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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儿独自用过早饭,在房里待了半日,觉得有些憋闷;她身子已大好,便不愿总在房中枯坐,看天气不错,就走了出来,沿着院里的回廊,不知不觉来到前院。
便听得呼喝之声,却是家丁在操练。
程府里也有护院的家丁,爽儿未出阁前见过他们操练,今日见了柳府的阵势,却是不一样。
只见那些家丁都穿着打仗时的铠甲,拿着盾牌弓箭,分成两队,竟像战场上一样由号点指挥着呐喊冲杀。
爽儿看了觉得有趣:柳乘风莫不是战场上待得久了,让家丁在家里也冲锋陷阵?
爽儿正看着,顾妈妈已拿着披风追过来,“娘子,您这才好点怎么就出来了,将军回来又要怪罪我们。”
爽儿一面由着顾妈妈帮她披上披风,一面笑笑,“老在屋子里觉得闷得慌,看着天儿好,就出来走走——咱们府里这家丁操练还真是,别具一格。”
顾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娘子真会用词,这城里怕是除了逍遥侯府,便只是咱们府是这样训练家丁了,天天打打杀杀的,咱们这妇道人家吓也吓死了。”
爽儿听到“逍遥侯”三字,心里一动,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妈妈是说,逍遥侯府也是这般?”
“是啊,说起来咱们这套还是从那府里学来的呢。”顾妈妈点点头,“将军一直跟在侯爷身边,对侯爷忠心着呢,侯爷的吩咐无不遵从,侯府的家丁就是咱们将军亲自训练的;后来练得好了,就把这一套照搬到咱们府来了,整个京城只这两个府里是这样,别家想学还学不来呢。”
爽儿看顾妈妈说起逍遥侯的时候,脸上神情也是十分郑重恭敬,想来柳乘风平日对逍遥侯便是如此态度,潜移默化教导的。
爽儿正和顾妈妈说话,却见柳乘风从月洞门外进来,看到她们便直接走了过来,“怎么这就出来了?”
爽儿看着柳乘风笑了笑,顾妈妈忙说,“娘子身子已大好了,她老在屋子里觉得闷,就过来看府里家丁的操练。”
爽儿见柳乘风额角有汗,拿出帕子帮他擦去,“夫君一早就去侯爷府里,我以为要过午才回,怎么这么快?”
柳乘风由着爽儿为他擦汗,贴得近了,她身上那缕幽香似有似无的侵袭过来,像是张牵牵连连的网,柔软却坚韧的缠绕住他。
柳乘风温和的笑笑,“不是什么大事,领了命就回来了——你喜欢看这个?”
爽儿看了一眼操练的家丁,“我不懂,不过胡乱看个热闹。听顾妈妈说,这是从侯爷那里学来的?”
柳乘风眉梢微微一动,淡淡应了声,随即伸手拢住爽儿的肩,“你才好些,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爽儿好不容易出来,正想在外面多转转,这就被柳乘风催着回去,多少有点不甘心,但也知他是好意,只得苦着脸和柳乘风回了内宅。
进了屋,迎面一股凛冽的酒香。爽儿猛抽口气,脱口赞道,“好酒!”
柳乘风眸光一闪,有些诧异的看着爽儿,“你辨的出?”
爽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柳乘风狡黠的一笑,她走到桌前,将那坛酒的盖子揭起来,探过头看了看,又伸出指尖到酒里,沾了点酒送到唇边,尝那味道,转过头来,“这女儿红,至少有二十年了。”
柳乘风看着那个俏生生立在桌旁的人,有些失笑,“你倒识货。”
程家便是做的酿酒的买卖,爽儿虽是女孩,自幼浸淫在这种环境里,潜移默化,也混成半个行家;更兼爽儿的亲娘刘氏,原也是江南酒庄里的女儿,对酒颇有研究,那些年娘儿俩个相依为命时,刘氏早将自己掌握的酒的知识通过闲谈灌输给女儿了。
爽儿笑着看柳乘风,“夫君爱酒?妾身怎么从没见你喝过?”
“以前打仗的时候,和兄弟们少不了饮酒。”柳乘风双目微抬,目光倏忽有些悠远,“和番邦最后的那一仗,战士们都知道那是决定的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喝下这碗酒不知明天上了战场还能不能回来,大伙儿都是敞开了喝,把库里的酒都喝尽了……”
那一夜,他也喝了不少酒,好像把这辈子的酒都喝够了;第二天上战场时他异常英勇,砍杀了不少敌人,不过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最终体力不支,被暗箭射中,滚下马来。
如果不是那个人从死人堆里把他扒出来,又背着他走了很远去找大夫,现在这世上早已没了柳乘风……
爽儿看柳乘风面上那样凝重的神色,不由也有些失神,“听说,那场仗打得十分惨烈,我方战士十个里有八个都没能再回来,夫君当日率领战士浴血奋战,妾身都不敢想当时的样子……”
柳乘风笑了笑,伸手摸上那坛酒,指尖在坛身上慢慢摩挲着,“是,所以那之后我轻易不喝酒。就是怕想起那些不在了的兄弟心里难受。”
爽儿若有所思,“那这酒?……”
“侯爷赏的。”
爽儿微微挑眉,心想这逍遥侯可真是有意思,别人犒赏下属都是豪宅美女,他却赏酒,这倒有股豪爽之气,很是不拘小节;不过这酒要亲朋兄弟之间饮了才有兴致,逍遥侯赏酒给柳乘风,这是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了?
