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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鹏飞和吴振威面面相觑坐在傅鹏飞的书房里,两人面前摆着的茶早都冷了,可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叫人换茶。
吴振威端起茶盅凑合着喝了一口,没品出一点滋味,放下茶盅就道:“傅兄,此事要尽早拿个主意才是。”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傅鹏飞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拧着眉重重啜了一口茶,那股冷意伴着苦味渗到舌尖上,让他越发心烦意乱,干脆将茶盅一扔,看着书桌上肆意流淌的水渍,他心里更乱了。
吴振威见他的模样,对今日能商量出个什么道理来也不再指望,干脆告辞。
上马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傅家的大门,明明到处都是一样的,他却觉得处处都透出一种别样的味道。就像傅家的门匾,以前虽说也是早就从树上砍了下来,他看着就觉得透出股精气,到如今,却是真的死了。他心底一个瑟缩,打马回白虎坊。
走到浮黎街面上的时候,他看到前面停的一辆马车,瞳孔一缩,止住身后的随从,自己打马上前,不理会向他行礼的人,自己推开车门上了马车。
一进去,他看着对面的李廷恩,抬头就道:“李大人拦住本官的路可是有事吩咐。”
李廷恩毫不在意他的冷脸,从茶炉上提起温着的酒,给他倒了一杯,示意道:“此乃炙春,吴大人试试味道如何?”
透明无色的酒水,盛在细瓷梅花酒杯中,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只是这样一闻,吴振威也知道这酒绝对比其它的酒够劲。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立时就感觉到一阵辣意流窜过全身,烧的他心口都痛了。
“此酒是果毅侯府与沐恩伯府联手请人制出来的。”李廷恩见他喝了酒,往后一靠,顶着吴振威的眼睛,淡淡道:“在下听说,吴大人曾在果毅侯军中效力。”
吴振威迎上李廷恩的眼神,放在小几上的手却不自禁的攥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果毅侯戎马一生,吴都督亦是沙场拼杀出来的悍将。可惜当年小人作祟,吴都督从军中退下后便英雄无用武之地,多得太后慧眼识珠,大加提拔。”李廷恩见到吴振威变幻莫测的脸色,忽然笑道:“吴都督如今可算位高权重,却不知为何多年未见果毅侯?”
吴振威脸色一下如被墨汁浇过一样,他恶狠狠的瞪着李廷恩,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李廷恩见他不说胡啊,便靠在背后的迎枕上假寐起来,似乎吴振威早就从面前消失了。
见到他这样的做派,吴振威二话没说,推开车门就下了马车。上马的时候,他见到在李廷恩车辕上沉默坐着,脖子上有一道骇人伤疤的壮汉,愣了愣道:“大刀,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了。”
被叫做大刀的壮汉哼笑一声,将缰绳攥在手上,拿起马鞭,斜了眼道:“吴大人,咱这样的莽夫可不敢当您这一声兄弟。”
吴振威被他噎了一句,憋着气问,“你怎会到李大人身边做车把式。”
“咋不行。咱的命是侯爷给的,侯爷叫咱做啥就做啥,咱原本也就是死人堆里打滚的,做个车把式,还是抬举咱了。咱可不像有些人,学会了一身本事,扭头就不认人了。”大刀说完呵呵笑了一声,“说起来,咱做车把式好歹还是个人,李大人一口一个刀叔喊着。不像别人,别看他骑在马背上,他照样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狗!”
大刀说完,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也不看吴振威脸上难看的神色,拱手行了个礼,“吴都督,要不您让让道,咱可怕这鞭子待会儿使得不准,要抽到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吴振威使劲压着火气,勒马往边上一靠,就看到大刀片刻不停,赶着马车匆匆自眼前过去。他在原地立了半天,一夹马腹,狠狠抽了一鞭子卷起一地烟尘,让后头的随从追都追不及。
大刀将马车赶着拐了一条道,停下来扭身对车里的李廷恩小声探问,“大人,您瞧瞧咱方才说的成不。”
李廷恩打开车门,微笑着道:“有劳刀叔了。”
大刀嘿嘿笑,“您可别这样说,咱早就想找机会骂骂这王八蛋了,要不是侯爷拦着,当年咱这些弟兄们就能去剥了那孙子的皮!”他愤愤的一哼,“他想做大官咱不怨他,可他踩着侯爷的脸上爬上去钻女人的裤裙,咱这些兄弟没一个瞧的上!”
