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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_84468赵闯与无欲僧人做了多年的师徒,他学的那些武功,修的那些心法,都是无欲僧人一点一点讲给他听的。这是第一次,赵闯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听不懂无欲僧人的话了。他张大了嘴巴,指了指无欲僧人,又指了指自己,声音有些结巴道:“你……我……师父,你是什么意思?”
无欲僧人盯着赵闯看着,他的眉目清俊,黑发如墨,乍一看,完全是汉人的模样,但是他的鼻梁高挺,唇角微翘,若是分开来看,这含了北蛮人的一些特质。尤其是他的鼻子,像极了那个人。
无欲僧人的目光落在了赵闯身后,他身边的那三人,笔直地站成了一排,眼睛也瞪成了一样的圆,既惊诧,又好奇。而在他们的身后,释玉正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屁股翘起,也不知道玩什么玩得正开心。无欲僧人走了过去,拍了拍释玉的脑袋,少年一下便站直了身体,一脸乖巧地看着他。
无欲僧人牵着释玉的手走到了那三人的面前,道:“三位施主,请帮贫僧照看片刻。”
那三人连忙点头。
赵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脑海中回荡着他刚刚的话,若说父子,无欲僧人跟释玉,才更像父子。而他,则更像一个局外人。说是师弟,其实释玉呆在无欲僧人身边的时间长得更多。释玉父母死去后,便一直跟在无欲僧人身边,而他,则一直是个野孩子。
他们两人并排走在这树林的小道上。清风吹过,赵闯却觉得莫名烦躁,他突然停住脚步,用力地扯了扯自己头发,然后瞪着无欲僧人,直接道:“你有话便说!”
无欲僧人身上穿着僧袍,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他想起了那段往事,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佛珠,一个一个地拨动着。但是佛珠的声音依旧无法使他静下心来,他变得越来越烦躁,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
赵闯靠着一棵树坐下,整个人安静下来,等着无欲僧人的答案。
过了大约一刻钟,那佛珠碰撞的声音终于停了,一只手落在赵闯的头发,抚着他头顶的黑发,带着小心翼翼。
“我尚未出生,父亲便已经死去,幼年丧母,被视为不详之身。我跪在佛祖面前,佛祖也说我煞气太重,注定孤独终老。后来我遁入佛门,佛门之中修身养性数年,师祖却言我不适合留在佛门之地,而应该去寻找自己的佛道。我离开佛门,遁入尘世,也是孑然一身,而师祖所言,于我却如天书一般,琢磨不透。我走遍南齐,然后入了北蛮,寻求我自己的佛道。然后我遇到了一对年轻夫妻,一见如故之感,仿若前世早已熟识。我随他们归去,后成挚友。他们虽为北蛮之人,却懂佛道。我们一起谈论佛道,谈论治国之道。”无欲僧人的脸上浮现出闲适的表情,那一段日子,之于他而言,或许是最舒心的日子。
赵闯听着,心想,那对夫妻或许便是释玉的父母,北蛮的什么什么亲王,北蛮皇位的第一继承者。
无欲僧人停顿了片刻,眉毛突然皱了起来:“他有一亲生兄长,性情暴躁,杀戮之气十分重,平日里,有什么不顺,便要杀人,直可以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他不忍亲兄长失去理智,遁入魔道,便恳求我以佛法劝诫。后来,我去见了那人。那对夫妻却不知,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便开始踏上了死路。那人看似暴戾,实则心思深沉,用杀戮来掩饰。他们想让我帮他,他却利用我来害他们。我之于他,便如同安插在他亲弟身边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他都从我身上得知。”
无欲僧人突然笑出了声,那声音有些凄凉:“后来有了你。当知道有你的时候,清离,你知道吗?我觉得很荒唐。我是出家人,破了佛戒,竟然……”无欲僧人的脸色有些发青,他平复着心中的激动,继续道,“那时的我很迷茫,我抛弃了佛道,天下之大,似乎再无我的容身之所,从那时起,我便不再是佛门弟子。我归隐山林,当你出生后,我看着你,你那般干净,干净的不染纤尘。而我,却是抛弃佛道的人。若是我将你留在身边,肯定会毁了你。你应该像普通的孩子一般,父母在侧,天真无邪地长大,无需背负太多东西。而那时,我刚好认识一对打樵的夫妇,他们无子无女,他们愿意收养你。所以……”
无欲僧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归于洪崖顶,不断地修炼内功,后来,释玉的父母来找我,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竟然是他们来托孤。他们离去后不久,北蛮铎亲王成为叛臣,我赶到的时候,铎王夫妇皆已殒命,整个王府,也只剩下释玉一人。我带着他回了红崖顶,看着那小小的孩子,我突然想到了你。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你。却不知,那对打樵的夫妇早年便遭遇不测,而那么多年,一直只有你一人。”
无欲僧人没有再说下去,后来的事,赵闯便知道了。在那个村子里,其余人对他都不错,但是并非亲人,无欲僧人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他对他好,给他好吃的,教他习武,有时甚至会带着他一起睡。
他从小便无父无母,对于父母却总是存在幻想的,无欲僧人对他好,所以他也有几分小心翼翼。他知道无欲僧人将释玉看得很重。当年那般由着释玉,甚至带着讨好的味道,便是害怕失去那种好。如今真相揭开,却是本末倒置了,也让他唯一剩下的感激消失了。
那并不是恩情。或许是他对他的愧疚。父子亲情没有,却只有愧疚,说来也可笑。
“清离,是我愧对你。”无欲僧人低声道。
“我知道了。”赵闯道。
无欲僧人看着赵闯,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带着一些期待道:“清离,那你肯原谅我吗?”
