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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靖三十九年三月廿五日,傅皇后崩于正阳宫。
傅皇后出身世家,年少时即与元靖帝结发,夫妻俩感情虽不算亲厚,却始终相敬如宾。元靖帝登基时,即以傅氏为正宫皇后,及至后来诞下废太子惟仁,将儿子送入东宫之后,位置更是不可撼动。她与元靖帝年龄相近,年长色衰之后便息了争宠之心,一向以仁慈宽厚之态示人,除了当年宁妃的事外,并未翻出太多的过失。
是以就算禁足正阳宫中,元靖帝也一直未曾废其后位。
自元靖三十六年正月初六至今,三年多的时间过去,傅氏在正阳宫里过得悄无声息,就连驾崩都是悄无声息的——据说前一晚她还是如常的在佛前抄经,次日便再也没有醒来。太医翻查了皇后的饮食,也粗粗验看了已经没了气息的凤体,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于是丧钟敲响,立太孙之后的喜庆戛然而止。
元靖帝这几年即便对傅皇后不闻不问,如今结发妻子去了,毕竟勾起了旧日的感情,遂想起已经自尽的废太子来,着实落了两滴眼泪之后,吩咐礼部郑重筹备,将皇后葬入皇陵。
于是自大公主起,元靖帝膝下子女及亲近宗室悉数入宫服丧,给韩玠纳侧妃的事情便再也无人问津——皇后驾崩,国丧之间就连夫妻同房都不许,身为王爷更应哀思表率,哪能娶妻高乐?
据说国丧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胡家那位尚且未死心的云修姑娘连续三天水米未进——她如今年近二十,从前巴望着信王侧妃的位子,连着拒了许多提亲的人家,如今好容易盼到韩玠愿意纳侧妃的消息,谁料天公不作美,皇后却在这时促狭的驾崩了。
国丧虽只是禁婚娶一年,韩玠却已哀戚的放出了话,要服三年。
再拖上三年,她还能有个什么盼头?一时间心灰意冷,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了。
而靖宁公府中,韩夫人和韩遂换了一身素衣,悄悄的去了趟当年的乱葬岗。二十余年过去,乱葬的位置早已换了,只是这儿埋了太多的孤魂野鬼,无人敢轻易前来,此时更显凄清。
那天下了场极大的雨,荒芜的山岭之中不见半点人烟,韩夫人放声大哭了一场,冒雨坐着发了一夜的呆。回来后她便大病一场,连皇后的丧礼都未能去,只由韩遂父子前去。
信王府更是忙得陀螺似的。
韩玠作为元靖帝唯一活着的儿子,这两天着实是十分劳累。谢璇也没能轻松到哪里去,同平王妃一同跪守灵前,按照礼部的仪程将一套套礼仪做完,膝盖都酸了。越王至今逃匿无踪,越王妃及其膝下的县主却是没资格来的。
礼部筹备的丧礼自然不同于普通人家,哀戚肃穆的七天过去,皇后被挪入皇陵。
谢璇这里才算是松了口气,连着两天都在床榻上歇息,连在府里走走赏春的兴致都没了。韩玠瞧着她那样子时心疼,叫太医寻了最上等的膏药,每晚亲自给她膝盖和酸疼处揉搓,再拿温热的手掌慢慢研磨,一丝不苟。
他原就是习武之人,做这等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谢璇浑身被他揉得舒泰,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直叹气,“你这又是何苦呢?推了个婚事,又劳师动众的费了这么大劲儿,应当没留下把柄吧?”
“不会。”韩玠办事越来越滴水不漏,这种事更是不留半点痕迹,只是道:“我这是一劳永逸。皇上哪怕想塞人,这三年里我都能拿国丧来搪塞,难道他还能逼我?三年后咱们的孩子也有了,还有谁来管这个。”
——何况元靖帝能不能活过三年,都是个未知之数。
谢璇听得他语声颇带沉重,睁开眼打量着神色,低声道:“这也算报仇了吧?”
“宁妃大概很高兴。”韩玠的手已经越过谢璇的膝盖到了大腿,掌心残留着膏药,愈发显得那里柔滑白腻,诱人深入。他瞧着慵懒仰躺的小娇妻,寝衣的领口散开,隐约能窥到里面大片的春光。纤细的腰肢还在他的腿上,下半身的寝衣已经推到了大腿根,叫人浑身都燥热难耐。
他试探着往前探了探,谢璇立时按住了他的手,“这才刚开始呢,外头还有礼官!”