吴振威如何投靠王太后的事情,李廷恩也知道些,他对大刀的痛恨很理解,当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大刀也没多说,赶着马车回去了。一路上看着漫不经心,实则戒备的厉害。他知道马车后头还不明显的缀着一帮早年的兄弟们,如今都被侯爷直接送给这个李大人了。他也知道侯爷的一番心思,这位李大人以后看起来前途无量,侯爷不是不要他们这些老骨头,是在为他们这些老骨头找更好的退路。
侯爷老了啊,偏偏世子爷又不喜欢二少爷。付家的庄子,养不下那么多兄弟了。
大刀想到这些,对李廷恩的安危就更上心了。说到底,从沙场退下来养了这么多年,他们这帮人也是个个有儿有女,子子孙孙,就算自己这些人打算今后追随到地底下伺候侯爷,儿孙们又如何?
回到李家后,从平就来禀报说宋素兰悄悄遣了人过来。
“听那意思,是张和德动了心思,要叫人去河南府将大姑太太接来。”
李廷恩听着一晒,“让他去接罢。”
从平还有些担心,“少爷,如今京里这情势。虽说你早就给大姑太太透了消息过去,只怕依旧是不稳健,到底是亲母女,人一过去,张和德那边可就知道宋姨娘是您亲表姐了,大姑太太再一来。”
“也该是让他知道的时候了。”李廷恩慢慢刮着茶沫,见从平还有些不明白,他也有提拔从平的意思,就点了一句,“张和德近日如何?”
从平摸了摸脑门,“急的厉害,虽说未到处拜门子,小的看他也吓得差不多了。宋姨娘来消息说张和德如今晚上都是睡不安枕,唯有白日的时候也能小憩一会儿。”
“是啊,吓得差不多了。”李廷恩丢下茶盅,淡淡道:“我已将他变做困兽,困得太久,就会成了凶兽。此时,时机刚好。”
从平先还不明白,转头就喔了一声,“少爷的意思,这会儿大姑太太来了,他把大姑太太当做救命的稻草,那嘴就能撬开了。”
李廷恩嗯了一声,微笑着没有多说,话锋一转问道:“运河水系图的事情如何了?”
见李廷恩一脸正色,从平也不敢露出先前那样得意的神情了,“派出去的人只回来了三个,还有四个只怕仍在半道上。”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吩咐道:“再叫人去催一催,务必尽早将图带回来。”
从平赶紧将事情记下应了,退出去关了门。
李廷恩抽出脚边三色莲花缸里的一卷堪舆图,铺在桌案上,又翻开手边的几卷文书,细细观看起来。
堪舆图并不完整,和前世的地图相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只能搭配着一些文人写出的游记来看,才能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一个立体的地形。可这样做,会大大耽误他调查那笔银子去向的进度。
如今,朝里朝外,甚至是昭帝的目光都已转到这七百万两银子上面去了,没人再去关注洛水宋氏是否冤屈。可说到底,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七百万两银子找不到,就算杜紫鸢再去敲十次登闻鼓,宋氏依旧要背负骂名,七百万两银子找到了,证明宋氏与银子无关,宋氏的冤屈自能洗刷。
可如今,叫他更诧异的是,王太后,到底要这七百万两做什么?堂堂摄政太后,贪图这七百万两银子到底又有何用。江山已经是她儿子的了,也不可能给王家。
也许,知道这个原因,才能真的彻底揭开一切的谜题。
心念电转间,李廷恩看到堪舆图上一处所在,忽然瞳孔一缩,提笔重重的将之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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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坐在永宁宫的院子里看面前的小宫女们踢毽子。
天气越来越热,宫人们早就换上了轻薄的宫装,就是简简单单的浅褐色细绵褂子套底边绣着五瓣花的浅褐色细绵叠裙。明明是老气腾腾的颜色,也不许宫人们多做装扮,可个个踢起毽子来,裙角飞扬在日头下,层层叠叠的连着看起来就像水波,依旧让人觉得有一股不一样的劲头。
这种劲头,不是涂脂抹粉就能擦出来的,那是年轻才能有的劲头。
王太后原本一直笑着看,看着看着,眉梢却立了起来。
厉德安察言观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后年岁渐衰,这些年有时爱听小宫女们清脆的说话声,看小宫女们笑闹,说这样才有活气,看得久了,难免脸上又添了几分不悦。尤其如今又困在了永宁宫里头。
他适时的上前道:“太后,这日头大,太医有交待,奴婢伺候您回去歇歇晌?”
