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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压门“嗤”地一阵轻响,林三酒迈步走回了外头的铁质楼梯上。
峡谷中的风立即吹起了她的头发——面前无穷无尽的岩石色深渊,一直延伸向了地平线;不管在电视和图片上见过多少次大峡谷,当人真正身处其中时,这种地理形貌总会有一种催眠般的效果。
日光仍然在碧蓝的天幕下浅浅浮动,看起来离夜色降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叹了口气,有点儿遗憾地再度打开伪装屏障,望着自己渐渐被江水淹没,面前浮现出一段好像被波浪推得不断摇晃的吊桥。
“晚上见,莎莱斯。”
“再见。”Exodus的语音操控系统说完这两个字,渐渐暗下去,消失了声息。
莎莱斯为她准备的“观光与了解”行程,还没开始,就不得不被她喊了停——但就在林三酒刚刚迈进磁悬浮单人运输舱的时候,她激灵一下想起来了:今天她还没有签到。
行程需要五个小时,返回地面要一个小时;从峡谷附近回黑市就更远了,即使是搭乘进化者提供的小型飞机,不花三四个小时也到不了。这么一算,要是开始行程的话,在今夜12点以前她根本赶不回去。
“这可是个问题了。”
林三酒又叹了口气,吸了一口手中的果汁。行程虽然被叫停了,但果汁还是可以来一杯的——莎莱斯引领着她去了一间“食物料理与酒水室”,那儿就成了她目前为止唯一参观过的地方。
“天天都必须签到,要是每天往返黑市两次的话,就要花费差不多一整天的工夫。”她一边低声抱怨了一句,一边打开了从拖把布那儿买回来的签到点手册,试图找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签到。
然而碧落黄泉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星球。
这就好比林三酒是在南非遇见拖把布的,他能够涵盖的范围无非也就是周边的几个国家,顶多再加上一个法国;如果她身处秘鲁,那就成了一个拖把布没有涉足过、更不了解的区域了。
好在她现在离黑市的距离,还没有从南非到秘鲁那么远。在林三酒忍受了四个小时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能从天空中掉下去的破旧小飞机以后,她总算回到了布莱克市场——或者更确切地说,离布莱克市场还有三十几公里远的一个小镇上。
一迈出飞机门,冷风就呼地迎了上来。
“布莱克市场那么挤,没有停飞机的地方,”那个鼻头冻得通红的老机长拍了拍飞机机身,铁皮立刻发出了当当的回响,听起来让人揪心是不是里头有什么零件掉了。“还说什么‘唯一没有的就是缺乏本身’呢!”
“只要花钱,肯定也能在那儿买下一个停机坪的。”有个乘客嘟哝了一句,被风吹得脸色青白,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颠簸的旅程中喘过气来。
“何必非要去黑市?”老机长对这句话充耳不闻,“这儿也很繁华嘛,你们好好玩儿!”
他说的十句话中,有九句都是关于飞机如何可靠、机票如何便宜的夸大其词;唯一一句贴近事实的,大概只有这一句话了。
这个小镇地势很高,身后的山顶终年白雪皑皑。与山下相比,镇子里的空气又干又冷,仿佛每一阵风都是一排抚上脸颊的冰冷手指。林三酒穿上了一件厚外套,仍然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
虽然气温很低,但镇子里的人却不少;原有的居民都随着末日一起消失了,他们留下的房屋,被进化者们改造成了外观各式各样、用途稀奇古怪的建筑物。这些建筑物呈放射状排列,位居整个小镇最中央、也是最引人瞩目的一栋,似乎是整个镇子的中心。
林三酒瞪着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栋长方形、展馆一般的大楼,看着大概四五层高;楼体的每一个面上都罩着一层暗色的玻璃,玻璃后分出了不知多少个方格,设计成了一个个橱窗的样子。
每一个橱窗都浸在颜色各异的背光下——在暗蓝、玫红、橙黄色不断跳动的光芒中或坐或立的,是一个个凝成了黑暗、只能看见形体轮廓的人影。
有的人影很矮,矮得甚至看不出来性别;有的显然是男性,因为影子肩膀宽阔,肌肉结实;还有几个身姿曼妙、踩着高跟鞋的影子,正随着隐隐音乐声,轻轻摆动着腰肢与胯部。
并不是每一个影子看起来都符合人类的标准定义,因为林三酒一转眼,就发现在三楼右侧的格子里,站着一个腰部探出了无数细长黑影的人。每一条细长黑影,都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在那看不出性别的人影身边上下翻卷,时不时抚过玻璃橱窗。
“这……这楼……不是我想象的那个吧?”意老师在她脑海中,喃喃地发出了一句感叹。
“这就……取决于你想的是什么了。”
在大楼正门口出出入入的进化者很多,有的把脸埋在围巾里,有的低着头脚步匆忙;他们有男有女,神色各异——林三酒想找个人搭话,问问附近的签到处在哪儿,却没有人愿意与她目光相碰。
“在繁华地带,进化者自动避开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签到处。”她回想了一下手册上的指点,迈步朝小镇里最繁华的地方走了过去:“来,咱们进去找找。”
“你根本就是想进去看看。”意老师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
“你说得没错。”
人皆有好奇之心,林三酒也不例外;她站在门口,使劲咳了一声,装成一副处变不惊、经验丰富的模样,悄悄跟上一个大胡子,亦步亦趋地走进了楼里。
才一迈过玻璃大门,光线就骤然暗了下来。
走廊里浮动着淡淡的、幻觉一般的暗光;人在这样的光线下,仿佛被侵蚀了影子。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味,甚至连是不是香味也难以肯定的气息,冷冷浓浓地弥漫在空气里,感觉竟像是能够直接触碰脑海的雪雾。
这个念头刚转完,意老师就打了个喷嚏。
大胡子低着头,几步就走向了走廊深处。他在一个穿工作服的男人身边停了下来,二人低不可闻地交谈几句,又彼此递过了个什么东西;不等林三酒听清楚看明白。他已经匆匆走了,一拐弯消失在了后头的长廊中。
穿工作服的人抬起头,她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在昏暗得模糊了细节的光芒中,也能看出那男人生着一张干净坦荡的脸,叫人看了以后心里倒放松了不少。
“你好,女士。”
“嗯,你、你好。”林三酒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张望,只盯着那个男人的额头,脸上有点儿发热。
“一层入场费是一百龙特,”那个男人大概是假装没有看出她是第一次来:“每向上一层,增加一百。请问你要去哪一层?”
