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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长安与高怀亮的惊讶并不奇怪。
五千到七千米的冲击半径内,相位脉冲炸弹可以致瘫所有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这已经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但是,这种致瘫效应到底是彻底摧毁,还是暂时性失能,到现在还缺乏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真正的科学研究历来讲究严密逻辑,而不是因人而异的主观唯心主义,有足够数据的可以直接证实或证伪,数据不够那就只能暂时处于争议假设阶段。
绝大多数经过相位脉冲轰击的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事后通常都永久性无法恢复正常工作。但也有极少部分四元相位设备能够在十五分钟到半小时后恢复部分功能,比如现在贾承业工程师正在捣鼓的这台四号机体。这种情况不多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至少卢长安就亲眼看到过一台从相位脉冲炸弹爆区歪歪扭扭跑出去的瘸腿无人机。
贾承业把一只手伸进了四号机体打开的下腹部,在这只电驴的体内摸索了很久:“这台四号经过我的手修过许多次,也算是个老病号。它的双极电池舱线路有很多接触不良的问题,当时觉得除了回炉重铸之外恐怕没有什么彻底解决的手段。现在看起来,正是这些故障挽救了它,让它在相位脉冲炸弹的冲击中免于受损。不过糟糕的是,它体内的电磁线路几乎全都完蛋了,现在只有一条反曲足肢能动。”
卢长安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随即上前道:“要不这样?贾工,把这台四号弄到我的马上,你们把这东西驮下山去,到了安全地带再慢慢研究行不?这里随时可能有露军穿插部队赶来,就不要逗留了。”
远处不时传来的零星枪声,证明了步兵总指挥的话。
“卢指挥,这怎么行,马给了我们,你又怎么办?”贾承业看了看卢长安一行人,显然是一人一马,没有多余的马匹。
“不要紧,我和高仟长合骑一匹马。就算没马,本指挥步行的速度也绝不比你们这帮年轻人慢。”卢长安不以为然地答道。
他这可不是客套吹牛,虽然身为步兵总指挥,但每天的晨训卢长安和高怀亮两人从来都是准时参加,一天不落。所以尽管乌拉尔山脉战区的环境相当恶劣,但这两位步兵军头的精神都挺好,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不但没有孕妇一样隆起的臃肿啤酒肚,甚至连小病小疼也很少上身。
“光一匹马也不够吧?”高怀亮明白卢长安的心思,如果能搞清这台四号机体免于相位脉冲瘫痪效应的真正原因,那别说让马,就算让他和卢长安两人把这台四号扛到山下去都行。
某些核心技术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但能找到关键点的却是人,认识到这个关键点重要性的也只能是人。
高怀亮看了一眼身后的四名护卫,厉声道:“全体都有,下马!”
他自己也翻身下马,对着目瞪口呆的贾承业等人道:“贾工,你们立刻把这台四号装上马,然后骑着我们的马,尽快离开这里。”
“这……”贾承业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这不是建议,是命令,立刻执行吧!”卢长安点点头,认可了高怀亮的话。
高怀亮指了一下贾工背后的那四名第三仟的步兵:“你们两个战士,跟着贾工他们三人骑马撤离。剩下的两人跟着我们步行。现在,开步走!”
这里已经接近东部山麓外沿,距离下山的路口不足二十公里,以他和卢长安的脚程,应该能在四个小时后撤离到安全地带。露军刚拿下亚曼托山口这个战略要点,其步兵时刻离不开门捷列夫坦克的掩护,而履带战车在山地地形下行进艰难,所以露军主力应该不会继续向东推进。
卢长安等一行六人,加上脱离贾工跟随他们的两名步兵,总共八人,也算是一支小分队。
自从昨夜开始紧急疏散撤退后,高怀亮的第三仟在多条出山道路旁部署了大量暗哨和阻击分队。如果露军拿下亚曼托山口还继续向东推进,这些暗哨和阻击分队将炸塌山石和桥梁封锁道路,同时尽可能歼灭敌方先头侦察部队,压制露军推进速度。
所以,在这片大雪覆盖的荒山里,他们并不孤单。
送走贾承业等人后,卢长安和高怀亮带着队伍一口气走了十公里,沿途遇到了两支隐匿在路边的阻击分队。因为通讯中断的缘故,所有阻击步兵出发时都接到了天黑后自行撤离下山的命令。
到这时候,即使是基层步兵也知道前面主阵地遭到露军相位脉冲炸弹轰击,亚曼托山口已经落入敌手。这是互助会武装部队从未遇到过的挫败,战士们脸上的表情都有点郁闷,但精神还算不错。
