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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月亮山。
苍翠的山谷里,成群的古朴建筑群后面,是一片人工开垦过的药田,当初宁小川给宁夭送去的药材就是出自这里。但是如今被撒过有毒药水的那一小部分药材已经被全部除去,旁边还围了一圈绳子以示警戒,让人看了,心情很是复杂。
但再复杂也复杂不过宁远清,他现在每天都提着个竹篮来这里给宁流采药,一抬眼就能看见那被绳子圈起来的地方,多少……有些讽刺。然而无数次的叹息化流散到空气中,却再也惊不起任何涟漪。
他也想眼不见为净,但宁流原本便被吓得发了烧,那天被祁连一折腾,在太阳底下又跪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月亮山又被封了,那些士兵哪里会放宁流出去治病,没一枪砸过来已经算客气。宁远清不想再生事端,也不想再拖累族人,于是只好每天来这里采药,熬药给儿子喝。
采了大约有十分钟,宁远清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三叔!宁伯喊你去主厅,楚家的人来了!”
宁远清一怔,直起腰来,末了,什么也没说,提起篮子就往主厅那边去。那人瞧见他裤腿上的泥巴,面带不忍,忍不住提醒,“三叔,今天来的是那位杜夫人,你……千万自己当心。”
“我知道,你走吧,我会看着办的。”宁远清拍拍他的肩,便径自远去。该来的总归会来,楚家也不过是来宣布一个结果,还有什么好挽回的呢。
但令宁远清唯一欣慰的一点是,宁家人现在虽然不待见宁流,痛恨他的大有人在,但他们并没有迁怒于自己。虽然有所疏离,但终究,还是念着往日宁远清的付出,敬自己一声‘三叔’,没有因此断了情分。
主厅里,宁远清一进去就看见了那个坐在下手第一位的妇人,带着些微冷意的杏木扫过来时,有股淡淡的压迫感。
“杜夫人。”宁远清喊了一声,礼节还是得做足了。
“既然人到了,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杜月蘅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轻轻磕在盘子上发出脆响,“明天我会派人把宁流送去红河监狱,你们可以先准备一下。”
“红河?”坐在对面的宁远山一惊,不由把目光投向宁远清。红河监狱可是夏亚出了名的关押重犯的地方,在整个星际海都颇为有名。被关进那里的人据说十个有九个是永远也回不来的,所以夏亚的父母常拿红河监狱的名头吓唬不乖的小孩。如果宁流去了,那……
宁远清的脸上却只有苦笑,心里有挣扎,但奈何他却清楚的明白这挣扎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杜月蘅本来不用亲自过来,可以直接让人把宁流带走,他们也不能反抗。而她现在亲自来了,已经够给宁家面子了。如果宁远清拒绝,那无异于再次的给宁家惹麻烦。
罢了,总归是活着,还能有个念想吧。宁远清最终还是点了头,跟宁远山告了个辞,便拎着竹篮又走了。出门的时候脚步微有踉跄,守门的人想扶他,却也被拒绝。
宁远山看着自己三弟的萧然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力又苍白。但有些事情,还是得继续啊。
“杜夫人,不知道我们送去训练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杜月蘅的脸色总算温和了一些,“只要你们从此忘记宁流还有宁海澄这两个人,他们就会一直过的很好。宁族长,你是个聪明人,楚宁两家的婚事当时是我一力促成的,我也不想把这份关系闹僵了。朔儿对宁夭上心的很,我也把他当成我的第二个儿子,这一次的事情,我希望永远都不会发生第二次。”
“那是当然,这种事情出了一次已经是我的失职,断不可能再次重演。”宁远山点头,“等到或儿从前线回来,我这家主的位置也是时候让位了,他跟宁夭从小关系就不错,夫人可以放心。”
“这样最好。”杜月蘅点点头,而后也不打算再多留,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还邀请宁远山时常去楚家坐坐,老爷子现在赋闲在家,正愁没有人说说话。
宁远山强笑着应下,至于去不去,该不该去,那就得看日后的发展了。