“那个……这附近有签到点吗?”
出乎意料的,那男人回答得很快:“有,在最顶层。”
结果是林三酒为签到而花了四百红晶的入场费——如果这是一个增加生意的办法,那还真是非常绝妙。她也不知道这个事实算不算是个安慰:至少四层以下任一楼层,她都能随便进去了。
她想了想,摸了摸热乎乎的耳朵,上了第二层。
在外面看起来似乎是一团漆黑的影子,在安安静静、空气清冷的走廊里,终于模模糊糊地露出了更多的轮廓与面庞。音乐声听起来更像是呢喃,或者喘息。
林三酒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十来个橱窗,意老师终于发话了:“你进来不就是为了要看吗?别假正经了,我不会笑你的。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一部分。”
“噢。”她不尴不尬地停了脚,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矮矮的、身材却很匀称的人影面前——就在她带着几分震惊,以为对方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橱窗里忽然慢慢亮起了光。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人种,身高不足一米,却毫无疑问已经成年了的女性,几步走近了玻璃窗。
与身高相仿的侏儒不同,她四肢纤长、身体瘦小,头部轮廓精巧可爱。“嗡”地一声响,才叫林三酒意识到橱窗旁有一个对讲器——音孔里传出了一个甜蜜轻巧的嗓音:“你不是那种喜欢小孩子的变|态吧?”
林三酒有几分慌,她先四下看了看,仿佛一个担心摄像头的贼;咳了一声,她才答道:“不、我不是……”
“那就好,他们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那张真正的巴掌脸上浮起了一个笑,“如何?”
“什么如何?”
“噢,原来你是一个新手。”
那个构造精巧的小小女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光芒再度暗了下去,她重新化作了一个黑影。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知道自己刚才被拒绝了的林三酒,茫然地继续朝前走去。长廊里光影交错,灯光颜色不断变幻,使人感觉如同走在一段梦中。这儿的玻璃橱窗似乎很特殊,如果里头的灯光不亮起来,她就看不清里面的人;但相反,好像里面的人却能够看清楚她。
她在另一个橱窗前面站了好几分钟,里面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来。下一个橱窗里虽然也一直是暗着的,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却与她搭话了。
“你比我还高呢,”他像是聊天似的,轻轻松松地说,“不行,我怕会找不到感觉。”
林三酒支支吾吾地摆摆手,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忙转身逃了。
上了三楼后,走廊里的客人倒是多了几个。没有人交谈,彼此离得很远,慢慢地从一排排橱窗前走过;她用余光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在橱窗灯光亮了以后,交谈一会儿,随后就走进了格子里。
走进去以后,二人——有时不止二人——就会一起消失在橱窗内的一个侧门里。或许这是为什么橱窗与橱窗之间隔得很远的原因:也许中间是一个隔音特别好的房间。
等最初的新鲜感褪去以后,林三酒一边往签到处走,一边为她刚刚发现的事实而哭笑不得:为她点亮灯光的女性,竟比男性多出一倍。难道是因为身高的原因吗?还是她不照镜子、随手乱剪的头发?
她胡思乱想地走向了顶层长廊的末端,用工作人员给她的密码穿过一个大理石拱形门后,她就听见了轻轻的、悦耳的水声。
这儿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唯一一个隐隐约约、粼粼闪烁的光源,正来自于面前游泳池的底部。
“来签到的吗?”一个柔和沙哑的嗓音,惊了林三酒一跳。一个穿着大红色纱袍的女人,远远地坐在游泳池另一端;她的嗓音柔美得接近毒药,呢喃一般低低笑道:“下去吧,签到点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