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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李不凡一身铠甲长靴,腰间一柄长剑斜跨,挺拔的身姿屹立在汴京城墙之上,目光深远地看向城下,入目皆是高阁亭台,棱户珠帘,雕车御马竞相奔驰,茶肆酒坊间弦瑟不断,稚童幼子在河边嬉戏打闹,这一派奢华繁闹的汴京城,却让他心中更加悲痛。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曾亲眼看着焱兵入侵,兵临城下,看着护城墙上烽火狼烟血流成河,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两行清泪落下,李不凡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上一世的回忆。
他二十岁那年,焱兵大举入侵南朝,直逼汴京,他随父亲李纲驻守城墙与焱兵数日不分昼夜地恶战,大哥李敬之带兵出城迎战,斩杀焱将拓跋飞,其间身中数箭,最后终于击退焱兵。
焱国将帅转而使出降和之计,南朝上下弥漫着怯懦求和的气氛,南帝在一众求和派的支持下,罢免了李纲御城首将之职,而李敬之也因伤势过重最终不治身亡。
南帝与焱国签订了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议和书,而后焱国退兵。
南朝的软弱屈服只换来了一年短暂的安稳,焱国愈发肆无忌惮,次年再度发兵攻打南朝。
没有精兵,没有良将,南朝自开国以来便不断削弱将权加强皇权,南朝军事可说是强干弱枝,守内松外,很快,焱*队便扫清障碍再度围逼汴京。
汴京城内兵民愤慨,强烈呼吁南帝复用将臣李纲,南帝迫于无奈只能重新将兵权交到李纲手上。
然而南帝的旨意并非让他领兵驻守汴京,而是保护南朝皇室宗亲逃往陪京陵城。
李纲皇命难为,任命李不凡为守城副将死守汴京,由他亲自率领一千亲兵护送皇帝妃嫔公主皇子还有宦官宫女出城,出城途遇焱兵埋伏,李家亲兵悍不畏死,伏兵被尽数斩杀。
另一边的汴京守城主帅徐克亮畏惧焱兵不敢发号施令,只有李不凡与一小众兵民全力抵御焱兵,死伤无数,徐克亮眼看城墙守不住了,下令打开城门向焱兵投降。
焱兵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占了汴京,立刻开始全力搜捕南帝及其皇室宗亲。
外逃的李家亲兵很快被追上,两方实力悬殊,李家兵将双拳难敌四手,最终南帝被俘,皇室宗亲也死伤过半,李家亲兵全军覆没,只有李纲一人保护九皇子南宫澈成功逃脱。
至此南朝灭亡。
李纲携南宫澈逃至陪京陵城,将其交由陵城守将及诸公大臣,最终南宫澈响应满城官民呼吁登基为帝,建立新南国。
李不凡几番周折护送李家女眷悉数逃出汴京,而后李家上下重新在陵城安家。
焱国占领汴京后经过短暂的休养生息,开始派兵南下,十年间吞并数座城池,而后再度发兵陵城,李纲率兵迎战,与焱兵两方对峙,战线维持在陵西五百里之外的赤仓原一带,数月交战,焱兵再难东进一步。
于是焱国故技重施,再度派出使臣与新南国议和。
新帝年幼,畏惧与焱国交恶,新南国中朝廷*,奸佞频出,李纲远在战场无力无天,新帝在奸臣的蛊惑之下,为讨好焱国,将长久以来与焱兵对抗的李氏一族满门抄斩,向焱国称臣纳贡,永不违逆。
那一日黄沙漫天将陵城笼罩,监斩官眯着双眼看不清刑台,只能听到满城百姓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寒风吹过有些割脸,时辰将至他不愿多等,抖着右手取出令牌,朝着桌前空地抛出,“斩!”
李家全家上下一百二十一口,李不凡看了一眼身侧年仅十三岁的儿子李成浩,两行热泪划过他沾满黄沙的脸,“别怕”,泪水浑浊了视线,他说。
“不怕”,少年有些单薄的身体挺了挺,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儿子也已经长成修竹,坚毅挺拔。
手起刀落。
回忆戛然而止,李不凡睁开双眼,夕阳已经有些沉了,守城官兵已经开始换岗,一名少将打扮的男子朝他走过来。
“喂,我说李不凡,你可是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
男子有些吊儿郎当地凑近他跟前,身体半依在城墙边,两腿交叠,伸出一只手搭在李不凡的左肩,继续说道:“你还是这么拼的话,还让不让兄弟们活了?”
今日是李不凡难得的休沐之日,他竟然还跑来巡防?
