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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这个字眼,在林烟心里,堪称神圣。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就极其渴求那种谓之家的温暖。为此,林烟做过许多荒唐又惊人的决定,比如和宁则远结婚,比如答应佟旭东……可是兜兜转转到现在,她依然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孤单的世间。
她的人生乱七八糟,看不到什么希冀,更是被沉重的生活压着,碾着,追着,像一个魔鬼!
林烟喘不过气,却只能选择不停往前,生怕自己回头多看一眼,就要落泪,就会被一重接一重的绝望压垮。
午夜梦回时,她也曾问过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林烟给自己的答案是好好照顾珍珠,让小丫头快快乐乐长大,永远不缺家的温暖。
现在珍珠也离她而去——那种血缘的奇妙不是林烟可以给与的——所以,她注定是个旁观者。
没有了珍珠,林烟连佟旭东的家都没有理由再回去!
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不,曾经有机会是的,却因为她的犹豫和退却毁了!不仅毁了,她身上更是活生生背负上一条血债,哪儿还敢奢望其他?
回去那里,也不过是还债……
可是,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她也会感觉到累……
茫茫然之间,林烟忽的找不到方向。
这样一个夜晚,她重新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她又被打回原形,成了一只孤魂野鬼,独自飘荡在这世间,没有归处。
更不知该去哪儿……
在她生日这晚,林烟居然无处可去!
夜晚的车站冷冷清清,路灯孤零零的落下一地晕黄寂凉,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一些黑车司机在招揽生意。
为了赶明早的报告初稿,林烟一路晕车,这会儿被风一吹,稍稍清醒许多。在出站口旁边的便利店拿了瓶水,付钱的时候,她顿了顿,说:“给我来包烟。”
“什么牌子?”店员面无表情的问。
“茶花……再要个打火机。”
林烟背着包站在街边,低头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咽进去,又缓缓鼻腔里出来,最后还剩一口慢慢从唇边吐出来,最是过瘾!
那种强烈的刺激迅速充斥着她,林烟终于觉得好受一些,连带着压在心里积了灰的无处排遣的痛楚都减轻许多。
她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发泄口罢了……
有黑车司机过来揽活:“小姐,去哪儿啊?”
去哪儿?
林烟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满满的自嘲,还能去哪儿呢?
她低头又抽了一口,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
寂静的夜里,男人的声音清凉如水,穿过黏黏糊糊的闷热,沁的人以为自己在发梦!
林烟心头突突猛地一跳,循着声音呆呆望过去——
只见漫天漫地的黑丝绒天幕下,那人身形挺拔笔直,眉目沉隽疏朗,犹如……犹如一个神,一个拯救她的神,一个带她离开悲哀的神。
缓缓吐出口中含着的烟,林烟宛如置身在一场虚幻的梦境。
隔着重重叠叠缭绕氤氲的雾气,那人一点点走近,眉眼一点点清晰,好看的一塌糊涂。
无坚不摧的心上好像破了一个口子,疼的厉害!
她心底那些发了霉的陈年旧事正借着这道伤口一点点、一点点溢出来——那是她从不敢对旁人倾诉的话,如今,却通通想告诉他。
眼睛被香烟熏的发涩,涩的难受,林烟眨了眨眼,才问:“你怎么来了?”声音有些哑,透着浓浓的疲惫。
她说话之间,香烟刺鼻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宁则远不禁干咳一声。视线拂过女人指尖明灭的烟,他皱了皱眉,稍许有些不悦。
林烟却似乎心情大好,她只是笑,侧目淡淡望过来,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宁则远注视着她,难得在林烟脸上瞧出一分戏谑,可除了这份戏谑之外,通通是他猜不透的情绪。香烟的雾气丝丝萦绕着,林烟置身其中,好像与之融为一体了,看上去格外的遥远,他想抓也抓不住!
心头蓦地一慌,宁则远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来接你回家……回家……
眼底忍不住泛起.点点潮意,林烟极快的垂下眼,转身将烟摁灭,再不折磨这位重度洁癖患者,“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吧。”她说。
这个女人很少这么好说话,昨天更是在电话里敷衍他!宁则远心里浮起一些异样,只觉得今天的林烟很不对劲,可具体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好像本该他努力攀登的一座高峰,今天突然主动矮下身段……他很惶恐。
见他怔愣住,林烟问:“吃过了?”
“没有。”宁则远当然摇头否认。
“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可不好弄……”林烟说着低低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悬在天际的银钩,卧蚕涌起来,眼底淌着水意……原本是纯良又无辜的双眸,可今天却有一种颓废而妖冶的美感!
虽然勾人,可宁则远越发觉得林烟不对劲了,他不免有些担忧。
眼前的人虽然在,可像是虚幻的泡沫,他不敢碰,不敢动,好像一戳,就会烟消云散……
他的林烟就会烟消云散……
许是他眼底的神色太过悲伤,林烟笑着说:“干嘛一脸凭吊的表情看着我?”
宁则远心口一窒,愤愤道:“不许你这么说!”
霸道又凶悍,全是他的关心!林烟愣了一愣,反过来安慰他:“说说也不用当真。”其实,她才是最信命的那个。
“反正不许说!”男人有些不可理喻的幼稚坚持。
林烟只觉得好笑,她懒得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们走吧,好饿。”她晕了一路,什么都吃不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珍珠呢?”宁则远好奇问道。
林烟微微一滞,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死灰复燃,心底那些陈年旧事又在蠢蠢欲动,叫嚣着,告诉他吧,告诉他吧……
沉默片刻,林烟深吸一口气:“回去跟你说。”
只这一句话,宁则远心头不由随之一跳,他好像终于走进了林烟那个坚硬又绝情的世界,哪怕是一点点,也足够欣喜!
