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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乍一听官府,心还是跳漏了半拍,不过想到年末正是收税时,而对于身份造假在宫中也早做好了准备。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见衙役,也就放下心来了。
竹歌说过后也蛮没有当回事,她不像阿娇两世还是头次违法乱纪,这样的事于她就是喝凉水一样平常。更何况最后一次和宫里联系时,已经把娘娘同她的户籍和过所全都办好了。
竹歌一边把厚毛衣服解下来挂上,一边笑着往厨下走。“小姐,好香啊。”羊肉汤的鲜香和着萝卜的清甜熬出来的香味氤氲了满屋,引得人不由就往厨下去看看。
“嗯,我用你切好的山羊肉炖的萝卜。冬天了吃点羊肉,补气血,又能御寒气,还能……”阿娇跟在后面进去,忽然想到从前宫中每到冬天她都要带着刘彻喝一段日子的当归生姜羊肉汤,喝的他老说天天手脚暖和的都不用地暖了。
阿娇想到刘彻心里蓦然一滞,没说完的话也就卡在那了。竹歌心思玲珑,却只当不知,一把揭开锅盖,热腾腾的热气裹着浓郁的香味砰地一下散出来,糊了竹歌一脸水雾,锅里乳白色的汤正咕嘟嘟冒着泡,羊肉和萝卜都炖的满锅乱跑。
竹歌从碗柜里取出一只灰白色的陶瓷盆把羊肉炖萝卜盛出来,再往锅里添了一瓢水。阿娇便去盛饭拿碗筷到食案上去,两个人相对而坐。
南窗下的小食案上堆满了满桌阳光,光影下陶瓷盆里羊肉炖萝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两个人都累了一天,映着温煦的日光享用起晚餐来。
阿娇取过勺先盛了小半碗汤,?羊肉的鲜味和萝卜独有的带着冬味的清香已经完全入到汤里了,热乎乎有些烫嘴,滚过嗓子滑进胃一下就腾起热乎乎的温度来。温度刚刚好,所以阿娇捧起碗小口小口,却没有间断地把汤一鼓作气全喝了,鲜得烫心,热得暖胃,实在是舒服极了,畅快极了。
阿娇的鼻尖已经微微冒起了汗,她放下汤碗,就着粟米饭开始吃肉和萝卜。野山羊经年累月地攀行山谷,肉质自然格外地鲜嫩细腻。所以羊肉即便是炖过了也没有老,还是嫩的叫人想咬舌头,羊肉微微的膻味浸入了萝卜的清甜叫肥瘦相当的肉吃起来半点腻味都没有。
至于萝卜则更美味了,一咬就溢出满嘴的的香味来,滑嫩可口到几乎可以媲美豆腐了。
两个人还是一大清早吃过饭的,这一天下来也没得空闲。饿极了的胃再碰上这样特意为冬日准备的美食自然是胃口大开,偶尔有些许交流都是些无意义的赞叹萝卜甜羊肉嫩的话。
小半锅羊肉炖萝卜叫她们吃的干干净净,就连粟米饭都没有剩下。吃过饭后,两个人配合默契,收拾完碗筷后,一个刷锅一个洗碗,再又往煮饭的锅里倒上半锅水,加上一大把火,等着一会用来洗漱。
阿娇进了卧房伸手往炕上一摸,已经微微冒起热气了。她脱掉鞋袜,上炕把叠起来的被子铺上。竹歌拿来今天在集市上买的布匹和毛皮,两个人趁着下午光线还好,做起了针线活。
阿娇裁剪衣服不在行,但飞针走线还是可以胜任的。所以她就专心靠着窗针脚细密地描着边,这种流水线的活儿很快叫她跑了神。
从前在宫里时,做一件最普通的襦裙都得叫四五个绣功最好的绣娘,花一个月的时间细细地绣上华美繁复的花纹。即便这样费心费力,到了下季也就是旧裙子了。
汉室就是再节俭,也没有叫皇后穿旧衣服的道理。
所以,有很多衣服阿娇甚至只穿了一次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论锦衣玉食,恐怕难找出几个比过皇后的了。
但她还是渐渐地不快乐起来,她一天天地被宫内沉重的气氛压弯腰。但还是为了刘彻勉力支撑着,都是帝王心深不可测,但是最起码他给她的是这世间最温暖最炙热的爱。
只是,谁能想得到呢?
有一天她会杀了他的舅舅,甚至差点没有忍住杀了他的母亲呢?
景帝舅舅临终前的殷切嘱托恍若眼前,刘彻英气勃发的眉眼也在她跟前晃动。阿娇终于还是忍下来了,或许一部分还因为她也想到了从前还小时许多温暖的旧事,那个时候还叫王太后一声舅母。又或许,还因为她不想叫昱儿看到自己的母亲杀死自己的祖母,即便这个祖母并不欢迎他。
到了这步田地,纵使当初万般爱恋,也回不去了。
她面对不了王太后,也面对不了刘彻,她就只能走。
阿娇从前总想为什么这天底下有这么多不能说出口的心结?但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因为说与不说,已经不能改变结局了。
但是她在这静谧的下午时分,天地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寒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心却不能安定下来了。忍不住想海棠好不好?雪狮子好不好?椒房殿中的众人好不好?刘彻好不好?