赵闯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无欲僧人眼中的光亮越来越亮,这么多年,一直有几件事压在他的心头,一件便是释玉父母的事,他总觉得是他的错,若非他将他们的事透露给他,他们或许不会死去;一件是清离的事,起初,这个孩子的存在让他觉得恐慌,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他是如何背弃佛祖的,到了后来,当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便觉得愧疚,他生了他,却不曾养他;第三件事,便是那个人,那个人如同恶鬼一般,即使不曾见面,也时时刻刻缠着他,阴魂不散。
“既已无关,何谈原谅不原谅?”赵闯道,“师父,多谢那两年的教养之恩。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相见更好。”
无欲僧人的表情突然凝滞住,他仿佛听不懂赵闯的话,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张往日里表情十分丰富的脸上,此时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清离,我知道我错了,我有错,他有错,但是你没错,孩子,没有错。但是……”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到这时,无欲僧人才发现,对于这个孩子,他竟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衣帛碎裂声突然响起,赵闯的手抓住自己的衣袍,很快便撕下了一块,他将那块衣袍放到无欲僧人的面前道:“你曾经跟我讲过割袍断义的故事,今日,我们的师徒之恩便断了,那几年的事,我会记在心里了。”
赵闯说完,便站起身,转身离去。
“清离!”无欲僧人下意识地叫道。
“你早就选择了释玉,而抛下了我,这种时候,却想要两边兼顾。佛门之人,都这般贪心吗?”这是赵闯对无欲僧人的最后一句话。
他快步往回走去,与那三人汇合。那三人见了赵闯,面色正常,眼睛却都偷偷地看他。赵闯被他们看得不耐烦,一个拍了一脑袋,凶狠道:“看什么看,还不上马,赶路!”
老五伸出一只手,指着抱住大树的释玉问道:“那他呢?”
“管他去死!”赵闯朝着老五喷了一口火。
老五连忙战战兢兢地跳上了马。一行四人继续往谭云三州赶去。五百里的距离,快马加鞭,两日便可以到。赵闯仿佛受了刺激,一个劲地要往家里赶,后面三个被累了半死,却也不敢多言一句。
他们赶了一半的路,便遇上了谭云三州过来接他们的人。这一番相遇,便没有继续赶路,而是留宿在当地最大的客栈里,一伙小喽啰说大当家凯旋而归,吵着要大当家请客吃饭。赵闯看着这些赶来接他的兄弟,心情一舒畅,便拍着大腿说:请!
于是,客栈对面的酒楼的院子里,摆了三大桌。除了他们四人,其余的便是来接他们的。赵闯似乎很开心,一个劲地喝酒。大家见大当家尽兴,便也不再扭捏,都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老七今日也格外奔放,拉着赵闯一直喝酒。
赵闯喝得迷迷糊糊间,想要站起来去解决内急,却发现头晕得很,完全站不起来,他的脑袋四处转着,便见了一个站着的人,看了半晌,才想起这人正是来接他们的人中的一个,似乎是老四经常带在身边的小弟,还挺机灵的……
赵闯刚想叫他,那人便走了过来。赵闯迷迷糊糊间,看见那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