爽儿知道逍遥侯权势滔天,柳乘风靠着这棵大树,今后的发展必定不错,连带着自己也会跟着沾光,这么想了,心里颇为受用。
美目流转间,忽看到柳乘风腰带上别的东西,“咦”了一声,“夫君这剑倒是精致!”
柳乘风低头,看到自己那柄短剑,笑了笑,解下托在掌中递过去,“征战番邦时,当地人都用这种短剑,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贵在小巧,可用于防身;当时觉得有趣就让人铸了一把。”
见爽儿接过那柄剑,捧在手中反反复复的看,还用细嫩的指尖去试那剑身,忙提醒她,“剑有锋芒,当心被伤到。”
“夫君,妾身好喜欢这个。”爽儿仰起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兴奋,“妾身……”
柳乘风看爽儿的样子,便知她在想什么,不禁失笑,“给你倒是可以,但你一个妇人戴这种东西,毕竟不吉利,我怕弄不好反伤到你自己……”
“不会!”爽儿听柳乘风答应把剑给她,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我做个剑套,把它套上藏在袖子里,就不会伤到啦!”
边说边试验给柳乘风看,果然轻轻松松的装入衣裙的长袖中,半点不显累赘。
柳乘风本来觉得那剑杀气太重,不欲给她,但见爽儿已将它装入袖中,况且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他讨东西,那神情又是企盼期待的让人不忍拒绝,犹豫了一下,终是无奈的笑了笑,“那你可一定要仔细放好了。”
爽儿重重点了下头,笑靥如花,见柳乘风此刻心情不错,又得寸进尺的张嘴,“夫君,能不能再教我些拳脚功夫……”
柳乘风一愣。
爽儿忙解释,“我不是要上阵杀敌,只要学些简单的,女子可以防身的就好。”
柳乘风心里一动。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爽儿虽是对他笑着,脸上也做出轻松神色,但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抓着裙摆;而她那笑容,只停留在唇边,眼里却是空洞洞的,纤长的眼睫翕阖之际,可见眼底那层淡淡的青色。
心,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极快的刺了一下,一开始不觉得,但那疼却无声无息的漫了上来。
他现在每夜和爽儿同床而眠,她的一呼一吸他都了若指掌。白天时她逢人就是笑脸,只有他知道,夜里她却经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时会在梦里尖叫,还有几次竟然哭了。但到了白天,她却是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照样微笑,照样逮着机会,就向他讨好献乖。
她这是,被那次的事吓坏了。
柳乘风几乎有种冲动,想对那个明明脆弱却假装坚强的人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保护你。他尽量使自己脸上仍能维持平静神色,柔声道,“好。不过你身上还有伤,先好生调养着,等彻底好了,我教你一些女儿家能用的,至少能强身健体。”
爽儿本来以为柳乘风不会轻易答应,但她知他脾气极好,正想着怎么撒娇耍赖,磨得他松了口,没想到他应的这样痛快,心里禁不住欢喜;但随即又有些狐疑,挑着眉道,“夫君可不许糊弄妾身。”
“不会。”
再次得到确认,爽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眼睛里有了些神采,捏着裙摆的手便不知不觉松开了。
……
一场细雨绵绵延延下个不住,晕染得天地间半明半暗的,连带得屋子里都有些憋闷。
爽儿懒洋洋躺在贵妃榻上,似梦似醒,刚想叫丫环,突然想起今日是府里每月一次的训诫,下人们都集中到前院去了,要晚饭时才能回来;春香是她的陪嫁,倒是不必去,但又去伙房帮她煎药了——这丫头到了这里也养懒了,煎个药怎么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爽儿觉得自己身子已经好了,根本不必再吃那些苦药。偏柳乘风这两天又出外公干了,她决定等他一回来就缠着他教她拳脚功夫,越快越好!
背后响起脚步声,爽儿半恼的回头娇嗔,“春香,你煎药怎么这么……”
瞬间住了口。
男人高大的身形矗立在眼前,带来山一样的压迫感,仍是那张平凡的面孔,声音也是涩涩的像是生了锈,“贱人,日子过得挺滋润,还记得怎么服侍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