王太后唔了一声,忍住心中的痛恨,随手指了踢的最好的那小宫女,眼皮耷拉着道:“押到永巷去。”
原本还欢欢喜喜在踢毽子的小宫女们顿时都停下了,周遭先前还看的交好的宫人们纷纷垂头垂手的站在原地,跟木头人一样。
被王太后点住的小宫女僵在那儿,一只脚还抬在半空,她完全弄不明白,为何好不容易使了银子,底下天天在屋子里苦练踢毽子练的一双腿肿的不能看才能在太后面前表现一二却会得到这样的下场。等看到厉德安叫的两太监要上来架住她,她才猛然跪到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她不想去永巷,永巷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处置宫中罪人的地方,那里头的太监嬷嬷们,一个个从里到外都黑出了水。连妃嫔被送到那儿去,他们都能想尽法子磋磨戏耍,自己这样的小宫女过去,只怕不出两日就要换个人样。她还想过好日子,她拼了命才能到太后跟前露露脸,家里的爹娘还等着她在宫里有个人样了能挣出几十两银子让弟弟们娶媳妇。
王太后此时已经被宫婢们搀扶着往内殿走了,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只是拧了拧眉。
厉德安见着停了两步,待王太后走远些才呵斥那两个太监,“都是做什么的,赶紧堵了嘴送过去!”
这一回就不止是两个太监了,空着的嬷嬷,还有先前一起踢毽子的小宫女们都生怕被带累了,上去一拥而上就堵了那小宫女的嘴,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像拖一头猪一样捡着偏僻的宫道拖到了永巷。
厉德安远远的望着,叹了一口气,“唉,你也别怨咱们,咱们这些人,命也不比你值钱到哪儿去。”他说罢脸上愁苦的神色就不见了,换了一脸的笑,谁知抬脚没走两步,迎头就听到一个消息,笑就僵在了脸上。
“厉公公,您瞧这……”小太监愁眉苦脸的望着厉德安。这事儿他是不愿意自个儿往太后跟前报的,可瞒下来也不行。
厉德安挥退小太监,“滚罢。”
小太监赶紧走了,要在往常,他还心里骂几句,觉得厉德安拦着他在太后面前露脸。可如今的永宁宫,啧啧……谁要还争着往太后面前窜,那可真是不要命!
王太后倚在百鸟朝凤嵌绿玛瑙的美人榻上,叫了最喜欢的常嬷嬷给她松筋骨。
常嬷嬷是常年服侍王太后到老了的人,一直很清楚王太后的脾气,以前服侍王太后还时常嘴上功夫不停,哄得王太后欢欢喜喜,能得不少赏赐。可如今的常嬷嬷手上用着劲,根本就不敢张口,背脊一直挺着,手腕都是硬的,唯恐哪儿就把劲头用错了。
厉德安在背后见,心里哀叹一声,却也不敢耽搁,上前在王太后边上低声道:“太后,宫外有消息来,吴大人见了李廷恩。”
王太后原本闭着的眼一下就睁开了,目色如刀一样看的厉德安心里一个哆嗦,“是他见了李廷恩,还是李廷恩见了他?”
厉德安心里有些不明白王太后这话的意思,他又不敢耽误时候再去问传话的小太监,心里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传话的人说,吴大人见了李廷恩。”
王太后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更厉了,她冷笑一声道:“扶哀家起来。”
常嬷嬷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边上的两个掌事姑姑一起把王太后扶了起来。
王太后坐起身也并未说话,她闭目沉吟了一会儿道:“去把吴振威宣进勤政殿。”
厉德安站在那儿不动弹也不说话。
王太后睃了他一眼,刚想骂一句连你也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忽然醒过神,叹道:“哀家忘了,勤政殿如今是皇上的。”
厉德安一个哆嗦就跪到了地上,后面跟着跪了一串的人。
王太后呵的笑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的道:“都起来罢。”
厉德安从地上爬起来,哈腰问,“太后,要不奴婢把吴大人请到永宁宫来?”
“这里是后宫,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王太后闭着眼道:“你让人去王家,让哀家那兄弟去找吴振威。”
厉德安张口结舌,对王兴邦的本事,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个节骨眼上,人心惶惶的,还叫王兴邦去找吴振威。叫王兴邦狐假虎威的逼问这么一番,只怕吴振威不想反水都要反了。他拿捏不准王太后的意思,一时半会儿就没有应声。
“去罢,哀家还没老糊涂。”王太后懒洋洋的睁开眼在厉德安身上一扫,厉德安立时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出去办事。
本来也是,他一个做太监的,这辈子该享的福气也差不多了,顶了天就是到时给太后殉葬,谁还能真的把永宁宫的总管太监给活刮了?
