。

    她记得,曾经这么问过溪风:“你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水碧会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愿意等你这么多年?而且,只相守了一天,你们就能那么相爱?”

    他告诉她说:“因为真心。”

    她那时候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她本来是来向他取经的,可溪风这短短四个字,对她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她以为他在耍她,还跟他狠狠的打了一架。

    到这一刻,她才渐渐明白了,那简单四个字的背后,蕴藏了多么深刻的涵义。

    只是,她明白的似乎晚了些。

    …………

    葑铃和重楼已经不知是多少年的伴了,作为魔尊的重楼,眼里除了武道便再无其他,而葑铃,作为魔神,重楼的伙伴,眼里除了重楼,也再无其他了。

    只是,葑铃一直都知道重楼除了追求强者之路外心无旁骛的单纯,而重楼却一直都不知道葑铃经久不衰的情。

    亦可说,他根本不懂。

    魔界里,基本没有人敢和魔尊并肩而立,泰然聊天,唯独葑铃,千万年来,从不怕他。

    她向他表白了无数次,每次都只换来他一声:“哼!胡闹!”

    于是,她就低骂他一声:“木头!”

    当这样的年岁过去了不知多少,她才逐渐意识到:他,魔尊重楼,心中无情,更不懂情!

    可她喜欢他,她并不想自己这么些年来的爱慕之情白费了,她更加觉得,在这个世上,能够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就只有她一个。

    然而,她又没有什么确切的办法,作为魔,或许她自己对于情爱也没有怎么大懂。

    于是,葑铃时常会往人间跑。

    她听说,只有人间的凡人,才真正将情爱理解的透透彻彻了。

    时常下凡领略凡情,听说故事,经历别人的爱情,总希望能找到一种方法,可以让重楼开开窍。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重楼都会冷着脸埋怨:“哼!惹了一身凡人的俗气!以后不准去!”

    葑铃却不管他,知道他只是嘴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管她,于是,她依旧会三天两头下凡,把一些人间认为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说给重楼听,可他往往不会听完,中途就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哼!一群凡夫俗子的凡情俗爱!所以说,凡人只能是凡人,永远别想超脱轮回!”

    有时候,她还会学着凡间的习俗,买些小玩意儿来送给作为心上人的他,当然,她自己也觉得这些小礼物,和那种体型以及气质相当不符,但本着让他的情魄开开窍的意图,她什么都得试试。

    而结果,却总是那么不尽人意,要么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脾气差起来,瞥一瞥就能不动声色地把还在她手里的东西烧成灰烬。

    她为此也发过脾气:“你下次要是再烧了,我就把你的魔宫给烧了!”

    “你可以试试,到时候,看谁没有容身之所。”

    那孤高冷漠的臭脾气,葑铃常常没有任何办法。

    其实,葑铃却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大家都是魔,并不是只有他重楼有魔性,她也有,发起怒来,外表看上去虽然不会太暴躁,只会阴着脸坐在重楼对面,瞪着他:“真想把你那唯一在乎的东西废掉!”

    生性易怒的魔尊听后,常常会惹得容易暴走,怒气乱窜,捣毁所处之地的所有物品,然后潇洒地扭头就走,好几天都不出现。

    不过,两人一样,等气过了,也就好了,只要重楼一回来,两人立马就能像往常一样一同品酒论事。

    他和她聊的最多的便是近次与神将飞蓬的一战,有多么多么的痛快,多么多么的激动人心。

    这个时候,葑铃就会趁虚而入,借机谈到天界那位守神树的夕瑶仙子:“听说,夕瑶仙子和飞蓬神将乃是知己良伴,飞蓬跟你一样,只知比武,寻求武学之巅,却仍是晓得身边最重要的人,你们俩如此惺惺相惜,你怎么就不跟他一样呢?”

    重楼只会将头一扭,哼道:“无聊!”

    葑铃就趁机死缠烂打:“你说,我跟你表了多少次白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跟木头似的?”

    “哼!无聊透顶!你是不是闲日子过得太清闲!”

