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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布帘子甫一打开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冷热迅速的变化让赫哲氏不适的打了个哆嗦。
解下斗篷递给身后跟着的锦儿,露出里面对襟立领大红撒花金丝攒扣儿宽袖裙褂,滚了暗红绣边儿。
只见她虽不似昨日浓妆艳抹,却也粉腮擦了细腻的官粉更显凝白,朱唇点了桃色口脂娇艳欲滴,梳着圆髻燕尾头,簪了朵巴掌大的牡丹丝绢宫花在发间花钿处,行动间头上斜插的鎏金蝴蝶点翠步摇熠熠生辉,一派富贵喜庆。
赫哲氏抿了抿唇角,带了点儿腼腆笑着拜见札克丹和齐默特氏。
“给阿玛和额娘请安,媳妇儿来晚了,请阿玛和额娘恕罪。”
说完,她静静站在那儿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旁边跟婠婠说话的诸尔甘,盼着他能够替自己说句话。譬如,是他不好,知道她刚嫁过来不熟悉,也没等她就过来之类的话。
但是诸尔甘什么也没说,只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起身跪倒札克丹和齐默特氏跟前,准备开始敬茶。
一旁齐默特氏的心腹索嬷嬷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也不去管脸色有些尴尬的大少奶奶,端了茶立在诸尔甘旁边,将热茶递到诸尔甘手里。
“大爷,大奶奶给老爷和夫人敬茶。”
诸尔甘将茶双手举过头顶,奉到札克丹眼前。“阿玛喝茶。”
这时候一脸茫然的赫哲氏才在锦儿的提醒下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诸尔甘身边的蒲团上。
札克丹掀开盖子呷了一口便放到旁边,看着诸尔甘板着脸训道:“成家立业之后就是大人了,你是嫡长子,自此之后更要关心爱护弟妹才是。”
诸尔甘笑着点点头,“儿子知道了,谢阿玛教诲。”然后双手接过札克丹给的红包。
赫哲氏心里有些慌张,想象中美好的婚姻生活,温柔的夫君好似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双手举着茶杯递到札克丹面前,“阿玛请喝茶。”
札克丹点点头,不发一言的接过茶杯,喝也没喝就放到了一边,给了红包之后,便不再说话。
“谢阿玛。”赫哲氏心里十分委屈,不自觉的看向身边的丈夫,可诸尔甘就跟没看到一样,依旧没有反应。
她心里委屈极了,眼眶有些发红,脑子里乱哄哄的,就是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明明成亲之前相看的时候很好,听额娘说他家人口简单规矩少,翁姑都好相处,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定的这门亲事。可为什么刚嫁过来他们全家就对她摆脸色?!跟额娘说的都不一样啊!
赫哲氏的额娘没说错,浑达奇家虽然孩子多,可都是正室和侧室所出,并且正妻和侧室之间相处融洽,兄弟之间也都没有纷争,手足情深。浑达奇家确实好相处,如果不是赫哲氏在昨天对着婠婠脸色那么明显的疏离,如果她不是今天早上提前在屋里吃了早饭,就不会有现在的尴尬的场面了。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事情阴差阳错的出了。其实赫哲氏在见到婠婠时那种嫉妒自卑的心理很正常,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疏离也很正常,但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她跟婠婠不是敌对关系,婠婠恰恰处于是她需要讨好的位置,但她忘记了,不但忘记了还做错了。
刚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新嫂子,对去看她贺喜的小姑子如此直白的表现出疏离和不喜,只能说实在是傻透了。作为新妇在成亲第一天应当早起侍奉公婆小姑,她不该提前在自己屋子吃了早饭,连最基本的功课都没做好。
赫哲氏很敦厚实在,但她敦厚实在错了地方,浑达奇家人再宽厚,公婆小姑再好相处也不是娘家,而是婆家。
婠婠在一旁捏着绢帕捂着嘴,笑眯眯的看着赫哲氏敬完茶不能起身,被她额娘齐默特氏训话,心里就无比庆幸,她不必跟婆婆住在一起。婆媳相处果真是个大学问,婠婠看到赫哲氏如此境况就知道了,普通人的生活真是复杂繁琐。
她以前看人家成亲只觉得有趣又好玩儿,从来不知道原来成亲之后会这么麻烦,简直比门派内的争斗还让人头疼。