答案自然是不太好,椒房殿自刘彻对外宣称阿娇病了之后,就没有断过药香味。熏的怏怏不乐的雪狮子在马厩里都想破口大骂了,但是它连动都懒得动。小冬子一天到晚守着它,雪狮子心情沉闷后最难受的就算他了。
虽然不是他的马,雪狮子平素最喜欢的也不是他,但小冬子还是把雪狮子当做他最重要的朋友。
对,朋友,他一直坚信雪狮子能听懂他的话。
小冬子现在就正趴在门上对雪狮子嘀咕着:“雪狮子啊,活祖宗啊,你就欢快点,叫陛下来了椒房殿也能高兴点。不然……”不然,日子久了,真把他们娘娘给忘了怎么办。
陛下说的娘娘在宫中养病,只有椒房殿中的人心里最清楚也最难受。娘娘不在了,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还有活路吗?
但是谁敢说?没人敢说的。
他叹了口气,跟雪狮子一起蔫吧起来。
几年的时光已经叫小冬子抽条,长的高高瘦瘦起来了。杨得意总说他吃什么都不长肉,跟只瘦狗一样,看来从前当过狗监的经历是牢牢镌刻在他记忆里。
想到师傅,小冬子皱起了眉头。因为杨得意这段日子总是有点神神秘秘,小冬子有几次见到从前那个漂亮的像朵花一样的少年来找师傅,但似乎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小冬子知道师傅不喜欢别人问起他以前的事,所以他就是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秋水般的夕阳像轻纱绚丽着黄昏时分的庭院,小冬子见雪狮子没有要出来遛遛的愿望,只得给它添足了水料下来。
海棠几个正在殿内给皇后做衣裳,见小冬子进来忙问他:“陛下今天过来吗?”
皇后的侍女中,也就只有海棠知道皇后不是真死了,但是保险起见,阿娇并没有告诉她任何详细的情形。
不是信不过海棠,而是为了海棠的安全。不知道,也就什么事都牵连不到她身上。但是她还是着急,陛下似乎已经很肯定娘娘是逃遁出宫去的,软硬兼施地问过了她好几回话。
见海棠实在不像知道什么,才放过了她。但海棠心里却像着了火一样地发起慌来,也不知道娘娘好不好?陛下都找不到娘娘,也不知道娘娘到底是安全了还是哪里受伤了?
她静不下来,就给娘娘做衣裳。娘娘从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她做的东西,什么都喜欢。玉兰她们也跟着她做,从八月娘娘不在了到现在已经做出了一季的衣服来了。
陛下三不五时地还是会来椒房殿,只是总歇在偏殿。海棠每每就盼着陛下来,盼着他哪天来的时候扬起笑,那就说明娘娘还好好的。但是日子久了,又怕他来,怕见陛下那双精神奕奕却失了灵魂的眸子,怕还是没有找到娘娘。
小冬子轻轻摇了摇头,说:“大概是不来了,往天要来早就通知过来了。”
海棠没有再说话了,只专心往布料上使劲,心下滋味难测。
殿中又静下来了,针线穿过蜀绣的声音错落可闻。
而刘彻正宣室殿中见张汤,他神情冷峻,见不出喜怒来,他似乎正在一步步变得更像皇帝,更像孤家寡人的皇帝。
张汤跪坐在下首,他声音肃然,正向刘彻禀报着最近的进展。“陛下,臣在邯郸、临淄、陶、睢阳、寿春、洛阳等地严加搜寻,对出入城门的年轻女子多加注意,梳理街道,盘查新来人口。尤其是持符信进城的女子,不论年纪,全都盘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
没有半点阿娇的消息,她就像泥沉大海一样,消失的杳无踪影。就连馆陶都已经算是接受了事实,还进宫来劝刘彻。但是刘彻还是不信,在经历过最初漫无边际的悲恸后,他好不容易在这黑暗中抓寻到了一抹亮光,他不能放弃。
年轻帝王静静地听着张汤的回禀,脸上神情还是纹丝不动,只有眸中几乎跳出来点燃宣室的火焰,说明了他很不高兴。
魏其候窦婴以顾命大臣和皇后外戚的双重身份,理所应当地在武安侯死后继任丞相,但却对丝毫没有骄矜,在天子面前谦卑有礼。他尚且如此,满朝文武谁又能腰杆子比魏其候还硬呢?
武安侯人去势败,提拔起来的几波人叫风浪早不知道卷到哪去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能把武安侯一派笼络到一块的,如堪有丞相之才的御史大夫韩安国。天子本来有意擢升他为太尉,但他摔倒了腿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多少人为韩安国扼腕而叹,只有躺在榻上的韩安国隐隐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不知道皇后与武安侯的恩怨,但就从亲舅舅暴病而亡,天子没有追查之心不说,对武安侯家人也只是淡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