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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轮攻击”四个字惊到了姬陵,难道方才说了那么多,全是废话?
既然族长还是要杀,为何又要犹豫?
夹在族长和主子之间,左右摇摆,做一根墙头草,是最不明智的抉择。族长仁厚不假,可姬氏族人千百年来积习而成的暴戾之气,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完全消弭于无形,如果真的触碰到了某样禁脔,后果几乎比开罪了主子还要不堪承受。
而且这时候姬陵敏锐地察觉到,也许族长的禁脔,此刻正坐在船上。
只是一想到,姬陵便冒出了一点冷汗。
尽管犹疑惊悚,最终他给的回答却仍然是:“是老大,属下这便做好准备。”
彼时,乌篷船顺风已经飘下老远,此刻月移西山,斗牛星辰仍然黯淡无光,几不可见。两岸的山花正是烂漫之时,红霞灼眼,胭脂晕染,如飞墨点翠的苍树摇曳,松林之间有萧瑟的叶声,正随着几股疾风袭来。
而疾风之中,杀气俨然。
姬君漓把匕首又取出,他走回去几步,掀开帘子,正见苏轼已经闭目打坐,墨友和寻礼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默地坐着,唯有乐湮,紧张苍白着一张小脸,时时流露出恐惧仓皇,唯恐他出了什么事。
他掀帘子的手顿住,视线与乐湮相撞,然后挑唇安慰她:“我不会有事。”把手中扣着的匕首交给她,“这个留着防身,还有芜英扇,必要的时候,务必保护苏兄和这两位的安全。”说罢,又将芜英扇塞入她的手。
乐湮一怔,抚着手心里的扇骨,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惶惶惊愕过后,他已经放下了黑色船帘,走到了船头。
他越过艄公,淡淡地说了一句:“船家,你先进舱吧,他们来了。”
艄公闻言,点了点头,不愿拖累姬君漓,便转了身走入了船中。
此刻,长风掀起一线白浪,在银白的月色之下,显得闪烁斑斓,宛如耀在水面的修长的鳞尾。
这一线白浪翻过来,波澜紧跟着起伏起来,小船飘摇入坠风雨之中,跌跌撞撞的,船头已经斜了几许。
里头的乐湮头晕目眩,只见苏轼仍然安心地闭目打坐,强自镇定心神,却不经意间咬紧了下唇。
姬君漓翻出对月剑,华光自剑刃上苏醒,气势凌厉几分,他念了个诀,也不知怎的,便将船沉了下去,重新稳稳当当地顺着水流飘下。
一浪过后,余波未息,远方隐约踊跃的山脊蹒跚而过,姬君漓按着剑柄,剑穗微摆着拂过一道羽毛般的细风,擦过手背时柔软得发痒。
不过片刻,领头人再度乘着灵鹫出现在半空中,只不过这一次,是他一个人。
灵鹫扑着巨翼停在空中,领头人看着姬君漓,姬君漓仰着头负手而立,月光下的无尘白衣,安静地垂下,仿佛坠着一道浅浅的光阴。
对视少顷,领头人将面上的纱布扯落,露出里面的一张脸,虽然姬氏一族的人,因为强大的血脉和优秀的基因,几乎没有生得丑的人,可出类拔萃的,族长也少见难得,以姬君漓的眼力看来,这人至少能排进前五。
一双比墨色还要深的瞳,摇晃着不可见底的粼粼光芒。
他抿着唇,忍耐着什么,却又不可言说。
终究,他还是开口了,“族长,若这一轮,你能胜我,我将彻底收兵,如何?”
“我想不过一时三刻,这片水域将恢复原来的宁静。”姬君漓自信却冷漠地一笑。
领头人点了点头,“在我出手之前,能否与族长协定一件事?”
这么恭敬地仍然称呼他为族长?
姬君漓蹙着眉头,不加思忖地说道:“姬薄铭的人,我一般不会相信的。”
领头人愣了愣,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又杵在空中喃喃自语道:“原来,族长还真的知道我是谁。”
“你是我姬氏四大掌教的后人,父亲地位显贵,母亲却是外族人,因此自身低微,生随母姓,我说的可对,玉怀瑾?”
这个名字,真是与他的气质不大相配,姬君漓在念出来的时候,顺带着先小小地吐槽了一下。
玉怀瑾自灵鹫身上立起,躬身行礼,“族长果然英明。”
“你不用再讽刺我了。”姬君漓无所谓地袖手道,“玉公子你与秋姑娘的事众人皆知,即使你不说,我自也能猜得到,秋姑娘被姬薄铭扣在手中,若我今日胜了你,你嘱咐手底下的人不得为难我,条件不过是,让我帮你救回的心上人?”
“族长英明。”玉怀瑾再拜。
“我一点都不英明。”姬君漓的眸色转冷。
“我若有这个能力,姬氏一族不会如今这番惨状,所谓族长之位,我早已不屑顾之。可姬薄铭想要,我却还真不愿意拱手让出。他既然肖想族长之位已久,想必也知道我姬君漓是什么样的人,除非他真有本事让我人头落地,否则,以他素日累累罪行,他日,便是他跪伏于我跟前磕头求恕,我亦不会心软半分!”
这话毫不客气地激得玉怀瑾心神一凛。
“玉公子,我曾折于你手,虽是你胜之不武,可我对你的为人一直十分敬服信赖,是以容忍至今……可你莫要以为,我姬君漓是能任人欺凌与头上,却还毫无还手之力的窝囊废。条件不必谈,我也不会答应!”
“族长……”玉怀瑾的声音嘶哑,脸色悲伤,“南颂于我,譬如主母之于族长,我不信族长不能体谅……”
“我能体谅。”姬君漓淡淡反问,“只是,难道你觉得,姬薄铭便从没有想到过,你会阵前倒戈过来与我串谋?”
玉怀瑾闻言一惊,复又倒抽了一口凉气,“族长……你是逼着把我推到你的对立面,如此,便不能算怀瑾不恭了!”
姬君漓始终神色淡然,白衣广袖下的一只玉白的手,对月剑已然扣紧。
玉怀瑾脸色悲怆,终究是执起剑来,风起云涌的月色江面,吹得人衣袂翻鼓……
姬陵一直蛰伏在岸边的一棵枫树下,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也各自靠着枫树歇憩,突然有人爬过来悄悄问道:“怎么这么平静?”
正心烦意乱,闻言不悦道:“你懂什么,等着便是!”
那人悄悄说道:“若是老大输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以玉怀瑾的功力,单独面对族长,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这是爱情的力量!
姬陵亮着双眸叹息一声,然后暗暗想到:老大只怕早知今天,故意拉着咱们,一起策反呢……说起来倒也不错,咱们那主子狠心残暴,我早就不想跟着他了,族长才是正统……可是,噬魂损丹,我们这群人该怎么办呢?
直是过了许久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天色渐渐开始破晓了。
迷蒙的水雾仍然氤氲,浩淼而茫茫然,烟波江川之上往来钓叟,渔船已趁着熹微晨光涉水出动,此刻,乌篷船早已远去,本该发生一场大战的江面却始终一片平静……
奇怪,老大呢?
困得打哈欠的姬陵,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此刻,白衣翩然、衣冠整洁的姬君漓飘然走回去,掀开船舱的帘子,正对上乐湮余悸未除的一张担忧苍白的脸,他似笑非笑,“阿湮,出来了,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