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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几日,便是到了殿试之日。从早起,宁国府里诸人心里便惴惴不安,齐齐等着报榜来。陈夫人一大早被接过来,尤潇潇自是陪着说些闲话。到了晌午,正不耐烦,果见外头小丫头们雀跃来报:“大爷叫来告诉奶奶并陈夫人,陈家少爷中了状元!皇上赐了琼林宴,现正骑马游街呢!”尤潇潇听了大喜,忙叫欢颜赏了银子下去,再转眼去瞧陈夫人,只见她眼泪盈眶,声音哽咽,忙上前道:“给嫂子道喜!如今陈少爷是天子门生,将来少不得为官做宰,嫂子可算是熬出头来!”陈夫人忙擦了擦泪,说道:“同喜同喜!那时若不是府上大恩,子修也进不到如今之地,大奶奶且受老身一拜!”尤潇潇吓了一跳,欢颜带着红枝紫竹早搀她起来。尤潇潇过去亲自扶她坐下来,笑道:“嫂子岂不是要折煞我,说起来咱们都是老亲,状元哪里是那么好得的?也不是当着嫂子的面说奉承的话,我们蓉儿跟着子修一同去念书,都是子修自己的造化高,我们算个什么,哪里敢居功,嫂子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然后又道:“想必今日宫里必是通宵热闹的,咱们府里也别空了,正该庆贺一番!”欢颜知意,忙分头去请邢夫人、卜氏等过来。
因着状元一事,宁国府与有荣焉,跟着足足喧闹了三日,大简书院自此名声大噪。外头要来入学的更是络绎不绝。贾敬早发下话来,大简书院不同于其他,本不是盈利为主的,学生选精不选多,无论谁来必要经过考试方能录取。这同着一般书院规矩不同,众人也怪,越是艰难越觉得是个好去处,更加一窝蜂儿的过来,寻三找四来说情弄事,把个贾珍天天搞得焦头烂额,应付不得。而那边陈颐梁做了状元,自然有人知事来拜,送宅子送下人等等不着细数。陈夫人虽是有见识的,但是料理起来却是艰难,少不得求着尤潇潇帮忙。
尤潇潇不好不去,她虽是与陈颐梁没见几面,却知道他是有主意的,到了陈宅里,凡事只打发了人去问他的意思,也不肯自作主张。陈夫人家中光景困窘,原是连个小丫头都没有的,尤潇潇只做主给她买了两个丫头使唤,日常洗濯洒扫针线厨事才算有了人做。其余的诸事便听了陈颐梁招呼,旁人来拜只收帖子,至于宅子银子与家人等皆婉拒去。过了几日,众人也品出滋味来,知道新科状元是个不愿意拉扯的,慢慢的就歇了心思。而陈夫人是过惯苦日子的,虽是拒了好几所大宅,依旧窝在胡同小院里,四处逼仄,倒也甘之如饴。尤潇潇心里佩服,背地里悄悄与欢颜笑道:“这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状元心思大着呢。”
学生中了状元,下一步便是要出仕。贾敬是蒙祖荫的,萧如景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要么世袭要么做学究,仕途本来就平顺,又都是远离朝堂,不爱操心的,便是由林如海出面给陈颐梁打算。按照往年惯例,状元去翰林院做撰修是正职,然后再拉党结派,依附着老师同窗,慢慢熬年份就是了。林如海先问道:“你有何意?”陈颐梁低眉道:“学生是想去地方历练。”林如海又道:“你虽是新科状元,但是去了地方上主政,恐怕也不是什么膏腴肥美之地,就算给你一个七品县令来做,也是吃苦受累的多,再加上地方上士绅老族犬牙交错,做上三五年也不定出成绩,到时候吏部给你做评,核不到优等,不需几年便是泯然众人矣。”这话是好意,也是告诉山中有虎的意思。
陈颐梁依旧坚持道:“老师说的,学生都已经仔细考虑过的,虽是留在京城机会多些,但学生本是半路读书出身的,极愿意去地方上做些实事……”一语未了,只见林如海拍掌笑道:“好!皇上果然是圣君,没有看走眼的!子修你的文章虽是不甚华彩,但贵在议理精辟,若真去了翰林院,做那些八股文章,只怕还是会耽误了你。既然你能有这般心思,我自会替你料理,只是盼你不忘今日所言,能为一方百姓做主。”陈颐梁听了,知道老师是准了,忙跪下来郑重磕头:“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望。”
半月之后,陈颐梁被钦点至山东胶南任县令。胶南一地虽不是穷山恶水之所,但历来也是不好开交的。以往的状元出京,多是被皇帝不喜,所以从吏部匆匆发文就罢了。陈颐梁的任职却是钦点,众人心里不免都多想几分。因着陈颐梁家中只有老母,贾珍与贾蓉都劝道此去山东,虽不是山高水长,但是那边比不得京城舒服,不如将陈夫人留在京城,搬到宁国府来,也好好照顾。陈颐梁自知母亲吃苦一生,去了宁府,处处有人服侍,也算享福,心里就犯了踌躇。陈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却爽朗笑道:“咱们家统共母子二人,何必分离,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陈颐梁见母亲坚持,便也婉拒了宁府好意。尤潇潇原本叫人叫小院都收拾就了,后来听说陈夫人不来,便带着丫头们打点了些日常用的东西,衣物药材等装了一马车,亲自送到陈家去。陈颐梁也不客气,收下来称谢。隔了几日,众人接连摆了送行酒,陈氏母子便是悠然出京而去。
