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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更暗了,不知何时有大片的灰云遮住了邱庄上方的天空,仿佛要压到了人的头顶上,看起来让人胸口闷闷的,阴风阵阵吹来,四周却静谧无声,邱婉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从“应念”棺中坐起来的蓝衣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等了这些年,日日夜夜期盼着他能醒过来,可是现在他醒了,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男子微微皱眉,目光如微风一般扫过周围的一切,在她身上,没有多停留半分。
紫黎没去看邱婉的表情,抱着已昏过去的瑰画,对蓝衣男子说道:“君木羽,恭喜你劫数已满,可以回仙界去了。”
君木羽听着他嘲讽的语气,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双眼紧闭的瑰画,叹道:“原来你们……已经找到她了。”
“这不用你来管。”紫黎语气不善,冷道:“仙尊遭劫虽然是命定的事,可百世轮回的苦却是你造成的,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我便给你提个醒,回到仙界好好去看看君木青,谢谢他这些年为你做的傻事,若不想再拖累他,就别再插手仙尊的事情。”
“苏羽……你,你要走了吗?”
君木羽面无表情的听完紫黎的话,刚要回答,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看到了站在一旁,迟迟没有走近的邱婉。
她和当初一样,声音是娇柔妩媚的,可样貌却淡漠清冷,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高贵的模样,面对他,却总是怯怯的神情,让他很怀疑自己到底哪里很可怕。
若说变化,大概就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漂亮的五官都显得有几分僵硬,脸色也没有普通少女的健康红润。
“婉香,你还活着。”君木羽淡淡,转开眼道,“我知道,沉睡的这些年,是你在照顾着我,算算时间,大概也过了几百年了,你能活到现在,是吃了不死树的果实吧?”
邱婉脸色一白,浑身抖了抖,咬唇没有说话。
紫黎说的没错,苏羽醒来就不再是苏羽了,他该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人怎么会做那么多神奇的小玩意,又怎么会被仙人带到昆仑去。
“我身处轮回之中,当年并不认得君木青,可他一直纠缠,拿不死树来诱惑我,我便隐约感觉到这是我命里的劫数。当时我问你,是否愿意与我浪迹天涯,若是你愿意,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便是死,也不会跟他去昆仑,可你却说,你想见识见识不死树的花朵。”
“说起来,纱紫香的秘方也是紫黎告诉你的,你醉心调香,为了调制纱紫香不惜让我以不死树的木刻与君木青交换,我失落之余一想,也罢,若无事便无事,若有事,就当我以此了了心中这份牵挂,可我没想到,你竟是为了吃下不死树的果实,做个长生不死不入轮回的逍遥人。”
君木羽垂下眼睑,微微一笑,“不知我神魂被抽走之后,你每日拿着调好的纱紫香为我保存肉身,是怎样的心情?”
“不是这样的……”邱婉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掉个不停。
我只是不想任何人抢走你,哪怕是天道轮回,也不可以。
“你走吧。”苏木羽说罢,不再看邱婉一眼,漠然地转开脸。
痛到极处大概反而也就不那么痛了,邱婉咬着牙看了君木羽半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流着泪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邱婉前脚刚走,院中空地便裂开了一道口子,寒凉彻骨的阴风吹来,伴随着凛凛黑气,一名黑衣白发的男子自裂缝中一跃而出,除了奇异的发色与苍白的脸孔,放在人间,也算是个俊雅的翩翩公子了。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黑气闪过,人便站在了君木羽跟前,轻轻一礼,道:“下仙恭喜君木羽仙长归位,还请尊驾与我回鬼界走一趟。”
正是瑰画鬼界的哥哥,瑰路。
君木羽从“应念”棺中走出,也还礼道:“客气了。”
瑰路点点头,看了一眼昏倒在紫黎怀中的瑰画,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仙长请,不要耽误了时辰。”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君木羽像裂缝走去。
“等等!”一声高呼从身后传来,君木羽脸色一变,阻止却是来不及,瑰路已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邱婉不知为何去而复返,一脸苍白地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瑰路闻声看向邱婉,神情本是十分震惊,眸中闪过一丝激动,待目光在她周身打量一番之后,却露出失望之色,随即右手一挥,一把长枪出现在手中,直指邱婉胸口。
“好大胆的女子,竟偷食仙果。”说罢,长枪黑气一闪,一道黑光向着邱婉胸口直直打去。
紫黎皱眉,似乎是有些不忍,但终究只是收紧了搂着瑰画的手臂,什么都没有做。
那道黑光如一条黑龙直冲邱婉心口,邱婉怔怔地看着君木羽,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
只一瞬间,黑光便重重击在她的胸口,穿过她的身体,邱婉浑身一抖,不见胸口有任何损伤,脸色便如枯萎的花朵一般,迅速的暗淡下来,眸中渐渐失去了神采,像是被抽离了生命的布娃娃。
五颜六色的十道荧光便如烟火一般,自她的心口飞出,飞舞着慢慢地消失在空气中,随后,她的身体自腿向上,化作尘土,散入风中。
直到那张脸消失前,她的嘴微张着,谁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或是已经说了什么,只是一双美眸,一直望着那个从头到尾,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男人。
瑰路摇了摇头,不知是疑惑她为何不躲,还是感叹她魂飞魄散的下场,但吃了不死树果实的凡人,并不能被容与三界,管理魂魄,维持轮回的秩序,向来是鬼仙的职责。
“仙长,请吧。”
