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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一句话也没说,她在静默中停顿很久,然后接着说道:“我只存活在我的世界里,觉得我把陛下看成了一切,那陛下就该是我的一切,可我忘了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人一个世界,而是和所有人生活在一起,我这样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很荒谬,也影响了他们,包括长宁王妃,包括陛下……”
“岚儿……”
“陛下不用说什么,我知道的。悫鹉琻浪”凌岚打断他,“我现在懂了,尽管我心里仍然觉得陛下是一切,但是我不会再表露出来,也不会再试图去把它变成现实。我当然不会再做那种惹陛下生气的傻事,也不会说那么奇怪的话,陛下认我做妹妹,那我就是陛下的妹妹,而陛下是我唯一的哥哥,只是哥哥便是我的所有,除了哥哥,我不会再要其他。”
苏幕想起多年前那个传说中的她,那个他明明不了解,又似乎特别了解的她,她本应是个活在美好憧憬中的年轻少女,本应对未来一切充满期冀,嫁人生子,仗剑江湖,可现在的她却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哥哥,不会再要其他……
他明知劝说也无用,却仍然开口道:“可我担不起你的唯一,你当我是唯一,我却永远无法当你是唯一,我有责任,有家国,也有妻儿,你如此看我,只有不值。”
“可我不在乎!”凌岚立刻道,她看着他,眼里盈满了泪水,“陛下,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把我当唯一,不在乎你心里还有什么,我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能让我看见你就好,这样我就觉得这世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就觉得活着那有那么一点点乐趣。陛下,你不要讨厌我,不要推开我好不好,我想要和敢要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了,只希望能看见你。”
苏幕无话可说。
他当然只有说好,二十年为人,二十五年为尸,他几乎能面对一切情感的冲击,对一切七情六欲冷眼旁观,然而自从在长宁面前败下来后,他似乎再也“冷眼”不起来,此时面对凌岚,他竟没有任何办法。
“陛下,从此以后,我不会对长宁王妃怎样,也不会对陛下有非份之想,我只会安安静静守在无双殿里度过余下的岁月——如果可以的话。我已经听说陛下想在外面建个公主府,让我去宫外住去……如果这样能让陛下与长宁王妃和睦些,我自然愿意出去,只是希望陛下能给我进出宫的权利,不要让我三年五载都见不到陛下一面,陛下……如果连这也不肯,那陛下就当我早已死了吧……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全都离开了,对我来说,他们就是一次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死别,而我再也没有力气承受一次生离。”
……
……
“有件事,要同你说。”
半夜里,苏幕上床不说,还推醒她。
祁天晴真的是睡得正好梦,尽管知道他过来了,但只想着过来就过来吧,反正他做事不拖拉,估计一会儿就能上床躺好还她清静,没想到他竟把她弄醒,说了句什么屁话。
带着不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出,以此来表明她睡得很好,被吵醒又有多烦恼。
“说吧……”她含糊地开口。
灯已经熄了,苏幕看着她月光下的容颜,“凌岚不会搬出宫去,我让她仍在无双殿内住着,那里改名为云梦阁。”
面前的人一直安静着,似乎早已睡着,好一会儿,她似乎觉得他的话里有什么须要注意的信息,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凌岚会继续住在无双殿内。”
祁天晴睁开了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再清醒,然后问:“怎么又变了?之前不是说都在准备建公主府了么?”