做奴婢的,不要多操闲心,照着主子的吩咐办事最要紧。
厉德安绕出永宁宫的门,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才叫了个可靠的小太监出去传话给王兴邦。
王兴邦一得知消息,换了身衣服气哼哼就带着两个族里的兄弟去了吴家。
负责看着王家的人回去找李廷恩报消息,得知李廷恩正在书房,便先告诉了朱瑞成与屈从云。
两人得知这个消息,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朱瑞成啧啧称叹两声,“果然被廷恩料中了。”
“我倒是一点不稀罕。”屈从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心,又朝李廷恩书房那边指了指,“他与咱们,是不一样的。”
朱瑞成哈哈大笑,端了茶喝,“既如此,廷恩交待给咱们的事情就更要料理清爽。”话毕他神色冷峻的放了茶,“少府寺那头,咱们要再盯紧些,这些人,廷恩没时间料理,偏偏看着不起眼,却跟卡在眼里的刺一样。”
屈从云当然明白朱瑞成的意思。
李廷恩能将重任托付,表示的是信任,他们自然要竭尽全力办好。
他斟酌了一下,“安德贵倒是好办,他要的就是女人。只是那几个太监,怕原先的价钱喂不饱肚子了。”
“那就添着倍的给!”朱瑞成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你我两家如今也不缺这点银子,他们不过是中间传话的人,早前一直饿着,既然要多吃几口,咱们就把他们一直喂到撑!”说着他面色一冷,“也不要他们办要紧的事情,不过是照着原话动几个字。”
屈从云眼下却是不缺银子,他道了声好,然后问,“宋姨娘那头……”
一说这个,朱瑞成面带忧色的放了茶盅,“先瞧着罢,只怕廷恩心里也没打定主意。”他身子前倾了些,看着屈从云道:“我已写了信回去让家里看着在族中挑拣个合适的人,若张和德那儿有了插翅,也算是给留出一条后路来。”
屈从云听到这番话,眼里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他就意味深长的望着朱瑞成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朱瑞成也知道这话里有点其它的意思,可他故作不知,只是道:“廷恩整日忙于朝政,咱们既在他的庇护之下,有些事自要为他想在前头,何必让他为这等区区小事分心。”
屈从云闻言笑容就更深了,捧起茶盅,与朱瑞成做了一个对饮的姿势,两人目光一对,很快又错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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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兴邦到了吴家后见着吴振威就指着他鼻子一边跳脚一边拍桌子的大骂。
“吴振威,你小子,不是当初连自个儿婆娘都保不住的时候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在京里闹饷,兵部的人要抓了你去砍头,是谁把你赦了你的罪过,谁赏赐你银子把老婆赎了回来!太后娘娘把你提拔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走出去谁不高看你几眼,就连咱们王家的人,你也没少不给脸面。眼下倒好,你想趁机去舔别人的脚底,呸,老子告诉你,你先摸摸自个儿的脖子够不够硬!”
吴振威叫王兴邦骂的脸色铁青,却一直忍着没有开口。
王兴邦就更得意了。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憋坏了,他觉得整个王家就像坐在灶头上被一口大锅都给装了起来,上头有人拼命的压盖子不叫他们出气儿,下头有人拼命的往里添柴火,想让他们早一些被烧死。要在往常,他虽然不精于书本,可要端着架子,他是不会这么骂吴振威的,当然太后娘娘也不许他来找吴振威的麻烦。如眼下,情形大不同了。既然太后都想让他狠狠收拾一顿吴振威,敲打敲打那些不听话的狗东西,他当然要怎么狠着怎么来骂。好叫这些打算把身子往皇上那边歪的人瞧瞧,太后就算是在后宫,那也是皇上的亲娘!
他掳了袖子又骂,“你这狗东西,私底下去与那个毛头小子勾连,老子看你今后也不会有好报……”
“你……”听王兴邦越骂越过火,吴振威原本就如一团火在心中烧的心简直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油,他脑子一热,连腰刀都想要去j□j了。
边上的幕僚一见,急忙起身去拉着王兴邦点头哈腰的赔罪,“王国舅,王国舅,您息怒,息怒啊,咱们大人这也是在街面上撞见了,这才去马车上坐了一坐。您也知道,咱们大人的脾性……”幕僚一边说一边就往王兴邦怀里塞了个东西。
王兴邦低头一看,眼睛都瞪圆了,咳嗽两声,对着幕僚哈哈干笑。
幕僚又哄了两句,好不容易才将王兴邦哄的全身舒泰,带着一脸笑走了。
等折回来,幕僚看着吴振威依旧一脸震怒的神色坐在那儿,就苦笑道:“大人,您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想来太后有意叫他过来,也是有意警示您一番罢了。”
吴振威哼了一声,大掌重重在案上一拍,怒道:“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今日必叫他走不出吴家的大门!”
