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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数月,那京城皇宫之中,突然就传出了喜讯,说是皇后入宫数年之后,一举得男,此是皇上长子,又是嫡子,小儿尚在襁褓之中,几乎就已经定下来是储君了,当下普天同庆,宫中又赏了无数钱物给奉真公府上,继而又派了一队宫监,专程到紫蓬山拜请广泽真人给此子赐名。

    宫里行那一番以牛易马之事,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瞒不住有心人,那一位忠顺王,自然要在自家书房里大骂几句“昏君愚昧”,除却他之外,还有一个想要骂“昏君”的,就是迎春了,也亏得她修炼了这些年,原本早以为自己已然摒弃了喜怒。她把那一队宫监晾在仰山下,自己静静想来,却真觉得天理昭彰,忠顺王想要篡位,总还得费尽心思的找理由,这回可好,皇上自家把理由给造了出来,意图混乱皇室血脉,倒是应该无人敢动奉真公家里,但是乌衣巷的贾府,也就是二房那边,如果广泽真人不出面保下他们,恐怕也是个大麻烦了。

    这么想了一通,也颇觉无奈,她自己又不愿动脑子,想来弟子们中间,羽然羽鹤俱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就只有改名羽木的柳湘莲,自小也是诗词歌赋都学过,便派一个小妖,叫他过来,吩咐他给这新生的“小皇子”取个名字,话还未说完,底下迎客峰的弟子们又来禀报说,忠顺王世子二公子带着各色礼物来给两位真人请安了。

    这显然又是来讨个准信儿的。迎春却知道,玄明待这忠顺王府的两位兄弟,一向客气,这些年来,甚至拨冗见了他们一两次,此时他又未曾闭关,在那天柱峰洞府之中,想必已经知道了,她便叹一口气,将弟子们都撵走,自己去与他说明此事。

    迎春心中不快,说起话来也就有气无力,没成想玄明听了,却笑得前俯后仰,又对迎春道,“师妹,为兄总算知道,深入到凡俗世界之中,也还有如此好处,我有好些年未曾听说过此等愚蠢之事了,若非知道正仪还没有这个道行,还真要猜测是她对那皇上施了什么蒙蔽视听的法术呢。”

    迎春看他这幅开心的模样,心情也好了些,过了片刻,只听他又道,“为兄本来还想着,为了促成忠顺王的好事,没准儿还要再出手几次呢,却没想到天意如此,我却要高枕无忧了,师妹一会儿下去见一见世子兄弟俩吧,他们恐怕也只是担心你广泽真人会为了自家之事,要出手阻拦他们呢。”

    玄明既如此说,迎春是必然会去的,于是也不耽搁,当下便到了迎客峰上,见了忠顺府的兄弟二人,他二人见到广泽真人,还很有几分惊讶,除了奉上各色礼物之外,竟然未敢开口,还得迎春发问,便先问问黛玉前年所生的小哥儿,虽然他爹只是二公子,这孩子却已然成了忠顺王家的嫡长孙,只因世子妃至今只生了两个姐儿。

    那二公子便说了几句这小哥儿长得如何如何好,又替他妻子问候广泽真人,他兄弟俩说了好几句车轱辘话,迎春实在听得不耐烦,只好再开口问道,“你二人此次来访,所为何事?”

    那世子愣了愣,方又作揖道,“家父派我兄弟来禀明真人最近宫中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免得真人被宵小之徒蒙蔽了。”

    “本座已知道了,”迎春便淡然笑道,“方才从师兄那里过来,他亦尽知,故而二位可回复忠顺王,区区小事,不必太过在意,万事依旧以顺天应人为上,事可成矣。”

    忠顺王家的兄弟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规规矩矩的告退了,迎春也不管他们。此后又过了快一年,并未发生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却是正仪又回本山来禀报说,宫中的李太后薨了,再就是皇上突然将光禄大夫贾宝玉外放至河北道做了节度使。

    迎春想了想,便问正仪,“李太后未到五十岁吧?如何便薨了?”

    “是暴疾,前后不过一天,”正仪便答道,“当时宫里面的太医都诊不出是什么病,皇上还急着派人到本门来求取祛病的仙丹,弟子在宫里面看到那李太后薨了,立刻飞遁回来,来求仙丹的太监等,才刚刚赶到仰山之下,我便对正和师兄说了,并未予他们仙丹。”

    “如此亦好,”迎春便点了点头,为着先前将宝玉之子弄进宫之事,她对于李太后,自然颇为不喜,正仪想必早已知道,于是便又问,“我那兄弟贾宝玉被放置到河北道上,又有什么说法?”

    “皇上在朝堂上,也只是说让他在地方上多多历练,”正仪又答道,“然而弟子却听说,河北道的大名府周边驻军有十来万,原先的节度使袁某,正是忠顺王的连襟,河北道上上下下,俱是袁家的门生子侄,真个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了。”

    迎春闻言,倒生出了几分拭目以待的想法,渐渐便有了兴趣,又问,“皇上又是如何安排那袁某的呢?”

    正仪忙答道,“那袁某被召回朝中,封了个侯爵,大约就此荣养吧,皇上又在京城里赐了一所宅子,距离奉真公的府上并不远,还在京外赐了一个庄子。”

    “倒是好计策,”迎春愈发好奇起来,“此人的门生子侄呢?”

