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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来人,两人都吃了一大惊。
白医生吃惊是没想到在这地方竟然见到濮阳涵本人,在幽苒棋院中他们已交过手,濮阳涵差一点就一命归西,此时相见,可谓是冤家路窄;文曲惊的却是濮阳涵手中的黑伞,凭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这伞是由何材料做成,只觉一股庄严肃杀之气,竟比冥主雷霆更甚。
紫雷在二人脚边不断炸裂,眼看着就要落在濮阳涵身上,只要一沾上那黑伞,便消弭于无形。文曲心说这等异宝自己之前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势必使个法子弄到手来,下次万一惹得帝君天威震怒,也好保住一条小命。
“不知濮阳的家主前来有何指教。”白医生这话听上去像是询问,语气却淡得完全没有开启话题的意思,就连眼神也像是从未见过此人一般。当初他不过用几枚银针就将濮阳涵制得全无还手之力,手段利落狠辣,回想起来,濮阳涵都觉得四肢关节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如今此人却和顾城越他们走在一块,也不知究竟是敌是友。
但眼下有求于人,濮阳涵也并非不懂得能屈能伸。
正在琢磨着怎么开腔,文曲那张还印着五个指头印子的脸已然凑了过来,“美人竟然不惜动用凤鳞御顶,到冥府这等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该不会是特意前来探望区区在下不才我的吧?”
要是以往,濮阳涵听到这话,就算不生气也少不得给对方一点苦头吃吃。但自从继承了濮阳家主的位置之后,濮阳涵的心思也愈见老辣。也许是年龄稍长,原本带着稚嫩的少年轮廓已不知不觉脱出了深峻奇秀的模子,抬眉顾盼间,竟显出几分迫人的艳色来。
“好眼光。”濮阳涵轻轻收了手中的伞,白医生和文曲这才看清那伞面上有无数鳞片密布,更有玄色羽毛交织,有光华内敛,看得久了,竟像有千只眼睛一齐张开与人瞪视,如不是他们二人都非凡人,恐怕已被慑了魂魄去。
一见这光景,文曲的眼睛反而亮了起来,看着濮阳涵的眼神就像冒出了幽幽的绿光,“凤鸟之姿独华天下,更何况当年以殊色寡德被逐出凤族的玄鸠。所谓三千弱水深,芦花飘不起,说的并非是弱水不能浮物,而是玄鸠之羽毒剧烈,就连金石都能溶化的弱水遇着鸠羽,也只能退避三舍。”文曲看着濮阳涵啧啧玩味,似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医生一眼,露出几分感慨的神色来,“美人如花隔云端,果然越是好看,就越扎手。”
见到白医生面如寒霜,煞白的脸上那些许绯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窘迫所致,看上去就如梨花照晚,别有一种怒放情致。文曲在天庭之上本就是个混世的魔星,一颗凉薄心从未动过情,但只要他看得入眼的美人哪个没被他撩拨过。只要他来了兴致,三言两语间就能让对方忽笑忽跳,只不过是他出于无聊,想看看这美人在何种情态下最好看而已。倘若他认定了对方垂泪最美,那真是倒了大霉,不折腾到那人一见他就哭,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濮阳一氏,为玄鸠后人。虽然绵延至今,血液稀薄,早已不可能回复祖先的形态,但凤族华贵之气就如明月生光,只要血脉中还存有一滴凤血,那骄矜扬羽的风姿都无法在岁月的风尘中埋没了去。文曲心说这濮阳涵在仰首倨傲之时就像七宝流彩加诸于身,纵然穿着破衣烂衫,也掩不住傲世容华;相比之下,还是那白姓医生有趣些,一生起气来,平素一张板着的清秀脸庞都多了好些鲜活,好比那些毛绒绒、圆滚滚的仙兽怒目而视的样子,只让人想再狠狠欺负两把。
听到文曲自顾自笑得开花,濮阳涵心急之下也有几分莫名其妙。早就听说文曲星君玩世不恭,心思更是诡变莫测,这场谈话中原本是自己占着上风,不知不觉间竟让他牵着鼻子走了。谁料心中一恼,痛楚便如游丝般钻入四肢百骸,汇聚天灵,无孔不入,无论他怎么运起灵力镇压,这疼痛却如跗骨之蛆如何也甩不脱。好在冥界光线昏暗,濮阳涵暗自念动口诀,将一块尖冰握于掌心,冰冷的锐痛袭来,竟一时将身上纠缠不休的层层苦楚压过。
“你竟然不问我为何到这里来?这冥府怎么看也不像是聊天喝茶的好去处。”濮阳涵勉力控制着自己的语声不至打颤,想从文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看出些破绽来,哪知却被一旁的白医生插了话:
“濮阳一族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想去,就请自便。”言下之意就是,他白医生是断断不会挪动分毫的了。
濮阳涵正想反唇相讥,哪知才张开嘴,真气一泄,剧痛直冲头顶,一时间就连眼前都是漆黑一片。一个趔趄就要往前栽倒,冷不防被人用胸膛抵住,手上的黑伞已被那人夺去。濮阳涵正要阻止,那人吊儿郎当的声音立刻响在耳侧:
“濮阳公子真是身娇肉贵,拿这么一会儿伞就撑不住了。不过这伞也确实重了一点,怎么不叫个随从来代劳?”