幕僚叹了口气,上前重新给吴振威端了茶,“大人,眼下的情势您心中可有盘算了?”
吴振威扫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幕僚却并不死心,“大人,当年小的就曾劝过您,太后摄政虽是先帝的旨意,终归是要还政于天子。这个天下,都不会答应让一个女人压在头上,您为了报太后恩德,执意投效太后。可您该做得,也都做了。眼下也该考虑自己的退路。”
吴振威脸上并不好看,一直没有接话。
他是军伍出身的人,当年家里兄弟多,他又是老大,听说从军能够管吃饭,死了还有抚恤银子。这才背井离乡,和村里的几个同乡兄弟一道去投了军。起初见血脑子都犯晕,军中是按人头算军功,砍第一个人头的时候,他手脚发软,刀都拔不出来了,差点被敌人给一刀捅穿心肺还是大刀救了他的命。回军营后三天都吃不下一口饭,又是大刀这帮兄弟轮流省下自己一口米粮,给他熬成稀粥灌到嘴里。后头一个帐篷里住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他和大刀几个却一直活了下来,还成了侯爷身边的亲卫。
那时候他们护着侯爷在沙场上拼死杀敌,胜了大口吃肉,败了互相换下信物,约定要将彼此的父母兄弟当做亲人,谁死了,谁就替对方把家给撑起来。
谁想会到如今的模样!
尽管性如铁石,回忆涌上来,吴振威也忍不住痛楚的闭了闭眼。
家中兄弟不争气,在赌坊里输了大笔的银子,他接到家中来的书信,管侯爷借了一笔银子回来,顺便往兵部催饷。谁知兄弟一共输了三万两银子,管侯爷借的五千两都不够,家里爹娘哭着要把家里的女人都给卖了将两个兄弟赎回来,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因他从军,挑起重担日日辛劳,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卖到窑子里去。可他又管谁要这笔银子?侯爷,侯爷那些年一直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抚恤底下的兄弟们,自己却过得俭省。他实在没脸再管侯爷要这么大一笔银子了。
无奈之下,他才找到了当时招揽过他的王家门上,他也没想到烦闷之下喝了一场酒,大醉不说,还将这几年侯爷一直虚报军中花费以让户部多拨银子算作将士阵亡抚恤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侯爷成了空头侯爷,回京养老,他也在京中住了下来名声狼藉,大刀这些兄弟要找他拼命,可他一想到一家子人就不敢死,也死不起。最后就成了王太后这边的人。
王太后提拔了他,他当然也要为王太后抵死效忠。已经叛过一回侯爷,不能再做一回小人了。
吴振威陷入滚滚思绪中,半天坐在那里却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幕僚见着他的模样,终于不再劝说,心里却盘算着何时去见一趟石定生。
李廷恩得知王兴邦怒气冲冲进了吴家又喜气洋洋的出来后,哂笑道:“吴振威身边且有能人。”
从平想到回来的人回报的话,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倒真是能人,能知道王兴邦那点小毛病,送什么不好,送了个玉势,弄得去借机探消息和王兴邦马车一撞的那探子回报消息时候脸色黑的厉害。
李廷恩将目光移向风尘仆仆的赵安,“赵叔辛苦了。”
赵安躬了躬身子,自怀中掏出几卷文书,“少爷,都在这儿了。”
李廷恩将东西接过放到桌上却没有先去查看,“赵叔可打听清楚了?”
“小的都打听过。这笔库大部分都是十七年前淮南道,江南道,江北道三道的税银,自运河一路运入京中,中间停留了数道之地,添补上这些地方的税银,历时三月。当时由运河两岸的驻军层层护卫,每过一道,皆有五千兵马,昼夜轮流看守。小的去找十七年前那几个司库打听过,说是按规矩税银一早便该归置到国库里头,只是当时的户部尚书宋林生上书朝廷,要重修库房,用铁水再浇筑一遍,太后准了。库房一直修了两年,中间又有税银送上来,这笔银子就一直放在户部用来存粮草的仓房里。国库丰盈连银子都堆不下,当时还是一桩美谈。”
“昼夜轮流看守?”
