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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冬子正趴在榻上撩起衣服叫他师傅杨得意上药,他咧着嘴一个劲叫他师傅轻点。杨得意嘴上说着喊什么喊什么,能活下来就是烧高香了。但是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在擦药,生怕碰疼了他。
药撒在伤口上,不仅没有减轻小冬子的痛楚,反而火烧火燎地有伤口撒盐的感觉。他疼的满头大汗,但却没有再喊疼了。
师傅说的对,这次能死里逃生就是福大命大了。
能在宫中骑马的这个殊荣满朝大臣还真没有几个人有,就更不要说小冬子这个小黄门了。奴婢就是奴婢,不管再找什么事急从权的理由,也不能在宫中骑马。
规矩定下来就是要遵守的,要不然今天你小冬子犯错了没有被罚,明天再有人犯错了拿这个去罚人就该叫人不服了。
还是娘娘再三求情,才免了死罪。但是这打在身上的十五大板,可就实在了,没有偷工减料。
但作为奴婢,就是不犯错主子不高兴了说打就打的不也多的是吗?
听说从前栗娘娘就常在先帝去了别的夫人宫里,甚至是去薄皇后宫里,她都下狠手打身边伺候的人来出气。
难怪从前人家总说蛇蝎美人,还说红颜祸水。
只有娘娘,只有娘娘是不一样的。
娘娘心就跟菩萨一样,刚来的时候看他小叫人帮着他干活,还叫他天天吃肉。没看住雪狮子本来就是他的错,娘娘还为他求情,挨打了之后又叫海棠姐姐去要最好的伤药赏下来,又叫了两个黄门来伺候他。
就是师傅都说,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奴婢,打死了他多的是人来为伺候娘娘打破头。他是好运气,碰到把奴婢当人的娘娘。
师傅说这个话的时候,自己都悄悄红了眼眶。
小冬子躺在榻上想,等他好了,他要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对娘娘,来报答娘娘对他的大恩大德。
椒房殿内殿中,阿娇听送药回来的海棠说小冬子伤着的只是皮肉,也就放下心来。
等海棠退下去后,她忍不住说:“那才多大的孩子啊?受得住十五大板吗?”
从前看电视剧,动不动就看打人几十大板,打完第二天就活蹦乱跳。那都是骗人的啊,一个成年人被打了二十大板,身体要差点的又没有药很可能就会伤口感染溃烂发起高烧来,最后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这真不是吓唬人,阿娇曾在外祖母宫中见过行刑的板子。那可真是一寸厚一掌宽的木板子,行刑的都是宫中专门负责刑罚的彪形大汉,他们尽力的一板阿娇觉得自己一板下去就会哭天抹地了。
“放心吧,你求了情的,他们会有分寸的。再说了,海棠不是去送了药吗?”刘彻靠着窗读着一卷书,不以为然地说。
“那我要是不求情呢?就真的打死他吗?”阿娇上前遮住他的书。
“嗯,那就打死了,叫椒房殿上下学学规矩也不错。”他索性抬起头,认真地说:“你是皇后,你不缺奴婢用。”
阿娇虽然当特权阶级也有一二十年了,对于服侍和跪拜已经算是习惯了。但你叫她真的去打死一个天天伺候她的孩子,她的人性就不允许。
“那你怎么不照规矩打死他?”刘彻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一下子就激怒了阿娇,她往常总是笑盈盈的桃花眼含着怒火瞪向刘彻。
什么话啊?就是小猫小狗,命也不至于这么贱吧。
“你求情了,既然你求情了。”他的语气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那就留下来,这小子还懂几分临机应变,也有几分胆识。”
他看阿娇一副小奶猫要挠人的样子,不由失笑了。放下书搂过她耐心地解释道:“这小子还是有几分聪明的,以后你再掌控不住。朕叫打一下,你再赏药,这奴就算驯的差不多了。”
驯奴?这是驯狗吗?
是,你打了一巴掌,我再给个甜枣,他以后一定对我忠心耿耿了。就算道理都懂,但是我还是做不到这样把人当物品当猫狗看。
更何况,这还是个小孩子。
阿娇心下黯然,说不出话来。
刘彻把她团住,再跟她细说:“我知道你善良,心性见不得这些。但是,你要是不打他,才是害他。”
她垂下眼帘,把头搁在他肩上,没有说话。
她知道,刘彻是对的,她不应该指责他。
这是在宫里,这是在汉代,自有它的运行规则。
或许,错的其实是她。
她拿后世的准则来要求两千多年前的他。
她还害怕,害怕自己也会慢慢失去前世那些为人的准则,失去自己的底线。慢慢被同化,慢慢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也可能,更怕得是以后连自己都变成刘彻驯服的对象吧。
你会吗?