——
两个人回的是佟旭东的家。
在外纳凉的邻居此时不免拿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俩,口里还说:“佟太太,回来了?这么晚还有客人啊?”十分八卦。
林烟淡淡“嗯”了一声,一脸淡容,不愿再解释其他。
宁则远却多少有些不自在,因为在那些人眼中,他明显被贴上了“奸夫”、“勾搭寡妇”的无耻标签!
他冷冷拂过那些人,心想,他明明是“寡妇的前夫”,何来勾搭一词?
宁则远心底郁愤不平,可走到那个家,对上佟旭东的遗像,他忽然又有些微妙的心虚。
林烟仿佛就要在这里守着那人的遗照,慢慢熬下半辈子……
宁则远看向林烟,正好林烟问他:“吃面好不好?”他点头说好,就见林烟拿出两盒泡面!
宁则远登时气急:“晚上就吃这个?林烟,你到底知不知道爱惜身体啊?你还晕着车呢!”林烟晕了一个下午的车,刚才在宁则远车上也没好多少,依然是恶心、反胃、想吐。
林烟头昏昏的,这会儿被他大声一吼,更加晕了。她轻嘘一声,说:“别吵,我好累。”
“那我们就去外面吃。要不,我叫人送餐过来?你别糟蹋身体啊。”顿了顿,宁则远又补充说,“我请你。”
林烟没有理他,将两盒面饼拿出来,又回头冲他笑:“再卧两个鸡蛋,好不好?”
完全不在同一个频率上!
宁则远不免挫败。
家里还有一捆小菜,林烟洗干净切好放在一旁沥水,又趁锅中的水还没完全沸腾,将两个鸡蛋打进去。她的动作很快,用锅铲来回拨了拨,两个鸡蛋便成型了。
两个鸡蛋在水里翻腾,宁则远在后面静静看着,一颗心也随之上下起伏——林烟就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女人的腰很细,他伸手轻轻一搂,就能将她拥在怀里……
他上回就想这样抱着林烟了……
他胡思乱想着,呼吸微微沉了沉,垂在身边的手颤了颤,谁知林烟忽然说:“午餐肉在冰箱里,你拿一下。”
“……”
宁则远低低“哦”了一声,黯然转身离开。
鸡蛋、青菜、午餐肉和面,大概是这个男人有史以来吃过最寒酸的一餐晚饭了。宁则远却依然高兴,他也不想林烟难看,这会儿慢条斯理卷了一筷子面,吃相很优雅,还赞美道:“味道不错。”
林烟抬眸望了他一眼,也低下头,慢慢吃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吃饭了,追述到过去,好像还是四年前那个时候……
宁则远心底有些难受。
“林烟,”他轻轻唤了一声,又问,“你刚才在车站要跟我说什么事?”
那些倾诉的*重新起来……林烟滞了滞,对着面前热气氤氲的那碗面,艰难的说:“吃完再说吧。”
看她这样,宁则远心底重重一沉,他直觉很不妙:林烟待会儿要说的,肯定是件大事!
会和他有关吗?
——
夜色宁静,林烟洗过碗,走到阳台。佟家的阳台是老旧的那种,泛了黄。夏夜的风微微吹来,能够让人保持清明。林烟倚在阳台上,静静对着外面纠结。宁则远走过来,还是问:“林烟,你要说什么?”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这句话又活了过来,拧成一股力量,扣动着她的心门,试图从先前那道伤口里钻出来,通通告诉他!
林烟的手害怕地蜷了蜷,下意识的掏出刚买的那盒烟,她极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看到眼前男人皱眉,她稍稍一顿,又问:“介意么?”
夜色下,那双眼涌着淡淡的哀伤,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宁则远说:“请便。”
林烟低下头,只听呲的一声,是烟草丝燃烧的声音。她缓缓吐出一口,全是香烟刺激的味道,却足够让她好过一会儿。林烟单手支着头,纤细的指间夹着那根香烟,顶端一明一灭,升腾起袅袅烟雾。
宁则远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烟没想到他问起这个,她说:“小时候,有一次无聊又好奇,就偷偷学的。”想到小时候的趣事,林烟不由抿唇浅笑。
宁则远默了默,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他们……不劝劝你?”话中的“他们”包含了许多人,比如沈沉舟,再比如让林烟甘心生孩子的佟旭东。
“没有人知道,你是第一个。”林烟淡淡的说。
宁则远怔愣片刻,然后就笑了。
只要一想到他知道了沈沉舟或者佟旭东不曾知道的事,他就觉得很开心,这就变成了他和林烟单独的秘密!
可笑完之后,宁则远还是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以后别这样。”
通通是他的关切。
林烟心底被压得很重,很沉,她“哦”了一声,偏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夜色,脸上的笑意淡淡消下去,又是一脸挣扎。
“林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珍珠发生了什么事?”宁则远有些担忧。
只他这一句话,那些往事又开始蠢蠢欲动的作祟,通通挤到了舌尖上!
告诉他吧,告诉他吧……脑中有个念头一直在引诱着她。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林烟低低垂下眼,努力平静的说:“四年前,我……”
她声音涩涩的,可除了这四个字,却再说不下去其他。
林烟这样欲言又止,宁则远着急的不得了,“四年前你怎么了?”他问。
“我……”林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窝子里全是涨的很满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