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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盛怒之下,乳医和产婆跪了一排,不敢说话只是磕头,不一会额头就青紫了。
馆陶这个时候胡乱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站起来朝刘彻走过去,她双眼红肿都好像杏仁。刘彻从小到大见的都是意气风发的长公主,母亲更是私下带点酸意说馆陶比她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国之母,何时见过她这样?
她倾身接过孩子,用手去摸鼻息。没有呼吸,她的泪又流了下来。十月怀胎,儿是母的心头肉。她实在不敢想象阿娇要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她额蹙心痛地开口:“陛下,小皇子是去了。”
“怎么会胎位不正呢?把脉都说好着呢,嗯?”刘彻冷静下来,心如绞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脑子却越来越清楚,他一脚飞起踹翻了凳子。冷声道:“庸医,拉下去斩了。”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出这是命在旦夕。但陛下盛怒之际,谁敢狡辩?太皇太后、太后和长公主心情都坏极了,谁也不敢开口求,死咬住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磕头嗑地更用力了,马上就见了血。
侍卫涌进来正要拉了她们下去,刘彻气得心肝几乎都炸了,他还觉得不够:“春陀,严查。这几个月出入伺候娘娘的,凡是有一点不对,全都杀。”
春陀应了声,就要出去。馆陶止住了他,她含着泪望了眼产房,充满疼爱地摸着孩子乌紫的脸,颤声说:“陛下,现在已经这样了!杀人就能救回小皇子吗?罢了吧,罢了吧。看在阿娇好好地份上,也当为孩子积福,放了他们吧。有没有什么,查清楚了再说处置。”
阿娇,想到阿娇刘彻一下子怒气去了大半。想到刚刚差点连阿娇也失去了,他疲惫地说:“先都关起来,仔细查。”他想到阿娇,泪意在他眼内澎湃。但是,到底叫他忍住了。
他大踏步走进产房,没有人敢再劝。过了一会,他抱着用被裹地严实的阿娇。身后跟着海棠几个,不发一言冷冷地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叫过馆陶,坚持要抱抱孩子。馆陶只得把孩子递到她怀里,老人家颤抖着手摸到孩子的脸。已经冰凉了,她用脸贴着孩子的脸温柔地说:“好孩子,还去投胎吧,太奶奶还等着你。好孩子,好孩子。”
馆陶坐在一边,心酸不已,她把手默默放在老母亲肩上,无声地安慰着母亲。
至于王太后,从始至终没有敢要求看孩子。她白着脸,牙齿一直打战。
太皇太后抱过了一回孩子,才开口:“孩子太小了,就这么葬了吧。也不能序齿,太隆重了孩子太小也承受不住。”古代几岁就夭折的孩子死了坟头都没有,因为还算不得一个人。
馆陶抹了一把泪,心有不忍:“要跟陛下说吗?娇娇还睡着呢。”
太皇太后把孩子递出去,身后的宫女接过了孩子。她深深舒了口气,坚定地说:“叫人去通知吧,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还得哀家下这个狠心。他们舍不下心,告诉下面的人朴朴素素地葬了孩子就行,叫他好好地再去投胎吧。”
宫女接过孩子转身出去,殿内好半晌静地跟坟地没有两样。
杨得意是机灵地,早在通知完春陀后。就领着人把产房在的这个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春陀过来差时,他红着眼睛递上自他来以后几个月娘娘见过的人、吃过的东西、用过的东西的清单。春陀一下就省了许多事,他不由夸了杨得意:“你小子是个忠心护主的啊,从娘娘有孕就记着呢?”
杨得意没有说话,春陀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两个人就埋头盯着一个一个地盘查,稍微有点嫌疑地就就叫来问话。
忙了两个昼夜,两个人眼珠子都全是血丝。最后,结论就是:没事,娘娘就是难产。
但春陀还真没有胆子拿这个结果去跟陛下说,陛下信吗?陛下心里窝火地很,陛下只怕现在嗜血着呢。他敢这么回话,谁敢担保陛下不会第一个先杀了他?
他脑子里转了又转,拽过杨得意,非说娘娘一直是他看着的,他清楚情况。杨得意明知道他没有安好心,推说这是陛下吩咐他春陀的事不肯去。春陀说尽了好话,才勉为其难地跟他一起去。
刘彻正在椒房殿正殿僵坐,阿娇醒来后他一直推说孩子被带下去喂奶或者就是睡着了。瞒到瞒不过去了,才终于告诉阿娇。满殿的人都噙着眼泪,而他找不到任何话来劝慰阿娇。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凭什么来要求阿娇呢?