伞一脱手,周身的疼痛登时减轻不少,灵台也清明起来。濮阳涵苦笑一下,心想若是叫了旁人来撑这把伞,只怕不过一刻钟就要化为脓水。就算自家老爹亲自出马,也未必撑得过三炷香时间,自己这次不仅闯进冥府来,撑着它也过了小半个时辰,着实是托大了。
见濮阳涵不答话,文曲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转向白医生来,“虽说濮阳少主不请自来唐突了些,但这次我们不得不随他走上一趟。”
文曲将“我们”二字咬得重了些,脸上是少有的认真神色,让白医生不禁愣了一愣,“若你的理由只是想要携美同行,我可没有那种雅兴,恕不奉陪。”
这话一说出口,白医生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口气听起来,怎么好像隐约有吃醋的味道,正待分辨几句。文曲这回却难得地没有挤兑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摆出一个对花流泪对月伤怀的POSE,“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说三个理由,只要有一个能说动你和他走,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如何?”
濮阳涵瞪大了眼睛,心想这文曲星君的脑子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在这紧急时候竟然还不忘记*。现在他已无力再撑起凤鳞御顶,紫雷一声更盖过一声;文曲用一双赤手接过那伞,现在羽毒定然已侵入他体内,不多时便会痛苦难敌。而他这回来,本来也就没抱着能请动文曲的希望,只是想让顾城越施以援手,却上天入地无处可觅。要不是地鳐蠢动不已,他还真想不到,地狱无门,顾城越还就偏要闯进去。
“第一嘛,濮阳少主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就算倾濮阳举家之力也无法解决。他本来是想找顾城越,没想到顾小哥现在也像个病秧子似的。医者有济世之心,白医生不会看着无辜百姓遭难吧?”文曲说着这话还煞有介事地向白医生长揖了一揖。
“我早就不是医生,就算是,也救不了那么多人的命。”白医生侧过身去。悬壶济世又如何,那人一颗仁心,说来可笑,最后居然命丧于他最挂心的百姓之手。
文曲将伞柄在手中转了几圈,一道电光闪过,白医生这才看清那伞面上极似千目的竟然是禽类尾羽的环睛状花纹。
“第二个原因说来也很简单。濮阳少主被鸠羽的剧毒所染,只有白医生你能救他;而濮阳家收藏的龙血竭也正好能缓解你修习穹天之术的衰竭之症,何不相互卖个人情?”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顿时呆立当场。
鸠羽之毒竟然有解?
穹天之术居然有克制之法?
他又怎么会知道?
一个濮阳涵明明已经快要站不住还要强作声势,另一个与其说是剑拔弩张,眼神里分明已经显示出他内心的动摇和疑惑,文曲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用手抚过伞身。那黑伞在他手中竟极为驯顺地化为一只黑色的鹞子,红嘴金足,唳声如箫,直破云天。漫天的黑沉仿佛都为这一声长唳所慑,紫雷居然顿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来。
文曲将手一扬,鹞子便往云端最密集之处冲天而去。电光之中隐约可见它蹁跹的身影之后拖着丈许长的尾羽,暗藏流火之光。文曲不由心中苦笑:当年这玄鸠若不是因为麒麟之故,也不至于被逐出凤族,还落了个败德重色的名声。此恨绵绵,竟让仁德之禽主烈毒加身,无人敢近。却没想到,哪怕数千年过去,这玄羽上的怨恨依旧未消,听见麒麟之息便不顾死地一头扎了去,凌远殇尚且有伤在身,这一下只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剧痛缠身是在所难免。若不如此,如何能从冥界走脱?
文曲再一次深深地觉得,多听些八卦还是很有好处的。
“第三个原因,你不得不从。”听到云深之处传来咆哮之声,紧接着层云渐散,雷消电止,文曲心里对凌远殇说了一句对不住,但他那点良心委实太少,这歉疚之情不过维持了不到两秒钟便烟消云散,“顾城越方涧流还有李初阳那些人,只怕现在已经落在濮阳少主手上了,我说的可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