难道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从小跟随祝玉妍生活的婠婠还真是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她的生活方式就是练功,杀人,谋略心计,压倒正道慈航静斋,和让魔门一统天下。
以前在阴癸派的时候,魔门就属阴癸派实力最大,除了她师傅祝玉妍之外,婠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后来更是掌控魔门与正道对抗,完全就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跟她叫板。
入世之后,婠婠第一个感觉就是不适应,太不适应了,什么都有人管着。吃饭喝水,睡觉如厕,穿衣沐浴,还有其他数不胜数的地方,都是有人负责掌管。婠婠不明白,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是妖女的原因。
赫哲氏送了婠婠的见面礼是一支金镶玉的簪子,巴掌长短,上好的羊脂白玉,色泽温润,玉质剔透,雕成连理枝的花样,外面细细的包裹着金丝缠绕在连理枝上,形成了大俗大雅的格调。
婠婠依旧让蓉儿收下,起身行了半礼道谢,才复又坐下。
赫哲氏一圈见面礼送下来之后,开始用早饭,婠婠看着强颜欢笑的新嫂子站在自家额娘身后举着净筷布菜,就止不住的坏心眼儿冒上来。婠婠可不是那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厚道人,她一辈子的厚道和善良都给了师傅和徐子陵,别人没份儿了,也许还会有她以后的孩子。
婠婠的本性就是个孩子,她爱热闹,爱玩笑,爱捉弄人,她一直没改变。即使祝玉妍去世,她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担负起魔门大业,她依旧没有改变自我。
“大嫂,你怎么眼圈红了?谁欺负你了?”婠婠咽下嘴里的燕窝粥,放下汤匙,擦了擦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齐默特氏身后的赫哲氏。
婠婠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朝站在那里的赫哲氏看去。果然,赫哲氏的眼眶微红,不知道还以为浑达奇家虐待了她。
札克丹气的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我去内务府了。”说完,擦了擦嘴,喝了口热茶便起身出去了。
齐默特氏摆摆手,让众人都散了,回去歇着。折腾一天,早起又折腾,她也累了,回去补觉。
家里男人当值的当值,上学的上学,只留下女眷。婠婠此刻坐在屋子隔间儿暖炕上练习绣花儿,听着她的二等丫头碧莲八卦着大哥院子里的事情。据碧莲打探回来的消息称,诸尔甘出门之前先回屋对着新媳妇儿发作了一通,随后就气呼呼的出门了,再然后就听到新房传来好大的哭声,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婠婠一边儿练习绣花儿,一边儿不厚道的笑个不停,清脆悦耳的笑声让她身边的丫鬟们也跟着心情愉悦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赫哲氏总是殷勤的讨好婠婠。知道婠婠马上要出嫁了,除了给了一百两银子添妆,还送了一些上好的皮毛和流行的衣料首饰。
不得不说赫哲氏找到了在浑达奇家得宠的关键所在,半个月下来全家上下除了婠婠之外,对她的态度都有所改善。
婠婠依旧对她不冷不热,在这种一个讨好,一个淡然的日子里,时间飞速的来到了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昨天还阴霾的天变得晴空万里,一丝风都没有的好天气。浑达奇家男人们早早起来剃头更衣,女眷们也都收拾一新,打扮的亮丽得体,下人们也都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服,一个个脸带笑容,精神十足。
婠婠昨晚被她额娘和庶额娘两个人轮番上阵摧残了一晚上,讲述了内院争斗的残酷性与重要性,讲述了与夫君不得不说的那几个带颜色小故事,讲述了如何与正室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必要性。
婠婠觉得入世简直就是受罪,她宁可拿了天魔带去杀人,也不想在成第二次亲。其实她很想告诉她额娘,内院争斗她不会参与,妖女是骄傲且矜贵的,为了一个男人争斗,太掉价了。她还想告诉她额娘,您说的那几个小故事太小意思了,说给阴癸派练习姹女功的师妹们知道,会被嘲笑的,很丢人的好不好!!!她也想告诉她庶额娘,那个嫡福晋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她的敌人是她的皇子夫君、皇帝公爹和那一堆皇子大伯小叔子们。因为她要逐一消灭他们,让她的儿子当皇帝。
