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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潇潇正与二姐闲话,只见同喜进来笑道:“琏二奶奶过来瞧太太,听说大姨奶奶在这里,就打发我来问问可得闲?”尤潇潇听说凤姐儿也在,略一想也明白她是找薛姨妈来修好了,于是笑道:“成了,你去告诉太太一声,我再跟你大奶奶说两句就过去。”同喜应了一声走了。尤潇潇又对尤二姐道:“三姐那头的事只看二人缘分罢了,现今你只管好好保养着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就是。”说罢,嘱咐了她贴身婆子几句就往薛姨妈上房来了。
此时凤姐儿正在跟薛姨妈说话:“我爹虽说是王家的长子,但是家里做主的都是二叔,如今又升了九省检点,在家里自然是一言九鼎的,我爹娘在金陵也就是守着祖宗产业收收租子罢了,也不怪旁人瞧不起。”凤姐儿之父王子朓因着读书不力,平素又是忠厚老实之辈,在家里便无甚地位,比着弟弟王子腾与王子胜等不讨老太爷欢喜,从来都是打发在乡下守祖产,家里的人捧高踩低,对着大房也是轻视居多。凤姐儿自来是要强的,倒是大房里的金凤凰,比着长子嫡孙的兄弟都出息。若不是老太爷格外疼爱,王夫人也不会把这侄女儿接到贾家来。只是老太爷去了以后,凤姐儿在王家愈发失了庇佑,娘家不给力,夫君贾琏又是个立不起来的,凤姐儿只好逢迎着姑妈过活。而今跟着王夫人撕破面皮,凤姐儿也不得不多打算一步。
薛姨妈听着凤姐儿过来说这一席话,又风言风语听起来,知道侄女跟着长姐闹起来,便道:“你现今嫁了人,只是王家的姑奶奶,哪里用管家里这些事,你爹总归是家里的大老爷,旁人也不敢轻易怠慢的。”凤姐儿见薛姨妈不疼不痒的说话,索性道:“若是我爹同着二叔一般,大姑妈也不能这样待我,如今视我做眼中钉,就因为我不把银子与她。”一句话戳到了薛姨妈心肺,凤姐儿察言观色道:“不是我说,大姑妈也太贪了些,当初老太爷给她的陪嫁是上上份儿,到了贾家老太太又是允她管家,那些年里赚了能有多少,再说宝玉将来又是要拿老太太私房的,真不知道她为何对着银子还是死球一记!”薛姨妈想起王夫人从自己手里拿的银子,不由随同叹道:“你这也算说了一句公道话,当初你爷爷说她嫁到公府家,嫁妆少了缺体面,比着我多了二十四抬嫁妆,等到了我出嫁,只说薛家有钱,唉……”薛姨妈本性软弱,王家那时候衰落,只要筹银子给王子腾去官场打点,便是把小女儿嫁到商门,嫁妆简寒不说,反要了大笔的聘礼。凤姐儿深知这一节,说出来就是故意触动薛姨妈心肠。
凤姐儿又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总是贾家的媳妇了,大姑妈磋磨我倒也罢了,只是她这般待宝妹妹我心里却是不服的。”薛姨妈听了,耳朵便竖起来,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凤姐儿低声道:“难道姑妈心里真想着把宝妹妹嫁给宝玉?”薛姨妈便不吱声。凤姐儿叹道:“求着姑妈细想想吧,虽说袭人那事是盖过去了,可是如今外头又有个叫琪官的,听说还是在忠顺王府里奉承的呢,宝玉也敢大着胆子勾引,忠顺王府里直接派了人过来寻,姑妈想着为何二老爷下死板子打宝玉,若是金钏儿一个丫头的事谁肯这样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宝玉在外头跟人争风吃醋闹出事来的!”