月亮山这边事了,封山的士兵也随着杜月蘅的离开而开始陆续撤退。等到明天将宁流带走之后,宁家人就能彻底恢复自由。至于宁海澄,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这样对双方都好。
而就在宁流被送去红河的第二天,宁海澄也被秘密押解回千叶城,随之一起回来的,是先行从西沛返回的军情六处组员黑猫。于是当天晚上,楚朔就陪着宁夭去了军情处。
深藏于地下的军情处比往日都要忙碌,从一处到五处,各个部门的小房间里都关满了人,只有六处,因为人员少,而且又都出外执行任务了,所以最深处的那块区域一直黑漆漆的,活像一个无底的黑洞,颇为渗人。
各处的人脚步匆匆的在空中走廊上走过,手里拿着资料的,趴在栏杆上往下喊人的,平时各自行事的几个部门通通联起手来,成为那场大清洗最初以及最后的执行者。
宁夭已经长达大半年的时候没有在军情处露过脸,以前大家看见他的时候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宁处’,然后不着痕迹的躲远点儿。现在旁边站了个楚朔,更是叫声‘宁处’和‘楚少将’,赶紧装有事躲远点儿。他们都是做情报的,这大清洗背后的猫腻,他们最清楚。而且,今天六处那个抖S女王陛下也回来了,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站在六处门口迎接的依然是小西瓜,低着头正在玩俄罗斯方块。这是一款能让小西瓜这样的强迫症患者玩到想去撞墙的游戏,因为总有空格填不满,总有横条需要消除,以及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总能让你感觉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宽阔的,毫无任何摆饰的房间里,宁海澄形容狼狈的站在正中央。他当初从军营里潜逃,原本,按照与那方的约定,他们会把他安全送出夏亚的,他会在另一个地方,从更高的起点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事情一成,他刚离开军营没多久,夏亚的搜索就来了。先是空港多了很多便衣,各个地方设了关卡,让他投鼠忌器只得选择先暗中潜伏。然后没过多久便是全城大搜捕,他一路逃一路躲,惴惴不安,然而就在这时,那些答应送他离开的人,忽然间就掐断了与他的通信!
宁海澄又不是真的蠢货,怎么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利用了他,然后,再无情的把他像抹布一样抛弃在夏亚的怒火之下!
可怜他之前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熬出头了,在被捕的那一刻,当看到街道两边的人对他投来的鄙夷眼神时,宁海澄对那些人的恨,甚至超过了宁夭。
而现在,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宁海澄立刻回头,脸色阴沉下来,紧紧攥着拳头,不甘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宁夭。”
“好久不见啊,澄哥儿。”宁夭缓步走来,眉眼向两边舒展,嘴角轻轻上扬,那一瞬间带出的笑意,配着修长笔挺的身姿,让宁海澄的眸色不禁更暗了几分。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笑,好像他永远都是胜者!
为什么?他明明应该死在手术台上!明明应该露出比他更痛苦的表情!
宁海澄竭力平复着自己心里那如海浪般翻腾的情绪,眼睛往宁夭身后一瞟,不由讥讽道:“宁夭,你还真是自信,就这么大喇喇的一个人进来跟我对质。”
“就算我现在的力气只能碾死一只蚂蚁,对付你已经够了。”宁夭摇摇头,脚步却是没停。
宁海澄下意识的戒备,他现在这种境地,就算知道宁夭大病未愈,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可是他注意了很久,门口也丝毫不见有人进来,而且,宁夭离他越来越近,看起来真的毫无防备。
“怎么,我都离你那么近了,还不出手吗?”宁夭在距离宁海澄五米远的地方停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知道,刚刚的那个笑容,是宁海澄心里最深的那根刺,“难道,做了那么多天的丧家之犬,你连胆子也变成狗的了吗?”
闻言,宁海澄心里的怒火果然被挑起,心一发狠,反正都是死路,还不如放手一搏!