和第二支阻击分队分享了一顿冰冷的面饼就凉水大餐后,下午三点正,八个人再度上路。
前面群峰荟萃的地方,就是出山的必经之地,蒙托山口。再走个七八公里,就可以进入下山的盘山公路。
乌拉尔山脉阵地的全面失守,意味着中部山区东侧的平原地带也岌岌可危,首当其冲的叶卡捷琳娜堡必将承受从山口涌入西伯利亚平原的露军。
枢密院参谋部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命令装备有大量重武器和辎重的第六仟东撤到秋明地区,邓天宝的第四仟紧急开拔前往叶卡捷琳娜堡附近部署防务,与高怀亮的第三仟形成左右照应之势。
这两支互助会步兵的精锐之师将在露军涌出乌拉尔山脉之际发动以核打击为前奏的反击,在平原地形上启爆的核弹将对露军门捷列夫激光坦克造成最理想伤害。
虽然露军能以相位脉冲炸弹洗地开路,虽然他们的激光坦克群也初步构筑了战场战术防空拦截网,可以毫无困难地实时拦截来自高中低空的大型抛射武器。
但是,没有人知道互助会在江口码头还有一件大杀器。原先的难民安置营,现在是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内,有远古坦顿人留下的摩天轮远程传送阵。
枢密院参谋部计划以传送阵直接向乌拉尔山口投射——或者叫传送——核弹头,对这种瞬间抵达的远程物质传送技术,没有任何战术甚至战略拦截兵器能够阻挡。
如果第一批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投放效果良好的话,枢密院准备继续利用摩天轮传送阵向乌拉尔山脉以西的露军控制领域分区域分批次投送二十枚起跳的千万吨级氢弹,以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地毯式核轰炸洗荡从伏尔加河到到莫斯科的整个东欧平原地区,从而彻底结束露西亚人犯下的错误。
这是早在安秉臣被劫持前,枢密院参谋就已着手制订的全面进攻计划。露西亚人先有屠杀六千万同胞之罪孽在前,又有悍然违背之卑劣行径在后,既然如此任性,只能用火与血来说服这个桀骜不驯的战斗民族。
枢密院院长亲自给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字叫“龙怒”。取意苍龙之怒,伏尸盈野,血沃八方。
除了向文迪投反对票,潘紫烟投弃权票,执事团其余九人全部赞同执行“龙怒”计划。
也正因为知道这个计划,所以卢长安在接到主动弃守乌拉尔山脉防线的命令时并没有太多懊恼和不甘。
能通过有组织的撤退将敌方主力部队吸引出来,聚集到规定地方接受规定的核火清除,那当然是再省心不过的大好事。长期以来,因为交战双方都有核打击手段,所以乌拉尔山脉一线的战斗很少超过千人以上,双方都怕对方来颗核弹一锅端。但这次露西亚人仗着有雷神相位脉冲炸弹洗地,整个乌拉尔战斗集群二十多万人一拥而上,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在乌拉尔山脉东麓同时点亮,那一定是人类历史上最耀眼的大地之光。
卢长安想到这里,抬头正好看见从蒙托山口方向的岔道缓步走过来一队穿蓝色棉制服的步兵。
这队步兵有七个人,看样子应该是第三仟留下的阻击分队。可是此时天还没黑,并未到既定的自行撤离时间。更蹊跷的是,阻击分队撤退的方向应该是往东出山口,但他们行进的方向却是朝着西面山区而去。
再多看得两三眼,双方距离已拉到百米之内。
卢长安皱起眉头,正想喝骂责问谁是带队什长之际,身后的高怀亮大喝了一声:“敌人!”
这一嗓子有如醍醐灌顶,瞬间让卢长安恍然大悟。
那队步兵都穿着互助会的蓝色棉制服,当中三人外罩山地迷彩背心,却并无一人穿战术防护服,多少显得有些奇怪。最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脸上全都戴着防寒面罩,将整个脸部特征遮得严严实实。
高怀亮是第三仟仟长,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和基层官兵混在一起,所以对自己的手下大多能叫得上名字,即使叫不上名字的,光看对方习惯性的走路姿势和肢体动作也能瞬间判断出是不是自己的兵。
但这几个人没有让他感觉到熟悉,相反,却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陌生。
伴随着高怀亮的一声大吼,这边八个人同时卧倒趴下。
八个人里有五人在肚皮贴地的刹那都举枪开火,自动步枪哒哒哒的扫射声瞬间打破了山谷中的宁静。
这边卧倒开火的同时,那边七个人也呼啦一下散开,往路两边的岩石后面滚去,只是动作慢了半拍,有两人当场被密集火力撂倒。最前面那家伙往后一仰,从此再没爬起来。后面另一人胸部连中数弹,翻倒在地后连串的大声哀嚎,两腿抽搐不止。
听到那明显夹杂着露语的哀嚎声,卢长安脸色大变。
如果之前都还是推测的话,这回可是铁证如山了。
一队装扮成互助会步兵的露军侦察部队居然渗透到了蒙托山口附近!这些家伙是怎么过来的?他们还有多少人?