薛姨妈吃惊道:“难不成宝玉他……”凤姐儿冷笑道:“姑妈在京城里住这么久,竟还不知道何为男风?”薛姨妈心下顿时一阵膈应,但对着凤姐儿的话却是半信半疑,知道侄女儿心眼子多的,又是同王夫人不对付,谁知道是不是拿自己当枪。凤姐儿见她不信,正色道:“我这话是不是虚的,姑妈问问大兄弟便知道了。”一语提醒了薛姨妈,她想着薛蟠自来是反对宝钗入贾府的,说不得正是清楚其中之事,又因为不好启口,所以瞒下来。况且自己儿子什么脾性自己也是知道的,那个什么琪官的说不准也沾带半个。
觑了薛姨妈面色,知道她已经信了大半,凤姐儿方道:“这些子污糟事大姑妈瞒得严严实实,还是我们二爷知道了悄悄与我说的,我这心里只想宝钗好的,若不是如此何苦来招惹是非,姑妈信不信,都别说出我去。”薛姨妈听了,心里更笃定起来,叹道:“我的儿,到底你还肯为你妹妹打算的……”二人此时方是结成了统一战线,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对着王夫人竟是同仇敌忾起来。正是热闹的时候,同喜进来道:“大姨奶奶来了。”话音未落,尤潇潇笑容满面走进来:“到底亲家太太与凤丫头是亲姑侄,就这样*辣的说着体己话,我偷听一句都使不得了。”
凤姐儿见她进来,忙让座。薛姨妈因着二姐肚皮争气,对着她更和蔼起来:“大夫来诊了,说大奶奶腹中正是个男胎,我这盼了多少年,终于抱了孙子了。”尤潇潇说了一句恭喜,又见凤姐儿在旁神色一黯,忙道:“正好有一件事要跟亲家太太商量。”便把二姐求着三姐来作伴的事情说了,特意讲了尤老娘留在家守门。此事在平常人家也是有的,薛姨妈还笑道:“倒是该把亲家太太一块儿接来。”尤潇潇心知这是客气话,只笑笑不接茬。众人坐好,薛姨妈又道:“大姨奶奶也不是外人,刚才与凤丫头也说了,宝钗现下也该相看亲事了。”尤潇潇听了,望了凤姐儿一眼,心里明白,于是笑道:“正是不知道亲家太太有何打算?”
薛姨妈这些日子以来夜不能寐,全是为了宝钗之事焦心。眼见得女儿是打定主意不再往贾家去,自己也知道做姐姐的不厚道,可是心里还惋惜前头铺垫的银子,再说实在是无合适人选,自己就是吃了嫁入商户的亏,再把女儿送到商户去怎么肯甘心。可要攀着其他人家,自己平时在圈子也无甚经营,实在也是有心无力。这时候见了凤姐儿有意来示好,她好歹做了几年当家奶奶,又碰上尤潇潇过来,捡日不如撞日,便老着脸皮说起来道:“宝钗的脾性你们心里都是清楚的,只要不是商户,根底不算太薄的,便是可以。”
凤姐儿忙笑道:“姑妈这话说岔了,妹妹原先是要入宫的贵人,寻常人家哪里堪配得上!”薛姨妈虽是听了这话高兴,但心里也明白,出身摆在这里,宝钗想要攀个好人家却不是容易的事。尤潇潇想了想道:“既然亲家太太托付了,我便是回去跟着我们大爷好好合计,妹妹人品贵重,自然会有好人家赏识的。”凤姐儿也附和道:“我回去也跟我们太太说去,她平素都是出去逛的,二来还有妹妹定亲的汪家也是交游广阔的,姑妈不必着急,得了信儿我就往这里说一声。”薛姨妈见她们都肯帮忙,心中不由大喜,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尤潇潇又道:“儿女亲事是正经大事,二舅老爷不在京城,但是三舅老爷却在的,亲家太太也该问问三舅太太的意思。”薛姨妈叹道:“大姨奶奶说的何尝不是,只是三舅太太跟着我们向来是……”凤姐儿冷笑道:“我劝着姑妈也不必妄自菲薄,虽说三婶婶跟着大姑妈常来常往的,但心里也不见得就是喜欢的了不得,多是瞧在宫里娘娘的份儿上吧。姑妈带着宝妹妹多回外祖家几趟,谁又好说什么。”薛姨妈叹道:“你说的也有理,总归是我们家太不争气了些。”
