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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谂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这两天她把自己关在酒店里,手机也关了,今天中午才开机,准备午休后去学校给导师审批论文。吵闹的铃声将她从梦中拉回来,乍然惊醒,脾气也跟着上来,看到来电的名字拧着眉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唐文锦心知打扰这位姑奶奶的午休,她看着身边目光炯炯的又自称秦谂父亲的男子,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人找你,这两天都联系不上你。”
以为是江承,秦谂默了一晌。
“他说想见见你。”
秦谂立马嗅出不对劲,若江承找她,依唐文锦的八卦天性早跳脚了,不至于吞吞吐吐。难道是蓝时?秦谂很快排除这个可能性。实在想不出,秦谂便问:“谁啊。”
唐文锦又小心地窥了窥身旁的男子,衣着考究,绝对的上层社会名流。唐文锦没听秦谂提过亲生父亲,只有一次听过秦谂轻描淡写地说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过。今天的男子找来,唐文锦自己补脑拼凑一个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男子对她点了点头,唐文锦深吸气:“他说是你爸爸。”
咋听到这个词儿,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如果以前对他还有念想,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已经学会平静对待。父亲于她只是一个代名词。
她皱眉:“怎么找到你那去了?”
唐文锦以为她生气了,讷讷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谂谂,我只是……”
印象中的父亲有着一张硬朗的脸,身材高大,话不多,对人不拘言笑。她甩开了那些记忆,问:“他在你边上?”
“嗯。”
“让他接电话。”
唐文锦把电话递过去,男子拿着手机竟有几分忐忑。之前去找前妻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知久未谋面的女儿态度会不会也……
他拿捏不准,那边也不说话。顿了顿,他小心翼翼问:“谂谂。”
“是。”
之后又沉默,他憋了很久才又说:“我是爸爸。”
“我朋友已经告诉我,找我有事?”秦谂心中感慨万千,如果没历经继父的去世,又和蓝时牵扯,也许今天的她面对名义上的父亲会痛哭流涕。
女儿的冷淡使得他如鲠在喉,到底一步错步步错。然而千悔万悔也没后悔药可吃,也不能因为秦谂的冷淡止步。
他问:“你现在住什么地方?”
“没事的话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儿忙。”
拒绝的意思如此明显,他尴尬:“我只是……”
要说秦谂脾气也还挺不错,至少在朋友圈口碑不错。她今天显然没心情应付,敷衍都感到费力。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秦先生您说说看前些天找我母亲,今天又来找我,为了什么事?”
“谂谂,非得这样和爸爸讲话吗,爸爸也……”
秦谂打断:“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的爱情很伟大,我和我妈让步成全您的辉煌腾达,我们不求您感谢,至少别在我们的生活里出现成吗。十几年来,我们生活得很好,以后有您没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
“你恨我。”
秦谂轻轻一笑,觉得真够讽刺。做出抛妻弃女的行为,还不容许人恨?当然,曾经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他们都去死,尽管他的角色身为父亲,那时的她宁愿没有父亲。母亲还没嫁继父前,住在那条老街上,几乎每天都要遭邻居家的孩子攻击。那时候她多么的渴望那个身为父亲的男人从天而降,无数的期盼最终都落空。她知道那个人不要她了。
后来,母亲认识继父,继父对她很好,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想起这些,她反问:“还不能恨了?”
“能……能够的。”
“说吧,秦先生找我什么事?”
多少年了,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如今又找上门来,她又这个态度叫他如何启口?
他姿态低下,几乎哀求道:“谂谂,能不能见面再谈?”
“电话里说吧,我比较忙。”
“我……我和你阿姨……”
秦谂等得没耐性,烦道:“能不能快点,我没时间陪你耗。”
他叹气:“还是见面吧,爸爸想见见你。”
鬼才相信,十几年不曾露面,今天才忽然想要见他。她从不相信浪子回头,只信江山易改。她知道不见面,对方会纠缠不休。她爽快答应:“行,今天没空,改天吧。”
“明天行吗。”
“你号码多少。”
秦先生赔笑着报了一组号码,那边没说什么,直接切断通话。
唐文锦万分后悔,懊恼自己不该联系秦谂,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那些恩恩怨怨,她怎么能够再去推一把呢。
她难受极了,又不知道这人和池森的关系,只能生闷气。
秦先生把手机还给唐文锦,笑容温和:“你和谂谂是好朋友,知不知道她平时喜欢什么?”
心情不好,一时忍不住不快道:“干嘛要告诉你,好让你欺负她?”
