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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记事起,就和爹娘生活在繁茂苍翠的树林里,白日落丹光,皎月映湖滨。
偶尔也有客人造访,但更多的时候,家里只有爹和娘。
对我来说,花丛里的蝴蝶可以扑一整天,溪边的鹅卵石可以玩一整夜。
我见过千里横云入山峦,见过长河烟水拂落日,却从不曾见识过冥界各洲的四衢八街和繁华热烈。
师父穿着边角磨破的麻布长袍,抱着我走在川流不息的长街上。
来往行人摩肩接踵,杂声鼎沸而喧闹,街道两边的商铺里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纷繁且精致。
“师父……”我小声叫唤。
“何事?”他问。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半晌,回答道:“没事。”
其实是有些饿。
我和师父从西北雪山走到了冥界的傅及之原,一路上吃的都是干馒头……
没有鸡吃,我总觉得全身都有些难受。
但是我又怕师父会嫌我麻烦,我原本就是他随意捡来的,也不知道为何要养我,或许一句话说不好,便会被顺手丢掉。
师父在古巷里租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从外边看,窗栏朱红,青瓦白砖,庭前海棠花茂盛繁丽,院内水井倒映天幕云影,很是干净整洁。
然而住进去的那一日,师父刚推开门,却见里面混杂霉味的蛛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好像并没有不满,挺直的脊背半倚门框,琥珀瞳色的双眼看向远方,挑眉而笑对我说道:“挽挽别难过,往后会带你住更好的地方。”
远方,冥洲王城的巍峨宫殿金碧辉煌,重重叠叠好似山峦成嶂,浩浩渺渺仿若南柯梦一场。
师父每日早出晚归,从来没说过是去干什么,只留我在家里等他。
他给我找了很多书,回来以后一段段抽查背诵,若是背不出来……就没有东西吃。
但我发现院内古井里的水是活水,用水桶舀上半晌,可以捞出活蹦乱跳的鱼,但是这个鱼,它必须省着吃,若是吃的快没了,也没别的鱼敢往这处游。
傍晚碧空余霞悠悠,师父握着书册时,我抬头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伤,一道一道锐器划出的血痂,深深浅浅,尽数掩在宽大的白袖中。
“师父,”我将一双狐狸耳朵竖的笔直,“你的手……”
他反手拢过袖口,话中带笑地问道:“怎么,挽挽害怕?”
我没有答话,爪子前伸摇了摇尾巴。
在摇尾巴的这个度上,我把握的不是很容易。
因为尾巴这个东西,摇多了就像狗,摇少了就像狼,不摇又显得傻,实在很难掌控。
师父蹲下来,将那书册往我头上一拍,“莫要担心,都是小伤。”
我头顶着书就势一跳,想跳进他怀里,师父却拽着我脖子后面的毛,将我甩飞了出去,语声冷淡地嫌弃道:“一爪子的泥巴。”
云淡暮烟,仲春时节的柳絮飘飞,轻轻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袖上。
庭前海棠花凋敝枯谢,殷红花瓣撒了满地,次年开春,复又抽出新的花骨朵,春来春往,几转更迭。
师父今晚破天荒地没有回来,整个院子里安静到落针可闻,就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祥和的夜晚,我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全身抽疼。
我心中又惊又惧,一度以为是干馒头吃多了,落下这样一个了不得的毛病。
痛感加深,我紧紧咬着被子,双眼含满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悲愤泪水。
怎么办……
果然不吃鸡是会死掉的……
我伏在床榻上,睁眼望着溶溶皎月映照破落窗纱,浅白光影明明灭灭,像是夜晚流萤拨动的清浅水纹。
夹着白雾的明光绕着我浮动,只那么一瞬,我从头到尾都变了个彻底。
我惊坐而起,双手撑在床榻上,看到了自己那双笔直修长且白生生的腿,心中一跳,慌慌张张地叫出了声来。
我知道自己作为一只母的九尾狐,年满五百岁以后就要化成十七八岁的女子模样,并且从此以后一直是这幅模样,却没想到第一次化形——
会是这样痛。
师父的身影在门外闪过,他似是听到了我的呼叫声,急促地破门而入,然而就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他呆然僵在了床边。
被角滑落,露出一边的光.裸肩膀,我定定看着师父,却见他高挺的鼻梁下……
缓缓流出两管子鼻血。
“师父,你流血了。”我瞪大了眼睛瞧他,撩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因为不习惯用双腿走路,立刻摔倒在了地上。
及腰长发如同黑缎般披散在我的胸前背后,我抬起头望着师父,却见他的鼻血仍是熊熊涌出奔流不息,当即惊诧不已,心里更是万般担心,“师父……你的血怎么越流越多了……”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转移到胸前,凝视片刻,微有呆滞,随即立刻脱下外衣,甩到我身上后,急急忙忙背过了身去。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再看的东西。
我穿上师父的外衣站起来,那长衣松松垮垮,还在地上拖了一截。
我弯下腰小心地将衣摆打了一个结,缓慢地走到师父身边。
他默默用手擦去了鼻血。
“师父?”我轻声叫他。
他却是执意不再看我一眼,双目正视着前方,不偏不倚,没有一丝余光落在我身上,“放心,为师无碍,左不过寻常上火而已。”
“真的吗?”