这里议定宝钗之事,薛姨妈又要留着她们吃饭再走,凤姐儿尤潇潇都推说府里有事,商议了别日再聚。薛姨妈不好勉强,早吩咐底下人备了几盒子的南货,都是些稀奇的吃食,让同喜同贵送了她们出去。未出府门,尤潇潇拉着凤姐儿小声道:“我还有件事求你。”凤姐儿忙道:“你还跟我求不求的?”尤潇潇笑了笑,把发嫁尤三姐一节说了:“这丫头死活要嫁那个柳湘莲,你回去问你家二爷,他心里自然清楚里头的事,若是他能找着柳湘莲旁敲侧击给打听一番,我少不得给你们两口子抬一箱子谢媒礼来。”凤姐儿聪慧,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便是回家说一声,能撮合好了也是美事一桩。”尤潇潇笑着点点头,看着她上了轿,自己也回了府。
贾珍见她回来,便问有何事去。尤潇潇一面换了衣裳一面道:“是薛姨妈想着给宝钗定亲事了。”贾珍听了道:“怎么,不都是说薛大姑娘要给宝玉么?”尤潇潇吃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连你都这么说,可见在那府里得传成什么样了。”贾珍同着她一起坐下来,因屋内无人,便笑道:“自然,那府里上上下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一个史姑娘,都说宝玉艳福不浅呢。”尤潇潇佯装生气道:“大爷可是瞧着眼馋了,嫌这房里虚空,我再给爷收两个人就是!”贾珍见她娇俏,心里动情,凑过来贴着耳朵道:“我的奶奶,爷有了你就彀了,再有什么天仙儿也不稀罕的!”说罢,就摸摸擦擦起来。尤潇潇见他这般,就顺着他心意亲热起来。
二人闹得累了,睡下一觉到了黄昏时才醒,尤潇潇道:“咱们还说正经事,宝玉那样子你也瞧见了,实在是不成事的。薛姨妈想必也是死了心,只是不肯把宝钗嫁到商户里去,这却也是难事。”贾珍说道:“既然咱们如今都是连了亲的,倒不好袖手旁观,我去打听看看,只是难保有什么太好的。”尤潇潇点头道:“我也寻思到这一节,真是嫁到高门大户里,嫡子是够不着的,庶子也罢了。”贾珍点头道:“你说的是。”因着说起亲事,于是二人又商议起惜春之事来,贾珍对着自己家妹子当然格外用心,托了人细细打听了,知道萧家小少爷是知事的,现今又怕萧夫人难惹,毕竟姑娘嫁出去多在婆婆手里讨生活的,虽说是世交之家,里头的沟壑也难免非外人道。尤潇潇笑道:“这也好办,老爷生辰那日自然是请了萧大儒跟着夫人一起来,到时候我见见她就是了。”贾珍道:“正是,老爷虽嘱咐了不得大办,但我想着今年也是个整日子,亲友里多邀请些无妨。”尤潇潇点头道:“光是族里这些人便是够开十来桌了,再加上林家、萧家、薛家、汪家等等跟咱们连带有亲的,算下来要摆几日。”然后又笑道:“这蓉儿一门心思就往仕途上奔了,何时能给咱们家再添个媳妇儿,我也好过过老封君的瘾?”贾珍心中一动,笑道:“你倒是管蓉儿作甚,正儿八经再给我添个儿子才是。”尤潇潇斜了他一眼道:“这可说了真心话,是不是嫌弃我了?”贾珍微笑道:“你又是多想了,咱们府里跟西府不一样,从来没有庶出子,蓉儿的兄弟还是得靠着奶奶呢。”两口子在被窝里打情骂俏,外头欢颜轻轻敲了敲隔扇,低声道:“大爷,书院的白管事立等着见您呢。”