    这就是重楼,千万年来,对她的表白,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葑铃希望,即便他能拒绝她一次也好,那样,至少还证明了他已经将这件事儿上心了,只要她努力,终有一天能够打动他。

    可怕就怕他什么都不回应,这就说明,他依旧无情无爱,根本连她在说些什么,他都不会懂。

    葑铃常常想,即便有一天,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懂爱,那么,即使他懂后依旧不爱她,她也会感到很欣慰。

    本来嘛,既然有心,为何不懂情,既然不懂情,你有心也只是个装饰品。

    可就是他魔尊重楼,相当乐意将他活生生的心当成是自己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有一次,葑铃为了给重楼找一样特别的礼物,在人间呆了整整五十年,对于瞧不起凡人的重楼来说,这件事令他大为不悦。

    待葑铃携着一樽精致的刀架,激动而兴奋地回来时,重楼正坐在魔宫里等她。

    她迫切地要将这份礼物给他,跟他说,这是她花了多少多少时间才找到的凡间最厉害的铸造师,再花了多少多少工夫找到了世上最好的材料,然后又花了多少多少心思构思刀架的外观,告诉他,这樽刀架和咱们魔界随便挥手变出来的不一样。

    可这些话,她并没有机会说出口,那樽刀架已经在她的眼皮底下化成了灰烬,不,连灰烬也没有剩下。

    她看着眼前消失的东西,呆了很久,耳边传来他不屑的怒意:“哼!就为这俗物呆在凡间五十年!沾染一身俗臭之气,你究竟在想什么!”

    那一次,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他真正地发脾气:“重楼!我告诉你!你即便贵为魔尊,镇领整个魔界,但你空有一心,却不懂何为情爱,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悲吗?!”

    “你!”

    “你即便不懂也不想去懂,却也不能妨碍我去深究何谓情,何谓爱,你可以不回应我,但从今往后,我绝不允许你不尊重我!”

    向来我行我素,眼高于顶,孤高自居的魔尊,从未有人敢训斥他,他顿觉怒气丛生,却束手无策。见向来不怕他,不避他,总会陪着他的葑铃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更是憋屈的很。

    此时,突有一名凡夫俗子于凡间高声求见,为的正是所谓情爱。

    怒气未消的魔尊,本就看不起凡人,更瞧不起凡间的情爱,本着玩弄凡人的心思,便去见了他。

    此人名为溪风,与神女水碧相恋,却因自己相貌丑陋而不敢相见,只求魔尊能够赐予他一副英俊相貌,为此竟甘愿以他世上仅有的一副好嗓子做换,也不惜替魔尊为奴五百年,只求能换来与水碧的一日相守。

    不懂情爱的魔尊,不禁更觉得他可笑,于是,他想要证明给葑铃看,情爱根本不值一谈,随手便能将之毁的破败不堪。

    他戏弄溪风说:“等你哪日能够打败我,我便放了你!”

    当时,重楼怎会不知,这样的几率根本为零,但他就是想挫败他,因为他看不上凡人,更看不上凡人的俗世情爱!

    溪风来到魔界后,葑铃便知晓了他的故事,常常找他聊天,而溪风却总是不大愿意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葑铃在讲,他在听。

    她说:“溪风,我好羡慕你和水碧,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也不需要多做什么,一片贝壳,一首歌,便能相知相爱,即使只有短短一天,你...有没有后悔过?”

    被取走美妙嗓音的溪风,总算开了口,如砂石哽喉的声音道出了心中所想:“后悔却也不后悔。”

    “什么意思?”

    “当是时,我因为丑陋而没有勇气见她,但是我想去见她,非常想,于是我求见了魔尊,用嗓音和五百年的自由换取了一副英俊相貌,至此我才能够有勇气去见她一面,这个,我不后悔,然而,如今在魔界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发觉得,或许,水碧当初根本就不会在乎我的容貌,那么,这几百年的时光,是不是都白费了,这个,也许我开始后悔了。”

    葑铃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情很美,她很羡慕:“对不起,我帮不了你,魔尊他很固执,听不进我说的话。”

    溪风摇头告诉她:“没有必要强求,如果有一天,魔尊重楼懂情懂爱了,他自然会放了我,而现在,他只会觉得可笑。”

    “会吗?他会懂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那就要看,能让他懂的人什么时候出现了。”

    葑铃想,将来千千万万的岁月里,这个人会不会是自己,又或者另有他人?