韩玠手势一顿,有些留恋的捏了一把。
“抹完膏药就去书房吧,出去得晚了,还以为咱们头一天就不守礼呢。”谢璇撑起身子来,收回双腿拢了头发,想要归整寝衣的时候,却被突然扑过来的韩玠重重压在了软枕上。他吻得很用力,像是惩罚似的,用力的吸吮辗转,叫谢璇心头一片茫然,忘了推拒也忘了回应。好半天,谢璇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才涨红了脸推他,“做什么!”
“这就学会过河拆桥了?”韩玠俯身瞧着她。
谢璇咬了咬唇,抬手在韩玠额头屈指敲了一下,“这叫念完经就打和尚。”
还真快成和尚了,往后的且不说,这头三个月里还真得守礼,开不得荤。
韩玠意有不舍的坐起来,“这才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便下了床榻,叫芳洲进来好生给谢璇按摩,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出了明光院便往书房去了。
朝堂上依旧水波不兴,并未因皇后的事有太大影响,只是傅家有些惶恐不安。有人探了探元靖帝的口风,见他并没有要重新立后的意思,便也作罢——这三年里虽然有傅皇后在,却始终禁足不得出,由婉贵妃和段贵妃代掌六宫之事,其实也跟后位虚悬差不多了。
韩玠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按照元靖帝的安排,有条不紊的参与政务。
闲暇的时候,夫妻二人也会进宫看望思安。元靖帝有意培养叔侄俩的感情,除了亲自选出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做个太孙太傅之外,也要韩玠每天过来一同教导小皇孙——无非是让韩玠牢记思安的太孙身份,免得将来生出异心罢了。
端午才过,谢璇便收到了一封信,是韩采衣的。
信是用韩玠的渠道送回来的,里头一张信笺是韩采衣的字迹,说她已经寻到了想找的人,虽然那人无动于衷,她却想留在那里试一试,赶八月中秋再回去。此外便是一张未有任何装裱的宣纸,上头一幅山水画,显然是晋王的手笔,且比从前更见意境。
韩采衣信里的女儿家心思自然不能给韩玠看,晚间把那副山水画摆在桌案上的时候,韩玠也颇称许,“晋王殿下出了宫廷,山水画上的进益可不小,难怪不想再回朝中。”
“他不想回来么?”
“立太孙之前我曾问过他的意思,若他有意于皇权,也不会任他流落在外。不过他除了想念玉贵妃之外,对京城倒是没有多少眷恋。”
谢璇感叹,“早年越王做的那些事情,想想都叫人害怕。他那样的性情,困在这京城里,确实是为难了。玉玠哥哥,他打算一辈子都在外面藏着?”
“那倒未必,毕竟京城里还有个玉贵妃。”
谢璇点点头儿。那一对母子虽身在皇宫,却总有遗世独立之态,等元靖帝驾崩,皇位尘埃落定,当年的事情揭过篇了,母子能够团聚,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
这一年的九月,秋试如期举行。
元靖帝在中秋家宴之后便病倒了,上了年纪又积劳一生,缠缠绵绵的总不见好。太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元靖帝没了处理政务的精力,朝堂上下的大小事宜,就都交给韩玠暂理,诸事由内阁同信王商议,拟定之后小事直接办了,大事儿呈到御前,由元靖帝亲自示下。
秋试乃是选拔人才的大事,从前元靖帝坐镇京中,会选派几位重臣往各处巡查。今年便是韩玠主理,京中交给卫忠敏,他在派重臣往各地巡查之外,也挑了几个要紧的地方走了一圈。
待得桂榜出来,谢澹果然是高中了的。
恒国公府上下阖府欢庆,信王府里自然也是喜气盈盈,谢璇封了好大的礼物送过去,谢珺也是高兴不已,就连已跟随宋远前往南边的陶氏都备了厚礼,假托南平长公主之手送到了谢府。
这样的欢庆反倒让谢澹有些不好意思,在外人跟前应付得当,到了谢璇跟前的时候才吐了句真心话,“原想着春试取个差不多的名次就成,这么一张扬,这半年可得好生准备了。”
谢璇忍俊不禁,“不必想太多。京城里这么多世家子弟,有几个像你似的?宫里娘娘也吩咐了,春试的位次并非最要紧的,这半年里也要跟着看看朝堂上的眉眼高低,将来进了翰林院上手得快,也能早点熬出头来。”
“最近也跟着大姐夫和三姐夫讨教过在翰林院里的事情,信王得空时也会指点我,姐姐,我这才叫天时地利人和。沾了比别人更多的福气,自然要更用功些。”
谢璇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趣事来,“那时你说要给我挣诰命,这虽然指望不上,你能够有一番建树,我和大姐姐在外头,也是有倚靠的。”