脑中闪过这两个问题,他手上却没停,扣动扳机射出一梭子弹将那名挣扎惨呼的露军击毙。路边岩石后立刻飞来雨点般的子弹,打得四周尘土碎石飞扬。
几乎同时,双方都向对方投出了手雷。五十到七十米的距离,山道和岩石阻挡了直射火力,正是手雷发挥作用的时候。
轰隆!轰隆!
一支步枪滚落到卢长安脚边,趴在地上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原先跟着贾承业工程师的一名步兵已倒在血泊中,那年轻人的头盔滚落到草丛中,脸上和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双方遭遇的地点正好是一处山道拐弯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仓促中发现卢长安等人的这支露军部队来不及遁入路边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试图蒙混过关,没想到却被高怀亮当场识破。
投出手雷的一名护卫贴着山脊试图冲过弯道,刚一露面就被对方火力扫中,身子一软,瘫倒在路边沟里没了气息。
卢长安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朝着山脊弯道的那块岩石边上猛扣扳机打空了一个弹匣,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岩石后晃动的人影。自己这边明明占了先机,居然喘口气的功夫就损失了两个人,怎能不让他又惊又怒?
“不要再走大路,上山!包抄,压过去!”高怀亮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卢长安回过头,看到第三仟仟长正猫着腰,踩踏着碎石往山脊上爬。高怀亮的后面跟着两名护卫,而自己的身边只剩下另一名原先跟着贾工的步兵。
高怀亮要带着人从山脊爬上山顶,居高临下发动攻击。
对方也许会有同样的想法。
但这种情况下,卢长安已经无法核实敌人的动作,只能为高怀亮等三人尽力提供掩护。
他扯起嗓门虚张声势大喊着,又朝拐弯处的岩石扫了一梭子,同时把腰间唯一的那枚手雷用力抛了过去。他没有直接朝着那块岩石投掷,而是向着岩石上方的山脊投掷。
因为重力作用,带有延时引信的破片手雷沿着山脊咕噜噜滚了下去,正好落到岩石后面。
轰隆!
短时间内,那边再没有任何声音,连枪声都停了下来。
卢长安打了个手势,那名步兵会意,立刻跑到路边草丛中拾起阵亡战友的头盔,然后往前爬了十多米,挥臂将头盔甩过去。
露式自动步枪的清脆点射声立刻响起,滚到岩石边上的头盔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脚踢中,猛地朝着这边弹跳飞起,最终又滚回了它先前栖身的草丛中。
枪声是从弯道后面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岩石后面应该没人了。
卢长安匍匐爬到刚才冲锋倒下的那名护卫旁,伸手摸了一下对方颈部,已经没有了脉搏。这孩子的左胸有两个并排的焦黑弹洞,眼睛都没闭上,右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武器。
卢长安给牺牲的护卫抹下了眼皮,取走阵亡者的备用弹匣和手雷,随即又朝岩石后面投出一枚手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闹点动静出来,尽力吸引敌人的关注。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不久,山脊后面突然响起一阵猛过一阵的急促扫射声,同时还有接连不断的手雷爆炸声,应该是高怀亮他们爬过山脊绕到对方头顶发动了进攻。
“上!”卢长安一声大喝,端着步枪两步冲上山脊,打算从那块岩石右侧的旮旯缝里挤过去。
跟随他的那名步兵也没有走危险性极高的大路,而是冲到路面下的草坡上,打着滚翻了过去。另一名护卫跟在卢长安后面,警惕地瞄准着山脊上方。
卢长安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然后他低头看到一具背朝天俯卧的露军尸体,这家伙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看来是自己刚才扔的那枚手雷还是有收获,这个家伙摸到岩石后面自以为找到了坚实掩体,没想到却被山脊上滚下来的手雷炸死。
他端平了自动步枪,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大路贴山脊这边的排水沟向前快步冲去。
有个晃动的人影出现在枪口准星环里,他正要扣动扳机,却发现那是跟着高怀亮的一名护卫。
“老高,怎么样?”卢长安嚷道。
没有人回答他。
卢长安看到那护卫背朝着这边,似乎在怔怔发呆,他急忙冲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那护卫呆立不动的原因。
高怀亮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乌拉尔山脉大地上,第三仟仟长的喉咙连带着部分下颌都被子弹打得粉碎,整个脸的下半部分一片血肉模糊。
高怀亮的眼睛直视着天空,一动不动。
在他倒下的位置前方十多米远处,有三具穿着互助会蓝色棉制服的露军尸体,远处公路路面上还有一具俯卧倒下的露军尸体。
高怀亮身后的山坡上,半坐着一名护卫,那小伙的肩头鲜血淋漓,骨头都露出来了,但他就坐在那里,呆呆望着高怀亮。
卢长安冲到高怀亮身边,跪了下来。
“老高!”步兵总指挥丢下枪,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亮度。
步兵第三仟仟长,执事团执事,资深互助会会员高怀亮在乌拉尔山脉防线的撤退行动中不幸遇袭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