秦先生哑然,到底见过风浪的人,也不在乎小女孩的脾气,而且她对自己生气说明她在乎秦谂。秦先生欣慰:“我只是想知道她喜好。”
“她和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喜好没多大区别。”
这回答等于没答,秦先生耐心问:“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没有。”
“那有交往的男性朋友吗。”
“二十三岁了,就算交往也不算早恋。”
秦先生呵呵笑起来,略有些感伤,花一样的年纪。
从学校回来,秦谂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拨打那个号码。
那边接起来她就问:“有时间吗,今天见了吧。”
“好好,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那边激动。
“不用,就去xx。”
依然没道别,切断通话,茫然地望着匆匆行人。她为什么要去见那个人,难道还抱着希望?不不……她只是不想拖着。
步行至xx,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男子。她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他。她想原来岁月也在他脸上刻下痕迹。秦先生迟疑着不敢上前,紧张地看着她。
秦谂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到距一米的地方站定。
“你来了啊,冷不冷。”秦先生近乎讨好。
“挺好的。”秦谂绕过他推门进去,屋里温和,她才感到冷。
秦先生紧紧跟着她:“想喝什么。”
“白开水就成,用不着麻烦。”
秦先生讪讪,为她拉开位置,秦谂也没拒绝,坐下后才道:“不用刻意讨好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犯不着遮遮掩掩。”
秦先生羞愧,讪笑着。
“你也坐。”秦谂发现自己有女王风范。如果面对蓝时也能这般强悍就好了。
秦先生愣了一下,并没因秦谂的态度生气,反而欣慰。看着比前妻出落大方美丽的女儿,心中情感翻腾。他做了一个非常无耻的假设,如果前妻性子强悍和霸道,他们也不至于离婚。
“你也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你有好的建议?”
“听说你学能源动力,女孩子学这个……”
秦谂不在意地笑了下:“不能入您法眼也没办法,我也就这点能耐。说起来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了,您看起来很健朗。”
秦先生愧疚,讪讪地问:“我听你妈妈说你已经参加工作。”
“嗯。”她心跳了一下。
“做什么。”
“打杂呗。”
有问有答,话题几乎难以继续。
秦谂又问:“说说您找我什么事?这么干坐着挺没劲的。”
“我和你阿姨……”
“你要找倾听者,抱歉找错了对象。”
秦先生知道事已至此,他的关心在女儿眼里只会更加虚伪。已经对不起了,儿子又等着救命,他只能腆着老脸说:“你弟弟病了,需要手术。”
“父亲?我应该这样称呼您对不对?您恐怕忘了,我只有一个小弟,他叫阿燿。至于您的儿子,他病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您是医生都救不了他,我更无能为力。”
“如果我能救他,我又怎么……”
秦谂哂笑:“您不是还年轻么,还可以再生的,再不济您不是还有一个爱您如生命的太太么。”
“他是你弟弟啊。”
秦谂反问:“我弟弟?快死了还是怎么了?您竟记起我是您女儿这事儿了?父亲,您信不信报应呢,当初您怎么对我和我妈,现在……别怪我见死不救,我没那么伟大。”
对前妻的愧疚,对女儿的亏欠,身为救人无数的医者,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秦先生悲痛:“谂谂……”
一刻也呆不下,秦谂猛地站起身,桌上的水杯被撞翻了也顾不得。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了。
她冲出去,完全忘了过马路要看来往车辆。没头没脑冲过去,一辆私家车在她跟前紧急刷车,一个男人铁青着脸下来,朝她吼道:“你tm不要命了。”
秦谂发怔,呆呆地望着他。
蓝时又骂了句,粗暴地把她塞车辆,自己坐进去的时候,重重甩车门宣泄他的不满。
后面的车子嘟嘟地按个不停,蓝时满腔怒火瞪着秦谂:“想死就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不要连累无辜。”
又悲又恨,经刚才惊呼一幕,精神一惊一乍,此刻看到蓝时,尽管他气得额头青筋突跳,秦谂却分外感到可爱。
“妈的。”骂也骂了,人没反应,傻傻呆呆地看着自己。他嘀咕不会吓傻了吧。他又觉自己倒霉催的,大白天出门竟然撞见她失魂落魄。那天从西山房子出去的时候,她走得挺急切。开始还以为她会哭哭闹闹,没想会是那么干脆的。他还等着她质问他,哪怕不质问也会表现出一点哀伤。可她没有,那样干脆,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杜沉打电话来告诉他捡到了她,还送她去酒店,他还想着走投无路的她会不会求他。结果没有,几天过去了,她似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他还真怀疑她是不是从没在他生活中出现过。
车开到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停下,秦谂茫然四顾:“这哪儿啊。”
“下车。”
秦谂依言:“我该回去了。”