那还是十岁左右时的事吧,谢澹失笑,“那时候我不懂事,姐姐却记着了。”他如今还是在老太爷外头的院子里住着,目光越过院墙就能瞧见老太爷书房旁边的那座书阁,里头藏着恒国公府曾经的荣耀。十六岁的少年恢复了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缓缓道:“我背着姐姐的期待,也背负着这座府邸的将来,这件事我没有片刻忘记。”
谢璇徐徐点头。
年少多磨,幼岁当家,也不知该喜该叹。
这儿热闹罢了没几天,庆国公府便也热闹了一回——二十五岁的许少留升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主掌一部之事务,有事时可直接面圣参奏。在他这个年纪成为手握实权的正四品官员是极难得的事情,庆国公府迎来不少贺客,倒将谢珺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许少留纳妾令谢珺有所不悦,他却是韩玠身边极得力的帮手,那一日韩玠便带了谢璇亲自去道贺。谢璇挑空跟谢珺提起霞衣坊的事情来,谢珺却是应了,姐妹俩随后便往来得更多,趁着温百草就在信王府附近的便利,一同为衣坊的未来谋划。
而鸿胪寺中,许少留显然也没闲着。
关于越王的消息通过种种渠道慢慢进了韩玠的耳朵,也令他的脸色愈来愈沉。
铁勒的那位小皇帝登基不久,才能也不算出众,虽然老皇帝临终前命新任的南苑王监政,南苑王手里却没多少实权。小皇帝的母亲性情彪悍,在母家支持下干涉政事,如今竟渐渐露出了临朝听政的意思。一众朝臣纵然骂得鸡飞狗跳,却没人能奈何这位太后,于是牝鸡司晨之势渐显,那地位尴尬的南苑王的处境便日渐艰难。
而失踪许久的越王,便在这时终于露了脸,出现在了南苑王的府邸。
铁勒的军政并未完全分开,南苑王既可参政,也能领兵。
当年越王被送入铁勒为质,便是因为当时的南苑王能征善战,数次攻下雁鸣关,令元靖帝不得不暂时屈服。若非有唐樽力挽狂澜,当年的南苑王是否会在兵强马壮时占尽南方土地,都是未知之数。如今的南苑王虽然没有那位的魄力,却也不能轻视,他的手上握着兵权,而越王到他那里钻营,打着的主意显而易见——
无非狼狈为奸,以雁鸣关内外的城池为筹码,各取所需。
韩玠前往雁鸣关的时候对那里的军情已掌握了不少,原先由韩遂和韩瑜坐镇时,每回面对铁勒人的袭击都占不到太多便宜,如今新换的那位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假若铁勒袭来,恐怕未必能挡得住。且越王先前染指雁鸣关守军,即便韩玠去年已清理了一些,到底未能除尽。
这个时候的雁鸣关,防守已比从前薄弱了许多!
情势已叫人忧心忡忡,即便元靖帝那儿兴许会有忌惮,韩玠还是将情况原样上报,并分析给他听。
老皇帝在病榻上缠绵得久了,脑子也有些混沌,其他的事情上含混着处置,听说越王居然出现在了铁勒,一气之下竟然精神了不少。他睁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同意了韩玠给雁鸣关增添守军的建议,又选了个中意的将领协助守关,却是死都不肯让韩遂父子重回雁鸣关。
韩玠回府,气得摔了老皇帝赐下的玉佩。
雁鸣关那是何等要紧的地方,元靖帝怕韩家因为旧事而起异心,难道就不怕越王带着外族侵入,扰了大好河山?这些年朝堂上因废太子和越王之事而翻覆,许多事务荒废,军政也比从前疲软了许多。若是雁鸣关破了,以铁勒之凶悍,未尝不会长驱直入。而雁鸣关的守备这些年一直都是韩遂父子在做。熟知地理人情,熟知敌军习性,论起来朝堂上下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合适?
可元靖帝却着魔了似的,宁肯花大力气增添守军钱粮,却是死活不肯动用韩遂父子。
韩玠气了几回,却也只能依命行事。好在他如今在朝中威势日盛,许多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即便拗不过元靖帝,却也能在其他事情上着手,尽早的准备。
匆匆过了寒冬,因为元靖帝缠绵病榻,这个年节都过得冷冷清清。
好在大半年的时间过去,虽还算是在服丧,却不必再当和尚,朝政之事虽烦心,回到明光院的时候却有娇妻可以抚慰烦绪,于纷乱之中,营出一方清静。
待得二月初的时候,谢璇那儿竟然诊出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