贾珍听了,知道书院里是出了事,要么白管事也不能心急火燎来后院说话。尤潇潇连忙起来服侍他穿戴,又劝道:“在咱们家里,横竖没大事,大爷别急。”贾珍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欢颜见大爷走了,跟着红枝紫竹两个进来侍候她梳洗。尤潇潇坐在妆台前,问道:“什么事这么急?”欢颜一面给她梳头一面说道:“是西府里的宝玉叫人打了。”尤潇潇瞧了瞧镜子,漫不经心道:“可别惊着老爷才好。”欢颜见着她不惊诧,倒是自悔毛躁,连忙道:“老爷听说了,只叫大爷处理。”尤潇潇点了点头,心里早猜个j□j不离十。
却说贾珍随着白管事一路急匆匆往书院里赶,路上也将事情听得七七八八。那宝玉自从入了书院,原先是时来时不来的,结果后头有几日竟是风雨无阻的,贾敬只以为他一心向学,没放在心上。谁也没料到他却是瞧上了对桌的一个唇红齿白的同学。宝玉原先在贾家私塾的时候,跟着秦钟的丑事自是不必说,贾代儒老眼昏花不管事,贾瑞头一个不正经,学里风气自然很不正,再者还有什么香怜、玉爱的风流之辈,不为读书专门是来勾引富贵公子补贴家事的。
宝玉没念过几天书,以为大简书院里也是这等风气,他胃口又刁,见着来念书的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个个心中有青云志,行为正派,都是禄囊之辈心里便很不耐烦。正嫌弃无趣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邻桌的同学是个人才好的,加上二人一起上课下学,多几分接触,各有才情,讨论起功课来又是满嘴兄弟叫着,他便是心猿意马起来。这日瞅着这学生略咳嗽了几声,竟大着胆子动手动脚,没料到那哥儿是很正经的人,虽是家里贫寒些,但自有志气,见了宝玉不尊重,又惊又气,便发怒动起手来。宝玉是脂粉队里长大的,自然不是在外摔打孩子们的对手,只几下就见了血,面上眼角皆是红肿不堪。其他的学生慌忙来拉架,才没酿成大事。
这是下课时候的事儿,自然早有人报到大老爷那里。贾敬听了,他见识广博如何不知道其中之事,便十分生气,只叫回了贾珍去处置。贾珍这一路上听着面色如霜。到了书院里,众学生已经散了,各回其位照旧念书去。贾珍先去瞧了那无辜的小学生,再三道歉,并说一定逐了宝玉出去。那学生心里本有几分惧怕,因着自己家门寒薄,怕贾家护着自己子弟,待见得贾珍亲来,又说了这些话,还给了十两银子压惊,忙道:“也是我先动手,扰了秩序。”贾珍佩服他的志气,说道:“动手虽是不雅,可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你只管安心念书,以后此事必会杜绝。”那学生也知趣,明白是丑事,又见贾珍说的明白,自己也懂分寸,仍照旧读书去了。
宝玉早被接到别院里去,因着书院规矩不能带小厮等过来侍候,自己一个在偌大屋子里,且不说脸上有伤,疼痛难忍,唤了半日也没有丫头过来倒盏茶润润喉,心里越发觉得委屈不行,觉得自己不该来念这个书。况且那学生即便不愿意,只说便罢了,怎么就能动手起来。贾珍进来瞧见宝玉这副狼狈模样,先吩咐道:“还不快去找个大夫给宝二爷瞧瞧?”宝玉见了贾珍,叫了一声:“大哥哥。”贾珍嗯了一声,想他也不是自己家嫡亲的兄弟,就懒得说他。那富家公子少有懂事的,宝玉又一贯被那府里溺爱,这一回闹成这样,贾母跟王夫人岂肯善罢甘休。可若是把事情抖出去,连带着东府也没脸。贾珍想了想,说道:“你年纪小,功课却是吃力的,我去跟着你老爷说,再缓缓念书就是了。”这是睁眼说瞎话,贾环与贾琮都比宝玉年幼,读书却是刻苦。宝玉听了这话,反放心下来。等着外头来了大夫,瞧着不过是皮外伤,给了些药略擦擦,贾珍便送他回西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