赵安很肯定的点头,“小的反复问过几遍几个当年护卫过税银的卫所驻军,他们都道两个时辰一换,每一换就是一千兵马,守着六条大船,周围还有三百小船拱卫。晚上为了防范,会在每条船上都燃起数十盏灯笼,将河道全部点亮,务使百丈都能见人方可。”
听了赵安的话,李廷恩沉吟片刻淡淡道:“九年前这笔银子为何挪入国库?”
“是宋林生的意思,宋林生去过一次仓房后,见到了那笔银子,想起了此事大怒之下还骂过户部上下的官吏。”
“仓房。”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陷入沉思之中。
仓房,九年前,那会不会就是杜如归口中说的宋林生察觉到苗巫之事的那一回。
“户部账册之上只有银子的进出和数目比对,早已是一笔烂帐。我原以为九年前宋林生一案之后,就有人该察觉到这笔银子的不对,现在想想,这笔银子九年前就在户部仓房中躺了八年没人发现,能在国库中一直瞒天过海也并不稀奇。”李廷恩讽刺的弯了弯嘴角。
赵安凝神听着李廷恩的话,道:“少爷,您叫人去查探运河水系图是想找出来十七年前那些人在哪儿调换了银子?”
“不,我是想将这笔银子找出来。”李廷恩摇了摇头,目光莫测的道:“事到如今,要的是银子。”
“可已经过了十七年,只怕这银子早就……”赵安心里一阵发凉,即便他再如何相信李廷恩的本事,要找消失了十七年的银子,也叫人难免绝望。
李廷恩知道赵安心中想的什么,却并未解释。
他如今虽说对王太后要这么多银子的理由为何始终没有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他却对这笔银子下落何方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
昼夜看守,能够映红天际,将黑夜化作白日的灯笼,这一切连在一起,更加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也许,所有人都被自己的眼睛骗过了,那笔消失的银子,其实一直都在众人眼皮底下。
烛火跳动中,映出了李廷恩似嘲似讽的笑容。
第二日天不见亮,李廷恩便起身去了石府。
石定生正要更衣上朝,听说李廷恩过来,赶紧叫人把他领进屋,一见面就问,“可是银子有下落了?”
李廷恩点了点头,看石定生长出一口气,就将来意说了出来,“老师,我有事想请您……”
“说罢。”石定生不等李廷恩将话说完,撩起袍角往椅上一坐,“眼下这时候,为师这一心要躲清闲的都给逼着要上朝了,你也不要跟为师客套。”
李廷恩面上一晒。
他知道这话的意思。其实面前的老师自回京后原本并不欲顶在前面,不过被自己将事情一揭穿,得知王太后早前将满朝文武都握在掌心如木偶人一般玩弄之后,不想上朝也得上朝了。
他就道:“老师,昨日王兴邦去找过吴振威,我以为,如今是弹劾王兴邦的时候了。”
“喔……”石定生正在喝粥的手就停住了,他捋了捋胡须道:“王兴邦虽在中书省,不过是小节。中书省在范袏手中,王兴邦的本事,上蹿下跳不了多久。只是他身份特别,为师与上官睿他们商量过,原本打算是从王志礼身上动手。”
王兴邦是中书省的仆射,王志礼只是个太常寺卿。两人官职不同,最重要的是,王兴邦是王太后的亲弟弟,王志礼不过是王太后出了五服的族侄。对王兴邦动手和王志礼动手,内中含义与所引起的动静,都绝不会相同。
王太后虽退居后宫,依附王太后的官员却还都在朝上,一下就对王兴邦挥刀,李廷恩倒是很能理解石定生的顾忌。
李廷恩就道:“老师是想徐徐图之,担心在此时引起太大的风浪对朝廷不利。”
“是啊……”石定生长叹了一口气,“昨日关西道就有折子递上来,说驻军军营里有些不稳了。太后早前大肆撤换将领,如今看来,倒是一步好棋。”
“是以得先挑王兴邦下。”李廷恩见着石定生的神色,浅笑道:“老师,昨日我先去见了吴振威。”
石定生一怔,不敢置信的抬头指着李廷恩,随即仰头抚掌大笑,“有徒如此,老夫之幸,老夫之幸啊。”话毕,他落掌一拍,沉声道:“好,廷恩,今日你就看看为师在朝堂上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始终断章断不了一万那儿,我OC口,)0。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