正好馆陶来了,他就躲了出来,一个人枯坐。
这个时候春陀和杨得意拿根本就没事来回话,暴怒而起的刘彻一人踹了实在的一脚,他们两个都不敢躲。实在地受了这脚,趴在地上心直跳。
春陀忍着疼,低着头回话道:“陛下,杨得意自到椒房殿后就记录着娘娘的一应事宜。奴婢和他两个,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实在是没有问题。”
他膝行着双手把帛书举过头顶,刘彻接过展开看了看,一笔一笔,条理清楚,字迹清秀。心下生了几分好感,问杨得意道:“你还算有心了,那你来说说。”
杨得意也没有别的话来说,还是只能说没有问题。
从阿娇有孕,自己也是从头到尾盯着的。其实他差不多已经信了,但是他已经给孩子不论男女都取好了名字,是皇子他预备封太子,是公主他也想好了封号。他甚至无数次幻想是男孩教他骑马念书,是女孩就宠着她惯着她。
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地算了。他宁肯错杀,也要给那些暗地里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紧紧神。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春陀,想到乌紫的孩子,哽咽着说:“去吧,把那些伺候过娘娘的人都杀了。”
“陛下,算了吧,这实在怪不得别人。”阿娇从帘后转出来,低低地说。阿娇生完的第二天就能下地了,也没有什么不适。精力充沛,大概这就是顺产的好处。只是大家都不肯让她下榻,说是坐月子。她说要看孩子,连刘彻都找各种理由来搪塞她。
慢慢地,她觉出了不对。大家都不说,她也不敢去问。她甚至在独处时摸着自己已经平坦下来的肚子,开始假装孩子还没有出生。她慢慢地说服自己,自己一点点地抹掉眼泪,不敢叫任何人发现自己在默默地哭。
她推说要睡觉,支走了馆陶和服侍的人。躺了一会,想到黯然伤神的刘彻,她明白此刻他内心的煎熬不会比她少。她下榻穿上鞋袜,披上斗篷,去寻刘彻。
她本欲迈进的脚步在春陀说小皇子死因时顿住了,终于被证实了。她原来还侥幸地想会不会孩子是有病,才不给她看。她极力地绕开最不想面对的结局,但是真地面对时她却比想象中的坚强多了。她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失控,她只是扶着殿柱无力地靠坐下去。脸色苍白地听着屋里继续的对话,她脑袋一直处于放空。
等到听到刘彻大开杀戒,她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开口制止他。刘彻看到阿娇,大步流星地上前扶住她,在她身后找着服侍她的人。
阿娇看他皱眉,解释道:“我没事,是我把服侍的人支开的。”她踮起脚伸手去揉他的眉心,想要揉散他的郁结,曼声道:“彻儿,别这样,他虽然跟我们有缘无分。但是,给他积福吧,为我们以后的孩子想积福吧。”
殿内的地龙烧地殿内暖烫烫地,刘彻眉目清寂,周身笼罩在悲戚中。听到阿娇说以后的孩子,他的脸色才变了变。他伸手握住阿娇放在他脸上的手,定了定心神开口:“好,娇娇这么说,那就放了他们。”
他不再看还跪在地上的春陀和杨得意,拥着阿娇向殿内走去。亲自给阿娇脱下鞋袜,给她盖上被子。吩咐人照顾好她,才又走出来。
春陀和杨得意还跪在那,等待着刘彻的吩咐。
听到刘彻回来的脚步声,两个人恭敬地头埋的更低了,几乎贴到地上了。
“春陀,拟旨:兹荷皇天眷佑,祖考贻庥。皇长子刘昱,系中宫皇后嫡出,朕之第一子也,生于建元三年二月二十七日,御天于建元三年二月二十七日。爰稽典礼,追封代王。着宫中侍中修建陵墓,厚礼下葬。”
“陛下!”春陀因为惊讶倏然抬起了头,他轻声提醒刘彻:“太皇太后有旨,说孩子太小,不能序齿,也不要太隆重。”
“那就再去告诉太皇太后,就说这是朕的意思。去!”
春陀不敢再说,跪着退出去。
太皇太后接到消息时正在殿中闭目安神,听完贴身侍女的回报。她似乎是睡着了,不发一词。过了好大一会,才幽幽叹息无奈地说:“去吧,告诉陛下,这样才能安心的话,哀家也没意见。”
代王?这跟没有封太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昱,立日,新日登位,新王肇位啊!
建元三年二月,刘彻和阿娇所生的第一个皇子刘昱出生未到半个时辰即夭折。帝大痛,不仅超越祖制地序齿为皇长子,还追封为代王,为他修建了高规模园寝,罢朝三日,满朝俱惊。汉四百年,为夭折的皇子追封序齿,是绝无仅有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