霎时间,宁海澄动了,仅仅五米的距离,让他的拳头袭至宁夭面前的时候也仅仅只需一秒。宁夭面上虽然表现的轻松写意,但是他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回复,如果真的打起来那绝对会落下风。所以宁海澄拳头挥过来时,宁夭心神一凝,右脚立刻向后划出,身体微侧,千钧一发之间灵巧的避过宁海澄的拳头。
拳风凛冽,吹起宁夭鬓边的头发。然而还不待那发丝重归平静,宁夭便闪电般的出手,变掌为刀,狠狠劈在宁海澄挥出的小臂上。宁夭就算病了,这一瞬之间爆发出的力气也足以打断普通人的骨头,但对方是宁海澄,体质也很强悍,所以只是吃痛,并无大碍。而这电光火石间,宁海澄估摸出宁夭的力道,心里不由警铃大作,手臂一震,震开宁夭的攻击,而后一矮身,出腿,狠厉的扫向宁夭下盘。
宁夭却在这时笑了,再度发力,一个后跃拉开距离,与此同时手在腰间一抹,几根银针循着刁钻的角度飞快的插入宁海澄的四肢。但是宁夭这几个动作坐下来,已经有些力乏,所以有一根针失了准头,导致宁海澄的双腿和左手都被刺得酥麻不能动,而右手却还能活动自如。
双脚一麻,宁海澄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可他不想在这里就这么倒下,一旦倒下了,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他飞快的伸出右手想要把那些银针扒掉,却没想到就在这时,一枚小小的黑色的刀闪电而至,狠狠的穿透了他的右手手掌心,而后钉入地板!他认得它,那是宁夭的发卡。
瞬间的剧痛让宁海澄忍不住一颤,然而更痛的还在后面,当他不服输的再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只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踩在脚下丝毫不得动弹。
“宁海澄,十多年前我就提醒过你,你每次下蹲的时候都会露个破绽,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宁夭的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看着宁海澄,脸上却还是刚才的那副笑脸。只不过,越笑,却越显冰冷。
宁海澄愤怒而不甘的挣扎着,可是再怎么挣扎也还是被宁夭踩得死死的,耳里更是隐约听到肋骨这段的声音,咔擦,让他不禁眼睛煞红。
“宁夭!这么戏弄我有意思吗?!”
“没有意思,怎么可能有意思呢?如果可以,我连一个字都不想跟你说。但是你不肯放过我,那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你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都是因为你!”宁海澄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尖利。血的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而他的眼里,仿佛也蒙上了一层血色,“如果不是你一直那么碍眼的挡在我前面,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挡在你前面?宁海澄,你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宁夭微微喘一口气,刚刚那一动手,让他的脸色不由又白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为什么同样是那次事故的遗孤,我却总是比你更受族人的关爱和怜悯?
“不,你错了,你还有亲人,你的大伯是宁家的家主,你拥有的东西,原本就是别人的几倍,别人为什么要来同情你?就算同情了你,你领情吗?不,你只会憎恶别人的同情,因为在你心里,低等的人不配来同情你。
“你以为我能得到军情六处的职位,全是因为宁伯对我有所亏欠,是我抢了你的位置?
“不,你错了,那是因为你的好大伯想让你有一个更好的出身,想让你光明正大的从军,那样才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他知道你想出人头地,你想风光,他成全你。你却从来都视而不见,把别人的成全当成一个笑话。
“你现在肯定也以为,我能把你踩在脚下是因为楚家,对不对?
“不,你还是错了,是因为你不够狠!你如果够狠,够绝,真的能毒死我,跟你接头的人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你,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再也不用顾忌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宁海澄摇着头,竭力反驳着,但他眼里的动摇已经不可逆转,只待某一刻,彻底崩溃。
宁夭那刺目的笑容尽在咫尺,那恶梦般的话语摧残着他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他想反抗,却无从着力。然后他就听到,宁夭说:
“宁海澄,你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其实不过是你的自卑在作祟而已,你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不是吗?”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宁海澄剧烈的喘着粗气,有血水倒灌进气管里,让他的脸涨了个通红。这句话就像重锤一般锤在他的心上,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真的……没有自卑,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本来就该比我低等的人自卑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每次都能胜过我,为什么每次,他都能比我坚强,为什么在我害怕的不敢往前走的时候,他还能笑得那么随意……
你难道都感觉不到痛吗?宁夭,你难道就没有软弱无助的时候吗?为什么你总是……总是这么折磨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尤溪给我投的手榴弹,以及菲菲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