却说贾蓉见了一室的同窗一鸣惊人,心里真正做痒起来,打发小厮来回话说端午节不回来,要留在国子监里继续读书。贾珍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杂着珍奇的点心果子亲自叫人去送了好几回。尤潇潇正是打点四处的礼,见他这般忍不住笑道:“蓉儿说不得明年也能一举登科,你做老子的也跟着儿子享福就是,倒要拖后腿作甚。”贾珍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志气的……”说毕话锋一转,“老爷昨儿跟我提起妹妹的亲事来,我想着也跟你商量一声。”惜春之事日日在尤潇潇心头的,听到此话连忙道:“这是正经大事,你快说。”贾珍坐下来笑道:“是萧大儒半吐半露说的话,给他家嫡出的小儿子求亲。”尤潇潇想了想,笑道:“跟着萧家倒是门当户对,只是咱们妹妹今年才十二岁,他家小儿子多大了?”贾珍说道:“十五岁了,说是妹妹过了及笄再成亲。那头还说若是不想圆房,也可以再久一些。其实岁数上也不怕什么,只是这孩子也是个老生子,恐怕平常里萧夫人也是宠得跟什么似的,老爷的意思是让我细细打听着,怕妹妹吃亏。”尤潇潇揣度贾敬是有些允了的意思,便笑道:“男孩子又不是养在深闺,平日里为人做事好打听的,大爷多费点心就是了。依我看,虽说小儿子不承家业,但也不用咱们妹妹跟着打理杂事。你想想,他们萧家老几辈子了,上上下下一大堆人,平白人都瞧着头晕,妹妹的性子去做主母可不是磋磨人的?再说妹妹嫁妆尽够丰厚的,就算萧家分家过活妹妹也是衣食无忧的。依着我看,只要那萧哥儿是个好的,这门亲事做的。”贾珍对内宅之事本就糊涂,听了尤潇潇讲了这半日,只知道是好事,于是点头道:“那我先去找人去瞧瞧萧家这孩子。”二人议定了,尤潇潇又说些端午节的布置,贾珍苦笑道:“这几日走节礼,我瞧着有几家比往年格外丰厚些的,恐怕是瞧了书院的名声,又想跟姑老爷搭线的,你回了就是。”尤潇潇笑道:“是了,我明白。”正说着话,外头来报:“大爷大奶奶,西府里二太太派人送了娘娘赐的节礼。”贾珍与尤潇潇听了,对视一眼。尤潇潇迎出来,只见是周瑞家的满脸堆笑拿着捧盒送过来,便与她寒暄了两句,又赏了银子才打发她走了。
贾珍见人走了,才出来道:“可是奇了,娘娘今儿倒是想起我们来了。”尤潇潇瞧了一眼,倒是摆的整整齐齐,上至贾敬,下至贾蓉都各有一份儿,便笑道:“这有什么,咱们统共都是一族里的,给她盖园子咱家也是出了钱的,现在终于想起我们的好处也未可知。”贾珍笑道:“罢了,给了收了就是了。前阵子还传出些风声来,说娘娘在宫里不妙呢,虽是有了贤德妃的位份,但皇上不怎么往凤藻宫里去。底下人都是势利惯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尤潇潇点了点头,只叫人依着签子送到各处就是了。
欢颜却是机灵的,早把元春的赏赐打探的清楚,与尤潇潇悄悄道:“听跟周嫂子来的小丫头说了,除了咱们这里,连着林姑娘家都送去了。西府里薛姑娘与云姑娘也有,只不过是薛姑娘同着宝二爷的礼一模一样的,府里都悄悄的传说,娘娘要给薛姑娘与宝二爷赐婚呢。”尤潇潇笑道:“你们这起子都爱嚼舌头,这话传出去,让你薛姑娘以后怎么好做人。”欢颜笑道:“这有什么,她若不是想着嫁给宝二爷,又怎么会在那府里住?她外头有家有业的,比着云姑娘岂不是好多了。”尤潇潇摇头道:“人人都有难处,她也不见得心甘情愿的。”欢颜听了便不吱声。尤潇潇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全是忙着陈状元的事了,倒是该往西府里走走去。”欢颜听了,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奶奶过些日子再去也罢了,听说宝二爷前阵子被二老爷打得动不得,里头牵扯了乱七八糟的事,二太太怕传出去不好,除了西府里瞒不住,外头一点音信都不知道。奶奶这一去岂不是等于打了她的脸?”尤潇潇听了,知道正是蒋玉菡与金钏儿事发,贾政下死板子揍宝玉,现今去凑热闹果真不好,于是道:“倒是你提醒了,罢了,闲在家里也无趣得很,好久没去瞧你二姨奶奶了,叫外头小厮收拾马车我去薛家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