    …………

    魔界枯燥乏味的日子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因着上次的争执,重楼与葑铃虽可同处一室,话却比以前少了很多。

    一来,重楼任性的脾气还很别扭,二来,葑铃已经束手无策,对于自己爱了那么那么久的人,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近来,重楼练功颇有些躁动,急功近利的架势,结果不小心遭了煞气反侵,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在葑铃的照顾下,才刚刚有些起色,不知内情的神将飞蓬偏偏在这个时候邀战,固执如重楼,任谁也挡不住他与飞蓬的豪迈一战。

    更何况,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他更不容许自己错过。

    葑铃自知没有任何法子可以劝住他,却怕不知情的飞蓬手下无度,心生一计,便将自己附在了重楼的腕刀上,以助一臂之力。

    没有警惕的重楼在与飞蓬过了几十招后终于发现了腕刀的异样,惋惜地与飞蓬停了战,力求下次再战。

    回到魔宫,怒气滔天的重楼将附在腕刀上的葑铃狠狠地甩了出来:“葑铃!你这是在自找死路!”

    重楼一挥手便将葑铃狠狠地甩去了岩壁上,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毫不留情地执手掐住葑铃的脖颈:“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在藐视本座!”

    葑铃被掐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即将晕厥的刹那,重楼才松了手。

    颓然地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她看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留下一句话:“别以为我不舍得杀你,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妄图考验本座的耐性!”

    葑铃嘴角一弯,苦涩不堪,又吐出一口鲜血。

    方才重楼与飞蓬虽仅仅过了几十招,却依旧是惊天地泣鬼神,附在腕刀上的葑铃,与飞蓬的镇妖剑不知碰撞过多少回,要不是重楼及时休战,她恐怕元神都能震碎一半。

    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来扶她,乏力地睁眼,看到来人是溪风。

    溪风叹:“你这是何苦呢?”

    葑铃苦笑:“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能让他懂情懂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是我,无论我花千年还是万年的时光,可能都不会是我...”

    葑铃在魔宫里休养了很久才逐渐好转,大部分时间是溪风在照顾,而事情过去了好些时日,重楼也耐着性子来看过她几回。

    她想,至少也算是个凡人所谓青梅竹马的发小,他总也不至于太过绝情。

    近来听闻,飞蓬又与重楼于神魔之井一战,却因此擅离职守,使得神界遭到魔物入侵,结果被天帝贬落凡间,历劫轮回。

    葑铃知道,这件事对重楼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深知他不会就此罢休,乖乖呆在魔界。

    不出所料,魔界没过多少日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去寻飞蓬的转世,希望能够唤醒他的神性,与之再来一战。

    这一去,重楼便会时常不在魔界,他来看她的最后一次说:“我要下凡些时日,你好好养伤。”

    简单一句话,没有过多的关心与情意,不过葑铃也是知足的,比起不告而别要好太多了。

    她却不知道,这句话,也是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他要下凡去,她突然有些喜不自禁,她私心想:会不会,他于凡间一行,便会多些人情味儿?或许,再回来的时候,他就不一样了也不一定!

    她是这么期待的。

    是的,她的想法难得的对了一次,他再回来的时候,竟出现了这千万年来不曾有过的面目:神思游离,魂不守舍。

    甚至,溪风时常敲击的曲子,他能从头到尾的认真听完了。

    她不禁又喜又忧。

    重楼已经很久都没有来看过她了,偶然一次,他在小憩,她小心翼翼地近前看他,附手于他心上才惊觉:他的心,丢了。

    溪风告诉她说:“他似乎对女娲后人动了情。”

    她一下就懵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是吗?他动情了?”

    你的心,是给了她吗?那位女娲后人?

    她用法术看到了重楼和女娲后人的相识与纠缠,看到他们唇齿相贴的缠绵时,重楼的失神和心动,看到他,堂堂一位冷漠勇猛的魔尊,在那个女娲后人的手里,丢了心。

    然而,那位女娲后人却并不爱他,而他似乎挺愿意站在退一步的位置上,看着她,守护她。

    葑铃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可滚滚落下的泪却又是那么苦涩:你终于懂得了吗?让你懂得的人,终究不是我。

    从前幼稚地以为,只要他有一天能懂情爱,即使懂后爱的不是她,她也可以用尽全力的打动他。

    至此刻,她才明白,当这个让他懂得情爱的人出现的那一刻,而这个人并不是自己,那么,她就已经来不及了。

    更何况,是他,一个无情无爱了千千万万年后,初次懂得情为何物的魔尊重楼。

    从他离开魔界,去往凡间寻找飞蓬的转世时,他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深知他是个固执专一的人,甚至专一的非常极端,重楼的心里现今有两样东西:一个武学,一个身为女娲后人的紫萱。