终于,被摧残完的婠婠在她们走了之后一头栽倒在床上,自动运行碧游诀心法,然后慢慢睡去了。
婠婠感觉她碧游诀刚运行了四个周天之后,就被帘子外面的丫鬟叫起声打断了。她无比庆幸自己现在定性高了,不然如此下去早晚会走火入魔的。
她额娘、庶额娘和大嫂也在她沐浴的时候领着内务府的人来了,内务府的嬷嬷们在见到婠婠失神之后,缓过神来就伺候着上妆的上妆,梳头的梳头,更衣的更衣,穿鞋的穿鞋。
两个时辰过后,婠婠整装待发,齐默特氏红着眼眶,忍着泪水和心里对娇娇女的不舍,给婠婠盖上寓意的并蒂莲开的喜帕。
喜娘前面开路,内务府嬷嬷搀扶着婠婠往大门走去,婠婠的贴身丫鬟紧随其后,她额娘齐默特氏在后面默默垂泪,侧夫人颜扎氏也红了眼眶,赫哲氏对婠婠没什么感情,表情正常,哄着她婆婆。
门前诸尔甘将婠婠背在背上,札克丹看着趴在大儿子背上的宝贝女儿也不禁泪流满面。想当初那么一个小团子,香香软软的,白白嫩嫩的,一眨眼都长大了,都嫁人了。
听着身后额娘和庶额娘的哭声掩盖在鞭炮齐鸣声中,阿玛和哥哥们的叹息声,弟弟们喊姐姐的哽咽声,婠婠忽然就有些心酸。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难过的,因为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们又不是自己真的血脉亲
人,所以她应该不会难过的。但婠婠还是心酸难过了,她是妖女,可她不是冷血动物,她懂得情,所以她明知道他们难过的是萨伊堪,心疼的是萨伊堪,不是婠婠,但她还是忍不住的心酸难过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么纯粹的亲情,她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在将她送上轿子转身的那一霎那,诸尔甘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萨伊堪,我的好妹妹,开开心心出嫁,浑达奇家永远在你身后,什么都别怕。”
喜轿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婠婠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她想说她不怕,从来只有别人怕她,只有别人要求她做什么,很少有人会告诉她别害怕,有他们在她背后支持她。
婠婠看着手里那个红红的象征着吉祥如意的苹果,她觉得入世这件事她做对了,不然她永远都不会体验到这么纯粹的感情。父母之于子女的无限包容与爱护,兄长之于幼妹的呵护与宠溺,幼弟之于长姐依赖与崇慕。
她有了别样于阴癸派不同的人生,这是个好开始不是吗?手里握着苹果,婠婠笑了笑,紫禁城的皇位争夺之人,众多皇子们准备好了吗?婠婠正式开始加入你们了。
轿子外面锣鼓喧天,震天雷震耳发聩,孩童们追着喜轿拍手笑着闹着,捡着洒落满地的喜钱,街道两旁围满了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着好大的排场,原来是四阿哥娶侧福晋。
等到轿子平稳落地,胤禛射箭门,一个红绸牵着婠婠走进府门的时候,婠婠知道她的时刻到来了。
行礼过程很顺利,拜天地之后紧跟着便是入洞房。南苑新房里,众多阿哥闹着胤禛揭盖头,胤褆和胤礽大一些的稳重点儿,只站在那里看着胤禛笑,而十三和十四他们那些小阿哥们就闹得厉害了,非要看新嫂子。
平日里胤禛总是板着一张脸冷得要命,谁也不敢跟他开玩笑。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还不闹个够,反正大家都是禀告了汗阿玛才出来,出了事儿大家顶着么。
胤禛一身阿哥吉服,手里握着系着红花的喜称,抿着薄唇挑开新娘头上的喜帕。对于他的侧福晋他也是有所期待的,毕竟她是汗阿玛亲自为他挑选的人,亲自考察了指的婚。
喜帕落下的那一瞬间,婠婠轻轻抬头,眼波流转着扫了一眼胤禛,朝他抿唇一笑,又轻扫过她身后一干人等,便低下头开始装羞怯。
屋内霎时变得静悄悄,胤禛没想到他的侧福晋美得不可言喻,其他看呆了的阿哥除了胤禩,都嫉妒胤禛的好运气,汗阿玛指了这么一个美貌绝伦的侧福晋给他。
只有胤禩,他不动声色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疼!不是做梦,真的是元宵节灯市那晚的少女。她,就是汗阿玛指给四哥的新福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