苏幕垂了垂眼眸,脸上带着黯淡:“她来找我,找我说那日有意落水的事,说她的心事,说我是她的唯一,说她已经承受了无数的死别,再也没有力气来承受生离……”
“所以你就让她继续住在宫里了?”祁天晴问。
苏幕看着她,缓缓抚上清幽月光下乌黑的头发,“长宁,如果我不是城主的儿子,我就没有责任,只有在乎的人;如果不曾遇见你,她就会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而这两样,却是她都没有的,她没有责任,也不曾在遇见我之前遇到另一个人。”
可是总的来说,她就是在离宫前去用一番说辞让你动容,然后留在了宫里!祁天晴很想这样说一句,很想告诉他这不过是凌岚的最终目的,而她很清楚说什么话会让苏幕无力招架,因为古月城就是苏幕的软胁!可是这样的话在心里绕了无数遍,她终于还是吞了下去。
她不是苏幕,她不懂苏幕内心的感受……那个黎国屠刀下存活下来的女子,她把古国同样活下来的少主当成了唯一,就像许多亡国的遗民也会跟着国君成为死士一样,这样的感情无从谴责,而现在,那个女子什么也不求,只求能离他近些而已……他当然觉得理所应当,甚至会愧疚他能给的太少太少。自己是外人,以冷眼看着那个女人,洞穿她最终的目的,可这对苏幕来说,不过是她的咄咄逼人而已,非要把那个女子赶向绝路。
“长宁,你是否怪我心软?我承诺过你,如今却亲手将那承诺不作数。”苏幕柔声问。
她故作轻松道:“还好了,是你说让她出去的,我一直就没说,我对她有那么一点偏见,但她留着也好了,如果我们之间真的固若金汤,那有十个八个梦中情人也没事;如果确实不堪一击那正好试个明白,早明白早散伙。”
“你怎总说这样的话?”他靠近她的脸,轻轻捧住她后脑,“天晴,我不想和你分开。尽管我说未来无法预料,说承诺不了永远,可是……如今我越来越不敢去想没有你的未来。”
她听见彼见的呼吸,感觉到彼此唇鼻间的气息,那样交织,那样缠绕,床被中温暖着,他们离得这么近,相互依偎,一切都那么那么好,更何况,他还说出这样话。
她将他抱住,额头贴着他的脸,鼻尖贴着他的颈,还继续往他颈窝内钻,闻着他身上的体息,“那就对我好一点了,对我好一点,我就一辈子跟着你,就算你老得连床都爬不上来了我还跟你睡一起。”
苏幕笑起来,“你是说若我对你不好,你就在我爬不上床时和别人睡一起?可那时你也老了,又怎么爬得上别人的床?”
“我可以让别人来爬我的床啊!”
“那时你不过一介老妪,恐怕也只有我才肯看,肯来爬床。”
“谁要你看,老得那么恶心,鼻涕唾沫一大堆!”
“……”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他沉沉道:“我在想,四十多年光阴,转瞬即逝,如今我们都年少,或许弹指间便是白发苍苍。”
“干嘛一下子这么凄凉,然后呢?难道你想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所以你要起床去读书?”
“不,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于是,他开始“行乐”。
“这不叫及时行乐,这叫过度纵欲,会老得更快。”她回答道。
“那你是不愿?”他停下来问。
她想了想,笑道:“不怕,我比你年轻,再多老两岁也没什么!”
……
……
翌日一大早,花菱来报,贺将军竟然去给那隆福公主贺喜了,明显是故意的!
起得晚,所以祁天晴大中午吃早饭,“哦?他倒是好久都没进宫了呢,他和凌岚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平时也没见他这么礼貌,竟然这么快就去走动了。”
花菱立刻道:“是的呀,王妃,外面都传王妃与隆福公主关系不好,奴婢看贺将军这样急着去给隆福公主贺喜倒不是因为隆福公主,而是因为王妃,他不是专和王妃对着来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很对,不过他想必没那小花花肠子,肯定是别人教的。”说完,祁天晴回过头来:“和女人的外交都得靠贤内助,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他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花菱点点头,“王妃说的不错,新过门的将军夫人也随着一起进宫了。”
祁天晴很欢喜,那一场婚礼是小办,她没能去现场观礼,所以至今为止还没见到婚后的小两口,不知道他们处得怎么样呢?重要的是洞房了没有——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来,你让人去看着,他们什么时候出来就过来叫我,我去见见他们!”祁天晴马上吩咐。
花菱办事妥妥的,不过一刻,祁天晴就在丫鬟的通报下出了长宁苑,径直往离无双殿不远的花石小径上走,正好在那里,“偶遇”了从无双殿出来的贺氏夫妇。
以前某些书某些传言上说一个女孩变成女人之后是能从面目神情上看出来的,祁天晴就觉得扯蛋,可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开始观察起白雨桐来。
好像……没什么变化嘛,除了头发盘成了华丽的髻,脸上施了妆,真心没什么太大区别。
“嘿,这不是长宁王妃吗,好像晚上没睡好是不是?怎么,隆福公主才被册封,王妃就睡不好了?哈哈哈!”不等她说话,贺云棠就率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