    而其他,他并不会放在眼里一丝一毫。

    她葑铃,一个追逐了无情无爱的他千万年的人,正是其中之一,他早就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因为紫萱的帮忙,重楼放过了溪风,让他回去与水碧重逢了。

    溪风走了,急切地甚至没有时间来跟她道个别,葑铃也不觉得难过,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自从溪风来了魔界后,葑铃就求过重楼好几次,希望他能放了溪风,可他从来都不会听,如今,紫萱只是草草几句话,几个眼神,他就了悟了,毫不犹豫地便放了溪风。

    她果真没有用。

    后来听说,溪风死了,和水碧一起死的,就在重逢的时候。

    她不禁感叹,那样的真情真爱,她这辈子,只能有羡慕的份。

    近来,重楼越发有了人情味,他有了朋友,有了知己,有了心上人,如今正帮着身为飞蓬将军转世的景天拯救苍生六界,苦斗邪剑仙。

    当有一日,她看到重楼重伤归来时,她很心疼,可他还是没有看见她。

    她突然间觉得,或许,将来的岁月里,他没了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因为他有情了,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只要有情,他便不会再寂寞了。

    既然强求无果,那就不强求了。

    但她还想最后为他做一件事。

    魔界一角,有一处禁地,这处禁地并不是强制性的禁足,而是因为,这一方天地里有一棵魔树,名为栾青,常态为满树枯枝烂叶,周遭腐气弥漫,没有丝毫生机。

    而正是这样一棵看似枯死的树,正是整个魔界族人不敢涉足的禁区。

    栾青树只能长出一颗果子来,而这颗果子,无论六界,只要吃了,便能法力大增,任何回天乏术的重病伤情都能完全恢复。

    众魔虽觊觎非常,却通通不敢涉足的原因是,这棵树魔性非常,一旦有修为的魔物接近,它立马会吸食其魔气,直至精元消散,而要想它生叶开花结果,这道程序乃是必经的。

    而且被吸食魔气的魔,魔力和道行越高深,结出的果子效用就越大。

    而此刻,这处阴靡之地,没有行将枯死的老树,只有一棵满树芳华的参天大树,树中心的茂叶中,一颗红果若隐若现。

    而这一刻的美好,来源正是倚坐在枝杈上的葑铃,裙摆随着粉樱散落了一地。

    隐隐绰绰的身躯似乎即将就要随风而散。

    葑铃抬手采下一朵栾青花,别在了发髻,嘴角微牵。

    她想:从此,即便他永远忘了她,至少,他永远也丢不掉她了。

    她曾经问溪风:“你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水碧会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愿意等你这么多年?而且,只相守了一天,你们就能那么相爱?”

    溪风告诉她说:“因为真心。”

    是啊,真心,一个人有真心,那只会是一个人的苦楚,当两个人同时献出真心时,才能春暖花开。

    当遇到对的人,付出对等的真情,那么别说是一天,一眼都嫌太久。

    葑铃想,自己也许爱错了人,致使千万年来做的一切,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痴心妄想,可如今反问自己一句“后悔吗”,答案却了然于心。

    她不容许自己后悔,也不需要后悔。

    重楼,不老不死的魔尊,今后,你该不会寂寞了吧。

    红果成形,那原本还靠坐在枝头上的人却已化作了尘埃,与洋洋洒洒的栾青花一起,消散在了天际。

    重楼于魔宫疗伤,突如其来的异感,令他睁开了双眼,面前赫然飘着一颗散着幽光的红果。

    仿佛受到驱使一般,他恍恍惚惚地便吃了下去,半刻后,心口一震。

    重楼抚上自己的心房,口中喃喃:“葑铃...”

    魔宫里飘来栾青花,飘飘渺渺地落了些许在他手上,他静静地看着。

    片刻后,恍如一场梦幻泡影般,手里的一切在他眼下消散殆尽,仿佛不曾有过。

    是幻觉还是真实,耳边悠然响起一句呓语,犹如清风掠过般柔和错幻:

    “重楼,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