蓝时冷笑:“回哪去?酒店?秦谂啊秦谂,说你蠢都是讽刺了,你还能更蠢一点么,好歹跟过我,怎么也得要一套房子不能让自己亏着。”
秦谂‘啊’了一声,扭头看他:“还可以这样啊。”
蓝时被她茫然无辜的眼神气得无奈,他真想敲一敲她的脑袋看看构造。
秦谂记得他很忙:“您忙您的,不用管我。”潜台词说我和你非亲非故,犯不着管我。
蓝时又哪里知道她那些心思,冷着脸说:“跟过我的人还住酒店,被朋友问起你让我把脸往哪儿搁。”
秦谂迟钝地问:“那您的意思啊想补偿我?其实不用,你给得够多了,而我也没有如协议上写明的那样,总之……”
“你是想让大家看笑话?”前边有一对年轻情侣走来,蓝时拉着她就走。
秦谂想甩开,力量悬殊。她被推进电梯,至21层停下。走出电梯,秦谂再也不肯挪一步。也许在他来讲,不过一套房子,可她不能,在他面前已经没尊严了,不想丢失最后一点人格。也许会有人说,钱都拿了,还在乎他的关心是不是出于怜悯。对于秦谂来讲,谁都可以可怜她,只有他不行,那会让她情难自禁。
蓝时想骂她,扭头看见她掩饰不了的悲伤,舌头绕了绕,竟然无可奈何:“你总不能住酒店,这套房子,我很少来,等你有了地方安置,你随时可以走。”
秦谂忽然就掉泪了。
蓝时挺怕她哭的,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说掉眼泪就掉眼泪。他手忙脚乱:“哎你别哭啊。”
秦谂掉泪吧嗒吧嗒地落,她自己也清楚不能哭,哭什么呢。
“你……”
蓝时无奈之下,颇为抓狂地问:“你到底让我怎么做啊。”
此后很多年,回忆起这一天的对话,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不是自己重要的人,谁管得着谁死活。他能护着的人,也就至亲那几个了。
现在他只想让他做什么都行,只要她不哭。
秦谂哽咽,不好意思:“我……我不是……”
蓝时心头烦躁,分外不耐:“行了,我还有事,这是钥匙。”
说着递她一把钥匙,又说:“什么事你打老管的电话,他会帮你解决的。”
“你……”她低头看着脚尖:“你……”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像没有。
“你放心,一般情况我不会来这里。当然你也别给我找晦气,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说‘嗨,今天天气不错’。秦谂浑身冰冷,她毫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度。
蓝时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呆呆地,也不知想什么,皱眉道:“进去啊。”
“啊……哦。”幽魂一般飘进了进去。
蓝时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烦躁地想摸烟发现被扔车里,把了一下头发,踏进电梯,又打了一个电话:“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很会做饭的阿姨,借我一段时间。”
那边也不知说什么,他说:“行,就当欠着。”
坐在车里,抽了两根烟才去赴宴。已经开席很久了,大家对他翘首以盼,尤其是那些名媛,想借此机会结交的。他一现身就被一团人围住了。蓝时很讨厌这种场合,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们,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故意制造各种‘缘分’只为和他‘偶遇’。
杜沉见他来了,端着酒杯过来,“还以为今晚有人会望穿秋水了。”
“今晚换人了?”
提起这事,杜沉发牢骚:“我妈看上的。”
“阿姨眼光向来毒辣。”
杜沉郁闷:“使劲寒碜我呢吧。”
“这年头实话都不能讲了。”
杜沉嚷嚷:“什么意思啊,我就是……不说了真没劲。你瞧瞧多少上眼睛看着你,魂儿都快没了。”
“跟我有关系?”
杜沉心想,兄弟您够镇定的。他赔笑:“你也太冷酷了,伤人心不好哇。”
蓝时微微皱起眉头,秦谂六神无主的表情还在脑中晃荡,一时心浮气躁:“没那个心情。”
“兄弟啊哥们,你没心情多少年了。”杜沉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朵无情花呢。”
蓝时淡淡笑了笑:“看来你很有心得。”
杜沉微微一怔,打马虎眼:“哈哈,哪儿能啊,我就随便提提。”
蓝时看着在场的人,个个都带着好几张面具。他忽然感到无比的惆怅,无论是初恋还是婚姻,他失败得一塌涂地。
“我说……”
“你还喜欢她吗。”
杜沉又一怔,很快掩饰眼里的尴尬。蓝时又是何人,他并没觉得受侮辱。喜欢一个人,无关对错,也无关好坏,喜欢就喜欢了。他在西山卧室台历上看到这句话。是她写的吧,秀气的宋体,就像她一样。
杜沉斟酌利弊,又想他什么时候知道?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童可可那些心思也没表现出来,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犹豫着:“我只是……”
“你应该告诉我。”蓝时看着他。
杜沉不敢直视,避重就轻:“她爱你,大家都知道。”
“然后……因为她爱我,所以我必须要对得起她?”
杜沉默了默。
“我当你是兄弟的杜沉。”
杜沉瞳孔剧烈缩放,拿着酒杯的手背一道道青筋。蓝时恨他,他没半句怨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谁又比谁无辜?如果他真对童可可无心,又何必允下婚姻。是,童可可也不无辜,假如没有蓝时,童可可就不会义无反顾,即便最后也看不懂自己也无所谓,至少她还正常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