    那正仪却迟疑了一下,才又答道,“弟子未曾听说,改日再去打探。”

    迎春闻言,亦只是摇了摇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若贾宝玉那边,又有什么新变动,请你尽快来告诉我。”

    只因正仪算是玄明的徒孙,迎春对于她,一直是颇为客气的,她便连声说不敢,又恭恭敬敬的告辞离去了。

    原本迎春散开神识,是能感觉得到京城之中的无材之石,然而未过数日,她便发现,这贾宝玉想必已经离京,再也感觉不到了,这倒是令她颇有些不快,再见到玄明的时候,她便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

    玄明便笑道,“师妹何必操这个心?为兄这就帮师妹常常看着,横竖那块石头是跑不掉的。”

    他既然这么说了,迎春却也自嘲是庸人自扰,彼此说笑了几句,便各去修行不提。此后又过数月,那正仪又返回紫蓬山来禀报,除了说宫里宫外都并无什么大事之外,却又对迎春禀报说,宫里面这一具傀儡皇后,操控法门之中,亦有闭气假死之法,又说既然羽隐师叔已经成了师叔祖的弟子,她在宫中的使命,其实早已完成,更应该脱身回来,专心修行,方为正道。

    迎春听了,倒是一愣,“为何突然有此一想?”

    “弟子自小修持,闲暇爱看些描写红尘俗世的话本,因而师祖当日要人去宫中主持那傀儡时,弟子便自告奋勇去了,”正仪便作了一个揖,“在宫中不觉六七年,方知人情世故,凡人们不知有道,或与大道无缘,却也能浑浑噩噩活上一世,还会为这些许的蝇头小利,挣个你死我活。弟子初学道时,便知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补有余,此时方能体悟其中之意,便更加无意再留在宫中。”

    迎春点了点头,又问,“那虽说是傀儡,却也做了一朝皇后,若是死去,大约也麻烦不小,你可有什么计划了?”

    “弟子查看皇上的言行,恐怕早已是后悔迎娶这位皇后了,”正仪便答道,“自从那小皇子被抱入坤宁宫之后,他便再也未来过,整日里就和那些个妃嫔们在后宫中厮混,就连他亲娘李太后的孝期里,也不曾断过,故而弟子才会想到假死脱身之计,想来那皇上,并不会多过问,弟子小心从事,必然能蒙混过去。”

    修行才是本分,本来让正仪一去宫中这么些年,已是耽误了她修行,迎春也曾觉得过意不去,此时既然她自己有了回归之意,迎春自然不会回绝,更何况她想了又想,并不觉得此事真会有什么风险,便就着实勉励了正仪几句,让她自去行事。

    转而遇上了玄明,便将此事都告诉了他,他便笑道,“正仪终于是醒悟过来,虽然比为兄预料的晚上了一两年,好歹也不算太迟,也不枉费为兄将她到宫里那种凡人世界的集大成之处历练一番。”

    “哦?师兄居然是有意而为之?”迎春也便一笑,却又想到了一事,“师兄,你说,正仪该不是猜到了你就是忠顺王篡夺皇位的最大倚仗,这才下定了决心吧?”

    “她若猜不出个子丑寅卯,真应该好好责骂一番才是呢,”玄明又笑道,“正仪自小被人送入蓬莱派外的一处道院,长大了又顺顺利利的进入本门,心思颇为单纯,对于天道的波折跌宕之意,体悟太少,如今有此一番历练,若确实能够领略一些,她将来在修行之路上,也能走得更远。”

    迎春听他很有自夸之意,不由想到了自己,便又问玄明,“师兄,依你这么说,我也总该有些心性上的缺陷,该如何历练才好?”

    “即便师妹真是需要历练,为兄也不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与师妹说明的,”玄明慢悠悠的笑道,“所谓感悟,就是等你遇上了某事,才能心有所感,若提前知道了,刻意去寻找这种领悟,必然不会成功。”

    他虽未点透,但迎春已然意识到,自己如此瞻前顾后,也算是一种心性缺陷了,想到了此处,便也有些茅塞顿开之感,便与他简单道了别,自回洞府去体悟。

    此后不过一月,宫中的贾皇后,已然病至不起,那皇上也是心性凉薄之辈,居然并未再派人至紫蓬山求取仙丹,反倒是贾府之中的皇后亲眷们,着急的不行,其中凤姐虽知是有诈,依然亲自来紫蓬山求了一回,迎春甚至都未出面见她,只是把戏做足,令弟子将仙丹给她,又以“帝后缘分已尽”等语,着实劝慰了一番,方才罢了。

    贾府的仙丹献上去,未过两日,宫中便传出了皇后驾崩之凶信,随即又来了一种流言,说广泽真人赐的仙丹,并未送与皇后服食,反倒是被那正得宠的淑妃某氏,买通坤宁宫太监宫女,掉包了去。这消息越传越玄乎,朝堂上便有御史等连番上奏,请皇上彻查此事,好给死去的皇后以及奉真公家族一个交代,那皇上却以皇后丧期,不宜动刑狱这等不着四六的理由,断然给回绝了。

    此时正仪已然返回本山,那具傀儡,自然就完好无损的交还给迎春,迎春听了此等事情,也并不在意,当下紫蓬山上下,都是专心修行,并不问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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