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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白灵起来晚了。
过去六个月里的每一个清晨,他总会在门外的扫雪声中醒来。这就像是预先设定好的闹铃一般,几乎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睡得很轻,一丁点响动就能将他吵醒,这也是他选择在远离镇中心的地方安家的原因之一。
在那之后,他便会简单地洗漱打扫一番,再敞开大门,立在门口,郑重地跟那位打扫街道的老妇道一声好——她并不是专职的清洁工,不过是个“看不惯满是积雪的街道”而自发出来清扫的热心肠老年人罢了。
她脸上的皱纹很深,笑起来的时候便会扭成一根麻绳,给人一种非常慈祥的印象。“你长得可真水灵,像个女娃。”那老妇这么说过,“我孙子小时候也长这样,不过他现在已经成家了。”
白灵并不认识她的孙子,同样的,他也从不知道拥有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能够体会到这位老人的善意。有的时候,老妇人会带给他一些“不小心做多了”的糕点。严格来讲,他其实根本不怎么需要进食,但他并不忍心辜负对方的一片好意,便总是一边认认真真地道谢,一边双手收下她的礼物。
有时是烤饼,有时是年糕,统一的特点就是块儿大,而且非常实诚,跟砖头一样。其味道,可以说是相当朴素,不甜不腻,乍一入口毫无特色,却是越嚼越有味儿。在那粗糙的纤维与颗粒之间,饱含圌着那位淳朴的乡下老太太整整七十年的人生阅历,吃着吃着,往往能令白灵生出一种,毫无缘由的“怀念”之情。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撑了,肚子里头连午饭的位置都没有了。可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以这种方式开始新的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充实”吧!
然而今天,他一觉睡到了中午头,期间没有听见一丝声响。直到他从床圌上爬起来的时候,街上依旧安静得如同没睡醒一般。
他拉开了窗子后头的竹帘,阳光便如潮水一般倾泻进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便也随之流进了他的血液之中。透过窗子,他看清了门口那条小街的模样——那青白方正的砖面上,干净一片,没有一片雪花。
他一下子就清楚了,这并不是人为扫出来的。那流淌在空气中的鲜活气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春天到了。
真是许久不见了。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驱散了刚在他心头生出来的那一份感慨。
他没有细细洗漱的时间,只好从手边抓起一件外衣披上,再在前去开门的路上,随意捋了捋那一头睡得蓬乱的白发。
“咚咚咚......”
“咔啦!”
门栓被拉开时的脆响,打断了那吵闹、无礼的敲门,白灵扶着门把,站在他的店“百灵屋”的正门口,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门外的来者。
那是个看起来比他稍大几岁的少女,亦或者说,妖怪少女。她头上生着一对短角,头发是黑、红、灰三色夹杂的,外加一对浑浊的赤瞳,单看样子,白灵便能判断出,这是个修为不高的小妖。
尽管如此,她却穿着与她的身份相当不匹配的高档西服,怀里还揣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那布包呈圆盘状,约有两个巴掌宽,白灵从那层层叠叠的布料底下,感知到了相当庞大的能量流——有如太阳之辉,四方照耀,无穷无尽。
“这等灵力,凡间的器物可从未有过。”他第一时间这么想到,“这位不速之客,怕是来头不小。”
然而,他的店是平等地对所有顾客开放的,他并不在意对方是人是鬼,伟大还是渺小,背后又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只要对方肯付钱,能正常沟通,他便一视同仁。对于那些,别人不想主动透露的秘密,他也不多做关注。
“敢问这位稀客,”他板着脸,以不扬不抑、平平淡淡的语调问道,“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啊?呀......”
那位客人闻言一愣,便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起来。
或许是白灵此时的样子有些太凶了吧!平时的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一丝不苟得有些可爱的少年。但是现在,他这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睡都有点没睡醒还显得有些面瘫,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尽管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是......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片刻的迟疑过后,那妖怪少女收起了笑容,正欲发话,便被白灵给打断了,只听他这么说道:
“敢问尊姓大名?”
“鬼人正邪,”少女答道,“如你所见,是个天邪鬼。”
接着,她稍显不安地问道:
“你们这儿,应该不排斥天邪鬼的吧?”
“不,”白灵摇了摇头,“此处广纳宾客,一视同仁。”
“一......一视同仁啊?哈哈......”
正邪笑得很欢,尽管,白灵早已看出来,她笑得并不真诚。
“那就好,那就好!”
正邪说着,像是跟白灵非常亲近一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身上有一股浓浓的烟味儿,白灵并不喜欢,因此便对她的身体接触,产生了一些本能的抗拒。当他微蹙着眉头,将正邪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挪下去时,正邪的脸上,几乎已经写明了“尴尬”二字。
白灵并不在意她的看法,高雅,而且极度固执,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因此得罪了他人,他也不会为此感到抱歉。
“请问这位鬼人氏,”白灵一板一眼地,将那句他对每一个客人都会说上一遍的话,又说了一遍,“有何所需,有何所求?”
“所需......所求啥的......”正邪抓了抓头发,憨笑着道,“我脑袋不太灵光啦......就是问我,来这儿干嘛的意思咯?”
白灵闻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嘛!”
正邪便将揣在西服底下的那个布包给掏了出来,俩手抓着它,便要递给白灵。
“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个家传的宝贝,是面镜子。”她这么说道,“听老人家讲,这玩意在古代是拿来祭神用的神器。不过在现在,它也就是个接灰的摆设罢了。”
“正好我家最近要盖新房,手头紧得很,就想把这没用的玩意给当了换点钱补贴家用。可我走了好几家当铺,竟然没一个肯收的。所以我就纳了闷了,按理说这玩意应该挺值钱的呀,怎么会不收呢?然后我就到了您这儿,想请您看看,这镜子到底值不值钱,值多少钱。”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正邪始终保持着,将那面用布包起来的镜子双手呈上的姿势,显然是希望白灵能顺势接下它。可白灵从始至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等她讲完,他便将那个递出来的布包一把推了回去,道:
“鬼人氏的情况,小生已经了解了。至于这面镜子......”
“很遗憾,这面镜子不可能被卖掉。并不是说它没有价值,它价值连城,但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关于这面镜子,小生还有许多可以讲的,不过,此处并不适宜长谈。”
他说着,侧身让出了一些进门的空间,轻轻地一颔首,道:
“还请进屋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