你的帝王权术,有一天也会这样驾轻就熟地用在我的身上吗?
阿娇闭上眼,这个问题一直在心里翻腾,但是她没有问,永远不会问。
他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真的要这样对我,那不要让我知道,多骗我一会。
她缓缓睁开桃花眼,眸中星光点点。
你既是我的软肋,又是我的铠甲。
我变得很有原则,又很没有原则。
这就是张爱玲说的爱上一个人低到尘埃里的感觉吗?
她合上眼,抱紧他的脖子。
风轻轻柔柔地吹进来,吹动云一样似梦似幻的轻纱幔帐,继而拂响珠帘。透明的阳光照在阿娇脸上,她被世人反复赞颂的倾城容貌更叫人觉得惊心。
阿娇渐渐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是醒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觉得难过极了,只觉得想哭。
她已经很久不曾做梦了,自从昱儿不肯再入她的梦后,她怎么去想他,也没有再做梦。
是昱儿入她的梦了?
她拼命地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中梦到了什么。
她呆呆地坐在榻上,又想了一会才想到她刚刚是跟刘彻在一块儿,他去哪了?去宣室殿了吗?
她忽然很想见他,见到他不安的心才能安静下来。
她一边下榻一边唤海棠,咦,她忽然觉出了不对来。她头顶的帐子没有绣hellokity啊,她殿中也没有那扇屏风啊……
她的珠帘呢?
她这才注意到甚至她的床榻都不是,这不是她的椒房殿啊!
她顾不上穿袜子,赤脚下来跑去支开窗户,没有竹林,没有雪狮子。这里,不是椒房殿。虽然殿内绝大部分的陈设跟椒房殿中差不多,但这里不是椒房殿。
她不是在椒房殿睡着的吗?
海棠进来吧她的鞋给她拿过来,温声说:“娘娘,地上凉,您坐下,奴婢给您把鞋穿上。”
她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后奇怪地问:“海棠,这是哪?陛下呢?”
海棠给她穿鞋的手明显一抖,她定稳了心神接着若无其事地穿。但是,对于阿娇提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回答。
这很反常,阿娇心中警铃大作,心生不安。
她俯身止住海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海棠,你说话啊!”
海棠扬起脸,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了。她看着阿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这是长门宫啊。”
娘娘自从被废长门宫后,总是会问她陛下在哪?
她已经不忍心再回答娘娘了,陛下!陛下怎么这么狠心!
她看着娘娘一天天消瘦,一天天食不知味,一天天在殿门前盼着等着。
陛下应该也是愧疚的,要不然为什么废后了还要给娘娘皇后的待遇?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用都没有,娘娘需要的不是这些啊。
海棠看着她从小服侍长大的娘娘,看着曾经容貌美到叫栗姬娘娘都笑言不如的娘娘,此刻却憔悴至此。她心痛如绞,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长门宫?
这不是陈后被废后住的宫殿吗?
再说了这不是馆陶的私人园林吗?是为了情夫董偃而献给刘彻的啊。
阿娇经过最初的慌张,已经镇定下来了。自己这是又像那两次梦魇一样被魇着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梦魇都这么真实吗?
她站起来,四处走走看看。
如果是梦,这也太真了吧。
她竟然能真实地触摸到身边的东西,她一边转一边问海棠:“我是怎么被废的?”
“惑于巫祝。”海棠小心翼翼地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天性纯良的娘娘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就是为什么娘娘还不肯相信她真的已经被废了的原因,她总说彻儿查清楚了就会来接她回去。
叫她意外的是,这次娘娘很平静。她又问了些馆陶的事,海棠看娘娘精神好起来了,不像从前那样除了问陛下万事不管的样子。
心下也高兴起来,海棠自娘娘被废后就很盼望娘娘能从低沉抑郁中走出来。
她们说话的这当口,隔着宫墙隐隐传来了似是只有年终行祭祀大礼时的礼乐。阿娇不禁问:“这是什么事啊?”
海棠有了些亮色的眸子暗了又暗,才迎着阿娇好奇的眼神回答道:“娘娘,今天是陛下封卫夫人为后的封后大典啊。”
海棠说到后来,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了。
封后?
卫夫人?
她如遭雷击,明明能肯定这是梦靥,明明能肯定醒来后就会发现在做梦。但是,她还是止不住心头乱跳,她好像是伤心又好像是惊慌。
又似乎这所有的一切情绪都跟她无关,身体里里面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此刻,这种蚀骨噬心、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似乎全是另外一个她在痛。
而她抽离出来,冷冷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海棠和说不出话来的自己。神情高傲,写满不屑。
海棠看娘娘脸白如纸,就连眼神都直了。她也顾不上哭了,慌起来,一面摇娘娘一边大声喊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