李不凡记得他,他叫林子铭,虽然时隔十四年,但是当年汴京城破那一战太过惨烈,徐克亮始终不肯号令御敌,只有他和林子铭带着少众的兵民奋起抵抗。
他永远记得徐克亮下令开城门降焱时,林子铭浑身是血地第一个冲出去,斩杀数名焱兵,最终被身后的南国弓箭手射杀。
他跪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双目赤红着,他死不瞑目。
“娶亲与巡防可有矛盾?”李不凡心中翻腾,面上却保持着平静,这一世,他一定要改天逆命。
林子铭坏坏地笑了,“你小子少装正经了,难道就不想去看看你未来娘子什么样?”
汴京公子哥儿,哪个是真正经的,盲婚哑嫁是传统,可是谁愿意娶个无颜回去,他们自有自己的规矩,大定之后都会想办法偷偷得看上一眼,也好心里有底啊。
林子铭肩膀撞了撞他,冲他眨眨眼,说道:“左府说起来跟我林家也有些渊源,你当真不想见见?”
林子铭的叔父娶的正是左家支脉的嫡女,勉强算起来,林子铭能跟李不凡他未来娘子算个表亲。
他继续说道:“我听说我那表妹可是花容月貌之姿呢,想不想先睹为快啊”
“请我去兰香楼喝酒,我就帮帮你,怎么样?”
花容月貌?呵呵,他又不是没见过。
明明是庵里长大的姑子!
左妃是左府的嫡支嫡脉没错,但是她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有一次左府夫人带着她去相国寺上香,得道高僧老主持说她短命之相,活不过六岁,只有留在佛门受佛祖庇佑才能平安长大。
后来她五岁的时候真的发了一场大病,请尽名医也都束手无策,左府才将她送去观音禅院,剃度出家,十年后她及笄之时才被接回左家。
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就连与左家结姻的李家也是大婚之后才知道的,林子铭根本就是想骗他的酒。
“兰香楼的酒有什么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李不凡顺手就搭上了他的肩,勾着他朝一侧楼梯走去。
兰香楼是京里有名的酒楼,酒香醇厚,唇齿留香啊,京中权贵都喜欢去那里消费,特别是年轻人,喜欢斗酒吟辞歌赋的。
李不凡年少时也是那里的常客,然而十几年戎马生涯,他早已不记得这些清酒的味道,反而爱上了*的烈酒。
城墙上士兵正在换防,见到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笑着问好:“两位少将这是要回营呢?”
林子铭大手一挥,潇洒回道:“回营,换衣服喝酒去,哈哈”
对方嘿嘿笑着给他们行礼,“林少将可别再喝高了”
汴京城百年安稳,城中七旬老叟皆是不识干戈兵戟,御城军百年不曾御敌,每年例行演练也是走走过场,军中法纪松懈,士兵也多是富家子弟,所以大家平时也都喜欢打打闹闹。
眼见此状,李不凡心中难免痛惜,他抿紧双唇一言不发,不自觉地胳膊用了力。
林子铭被勒得紧了,旋身从他胳膊里解脱出来,朝着对面的士兵虚踹一脚,“爷能喝高了?你们是皮痒了吧”
“哈哈,林爷千杯不醉,金不倒,啊哈哈”,一群人说完就跑远了。
“你们给爷站住!”林子铭作势还要去追,却被李不凡拉住了胳膊了。
“酒还喝不喝了?地儿可不近呢?”
“喝!你李不凡的酒我能不喝吗?走,咱骑马过去”
林子铭与李不凡其实相识并不算久,但是十□□岁这个年纪,两个人只要勾肩搭背喝喝小酒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像他们这种交情的,御城军中一抓一大把。
此时斜阳西下,整座汴京城被笼罩在落日余晖之下,说不出的唯美安详,两名华衣少年策马轻驰在官道上,留下阵阵马蹄声。
汴京城虽大,道路却也纷繁交错,两人抄了近道很快勒马停下,酒肆前的小厮笑着上前接过骏马缰绳,林子铭站在这半大不大的酒肆前,望着牌匾一字一顿道“靳家酒肆”。
“你确定这里有好酒?”不是林子铭不相信他,而是美酒佳酿在京中根本就藏不住,若是真有好酒,他又怎会从来没听人说过呢?
李不凡正要开口,却见靳叔从店里走了出来,此时的靳叔尚在壮年,身康体健面色红润,靳叔对着他朗声问道:“李公子可是带朋友吃酒来了?”
“正是,来得有些晚了,可还有酒?”
“有有有,二位快里面请”,靳家酒肆的掌柜叫靳全,李不凡自一个月前便经常下值之后来这里喝上一杯同他聊上两句,李不凡为人谦逊,与靳全很快就相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