君木羽木然转身,随着瑰路的脚步机械地跟了过去,昏睡了几百年,时光似乎还停留在昨日,那个从来都神情淡淡的女子,在他的面前红着脸,拿着木蜻蜓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她看着他的脸,含羞带怯却又坚定地说道:“苏羽,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不要轮回,也不要喝孟婆汤,我怕到了下一世,我就再也碰不到你,我们要做一对永远都不会死去的凡人,一辈子都不分开。”
地上的裂缝霍然消失,院中凉气依旧,却不再阴冷,紫黎站了半晌,挥手收起“应念”,抱着瑰画向沁香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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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画迷蒙之间,觉得周身滚烫,眼前一片血色,好像身处地狱火海中,滚烫的空气,满目的艳红,那情景像极了忘川河畔的曼陀罗,花开的时候,一片一片如同鲜血一般刺眼,一身布裙的老婆婆站在奈何桥头,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冲着她笑。
“姑娘,喝碗汤吧。”
景色忽然一变,落花缤纷的林间小径,白衣如雪的男子在一棵桃树下负手而立,带着桃花香气的微风拂面而来,他慢慢地转过身,树枝间透出的阳光照在他镶着金边的衣袍上,反射出一片淡金色的光,银白的束带随风舞动,水光潋滟的凤眸含着万千情愫,深深地看了过来。
头一阵微痛,眼前渐渐陷入一片黑沉,待知觉又回到身上,瑰画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颗紫黑色的小脑袋,无限放大在她眼前,金色的大眼直勾勾地正盯着她瞧,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瑰画吓了一跳,猛地抬手去拍,“啪嗒”一声,小小的龙身滚了几圈,掉在了地上。
紫光闪过,紫黎黑着脸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早已不是邱庄房间的样子了,瑰画这才打量起周围,这是一个巨大宽敞的石洞,石壁凹凸不平,似乎没什么人工雕琢的痕迹,几盏石灯静静地燃着,光线不亮也不暗,身下是一张又圆又扁的石床,铺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倒也不觉得凉。
紫黎臭着脸道,“醒了就醒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任谁被一巴掌抽了个四脚朝天,估计脸色都不会好。
瑰画揉了揉头,不客气地说道:“谁叫你离我脸那么近的,这又是什么地方?仙尊呢?”
晕过去之前,她只记得紫黎死死拽着她的手,按在棺材里的苏羽心口上,然后她便痛的不堪忍受,失去了知觉。依照之前数次昏迷的经验做参考,瑰画已然能够淡定地思考,恐怕这些,都与她和仙尊的前缘有关系吧。
紫黎知道瑰画在想什么,也不拐弯抹角,“我们已经离开了赢水镇,现在正准备去东面的擎风山上看一看,仙尊出去准备些东西。”
“擎风山?去妖族的地盘做什么?”瑰画一怔,忽然想到了秦慎,“那秦慎呢?他不是才刚醒?”
紫黎提起秦慎,脸色又臭了起来,“去妖族当然有去妖族的事情要办,那个不中用的凡人,前日青阳宫已有人接他回去了。”
听说秦慎已经走了,瑰画心中又是失落又觉得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间,琉璃簪子还在,脸色不觉缓和了一下,既然是朋友,想来总有再见的时候吧。
紫黎见她的动作更是火大,冷冷道:“一个破簪子,也宝贝的跟什么一样,仙尊为你吃尽苦头,也没见你怎么心疼他了。”
瑰画一听紫黎如此说,脸色也霍地一沉,“你胡说什么?”
“在吵什么?”
尚弦白衣如雪,手中拿着那把宝光可鉴的玉扇,站在洞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
紫黎眉头一皱,不情不愿地扫了瑰画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向洞口走去。
洞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瑰画与尚弦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地无言相对。
站了半晌,尚弦微微叹了口气,走到瑰画身边坐了下来,似乎很是疲惫,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温和,“还有哪里不舒服?”
瑰画怔怔看了尚弦一会,面对着他隐忍温柔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还以为她就是蒙尘的美玉绝世的仙器,只要找回原身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可是来到人间后,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所有人都在欺骗自己,为什么还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一股酸涩的泪意涌上眼底,眼前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瑰画咬咬唇,半晌才哽咽道:“我饿了。”
尚弦一愣,哭笑不得地看着眼泪汪汪的瑰画,一挥手,一个摆满了各式吃食的小香案便出现在石床上。
“昏睡了三日,也该吃些东西了。”
三日?瑰画垂下眼睑,拿起一碗白粥,慢慢地喝了起来。
说是白粥,其实微微有些泛黄,看来添了些油水的,隐约可见几只绿油油的葱花圈,味道咸香又不腻人。尚弦自然不会拿障眼法糊弄她,想是仙人法力无边,隔空搬物也不是件难事。
尚弦见瑰画乖乖吃饭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向来心事都藏在心里,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你只要记得,我永远不会害你。”
瑰画含着口粥,低头看了看香软的糕点,含混道:“我知道。”
尚弦见她嘴边一颗黏黏的饭粒,好笑地伸过手,帮擦拭干净,看着那白皙的小脸慢慢变得红润,这才满意地放下手,说道:“紫黎带你去救苏羽,也就是君木羽,是因为你与穹苍玉有特殊的感应,而君木羽体内正有一片穹苍玉的碎片。”
碎片?瑰画闻言一愣。
难道,柳七那么想抢去的神器穹苍玉,竟然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