“好端端的,为师诓你作甚?”
我眨了眨眼,往他手臂上靠过去,“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父闻言,终于大发慈悲,肯赏我一个眼神。
我受宠若惊,蹬鼻子上脸离他更近,手指攥着自己的衣领,轻声道:“师父……我胸前那两团沉甸甸的,你帮我揉一揉好不好?”
我生怕他不同意,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揉多少下都可以……”
话音刚落,我看到师父的鼻血……竟然又一次流了下来。
师父的身子骨一向康健硬朗的很,怎么今日却是三番四次流起了鼻血!
实在太叫人担心。
我伸手去拉师父的衣袖,他却极快地一闪,霎时移到五丈开外。
庭中晚风轻拂,夏夜的蝉鸣聒噪,殷红的海棠花瓣撒在碎石地板上,成色娇艳,衬得落地月华素素如练。
我的心却顿时凉下了一截,没想到师父竟是这般嫌弃我,连衣角都不让碰了。
“挽挽,”他侧过脸暼我一眼,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你可知道?”
我茫然摇头。
他好像要对我说点什么,却是欲言又止,面色肃然,仿若含了一层霜。
灯市街口,师父领着我站在雕栏玉砌的七重楼阁前,金漆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春香楼。
师父轻车熟路地从楼侧小门走进去,我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因为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衣摆处又打了一个结,走起路来迈不开,只得一路小跑。
却在进门的那一瞬,被楼中的浓郁胭脂香呛得打了一个喷嚏。
我站在侧门的锦绣纱幔边,看着大堂中央的犬马声色,几乎在瞬间红透了脸。
鎏金华灯悬吊于桂木横梁之上,轻薄如绡的红帐飘飘荡荡,衣不蔽体的美人轻舞霓裳,画屏锦扇缭乱人眼,却是难掩经年一梦韶华春.光。
我看见几个男妖将那些漂亮的姑娘搂在怀中,手掌粗鲁地摸索着,而他们接下来所做的事,让我不知所措到面红耳赤。
师父一手捂上了我的眼睛,在我耳畔缓声问道:“现在你懂了?”
我呼吸加快,羞红了整张脸,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在发烫,“师父,我们快走吧……”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娇柔声音。
她的嗓音就仿佛羽毛般纤软且撩动人心,又好像带着细细的钩子,直听得人耳朵发痒,骨头酥麻。
她莺莺燕燕地笑出声,袖摆沾着挥之不尽的胭脂尘香,靠过来窃窃低语道:“我说,容瑜公子,您在这旁边观赏的可还尽兴?”
容瑜是我师父的名字,我还从没听过别人这样叫他,现下好不容易听到有姑娘这样唤他,心中竟是微有一涩。
师父收了捂在我眼睛上的手,我转过身,果真看到个身穿艳红衣裙的明丽佳人。
她的衣裳领子拉的极低,露出一大片滑腻的肌肤,甚至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浅红色吻痕。
她挑眉看了我很长时间,上下反复打量,最后轻笑一声评价道:“啧啧,竟是有这般独一无二的绝色,皮肤还这样白嫩胜雪,吹弹可破……”
我被她的话惊了一跳,紧紧挨在师父身侧。
红衣姑娘见状,眼中尽是揶揄的笑。
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继续说道:“这张小脸长得可真是漂亮极了,还有这丰挺的胸,纤柔的腰,翘臀长腿……别说那帮臭男人,我都想摸一摸。就连走路的姿态,都袅娜的像是在故意勾.引人一般……”
她目光一亮,抬头看向师父,“容瑜公子,你近来不是很缺钱吗?听我一言,这样的倾城美人儿,你留着自己享受,倒不如卖给我们春香楼得了……”
粲然一笑后,她用手指勾过鬓间松散的发丝,眼角一挑开口道:“作为春香楼主,我愿意出价一千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