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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狭窄阴暗的密林,他们来到长约数公里的断崖沟谷前,从星网提供的全息地图来看,崖下那条水流湍急的小河应属于奥里诺科河的一条支流。
断崖两侧同样长满了巨大的乔木树种,何昌发仔细观察了半天,最后他用长弓电磁步枪的榴弹抛射模式把一条带挂钩的复合纤维绳索射到对面树杈上,准备利用滑索通过断崖。当他在做准备工作时,何满桂一直在观察从零号机体发回的周边环境情况。
刚才走过的密林最窄处只能允许一个人低头从藤蔓下面爬过,这种环境即使蜘蛛车也根本无法通行,所以安秉臣只能把自己的座驾留在精卫飞行器里。这里还不是真正的亚马逊流域原始丛林,委内瑞拉奥里诺科河流域的地形更加崎岖多变,这里集中了全世界最多的啮齿类动物和水陆两栖爬行动物,这些物种大多是丛林中最优秀的猎杀者。
排队依次飞过断崖后,天色已黑,队伍没有继续前进,却停下来准备宿营。前面的树林密度稀疏了许多,但却有更多犬牙交错的沟谷和沼泽。夜里走这样的路对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们来说不存在太大困难,但队伍中毫无遮护的胡安就会面临比白天大几倍的危险。
安秉臣把宿营地选在了一片石台上,那附近地势开阔,没有太多树木,如果有野兽试图靠近很远就能被发现。担任前锋的零号机体早已抵达十二公里外的废墟遗址,但要在夜里走完剩下的路程,对他来说风险似乎大了点。食肉动物的牙齿和爪子虽然无法穿透老民兵们的防护服,但大型捕猎者的猛力冲扑,以及神出鬼没的丛林水蟒却很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致命杀伤。
老民兵们在宿营地点燃了一堆篝火,胡安借着火光居然看见山崖对面的岩石中有只像大猫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那应该是一只美洲豹,那家伙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晶莹透绿的光芒。这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不断在山崖对面的树丛中往来徘徊,既像是在窥探,又像在等待机会。它是这个星球上最灵活也最强大的狩猎者,眼前这条断崖河谷对它来说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安秉臣摘下了腰间的长弓电磁步枪,随意瞄了一下,石台上响起一声短促的爆鸣。对面立刻传来一声猫科动物的哀嚎,有个东西似乎从崖顶上摔了下去。
“那可是这里的珍稀保护动物吧?”摘下头盔正在烧水的何昌发笑着问。
“没办法,这东西晚上肯定会爬过来。与其让它们死在卡鲁手上,不如让我练练枪法。”安秉臣关上射击保险,命令道:“晚上轮班值守,每两小时两个人,我和胡安排头班,昌发排尾班。”虽然有卡鲁担任营区外围警戒,但他仍然要安排活人值守。有时候卡鲁无法应对一些复杂情况,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
胡安这才注意到,原先在飞行器机舱里的那两只六足机器人此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远远守候在篝火的附近。它们锋利的前足肢上沾有一些明显是血迹的东西。他终于明白,这一路过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大型动物的原因。
吃完简易的晚饭后,老民兵们直接就地卧倒休息。他们不需要避风的帐篷,也不需要保暖的被服,战术防护服完全能提供一个冷暖自如的内循环环境。
“我们两人值第一班,两个小时。”安秉臣拍了一下胡安的肩膀。
胡安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他指了一下断崖下面,那只美洲豹掉下去的位置:“杀戮的痕迹,同样会吸引附近的野兽。”
美洲豹尸体散发的血腥气息,必然会吸引更多肉食动物,赴宴晚一步的迟到者,说不定就会瞄上石台上的这些陌生的双足灵长目生物。
安秉臣点点头,对他的意见表示了有限的赞同:“那只豹子的威胁性太大,它必须死。”
除了豹子的尸体,他们点燃的篝火同样可能吸引周围数十公里内的野兽,既然危险无处不在,他只能选择先解决威胁最大的因素。
胡安重新套上那件防蚊纱笼罩袍,拎着自动步枪坐到一根枯树树干上向四周漫无目标地张望。其实,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在观察那两只一动不动的六足机器人。篝火映在它们光滑的外壳上,发出朦朦胧胧的亮度,但这两个东西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似乎比他屁股下的枯树树干还没有生气。
但胡安的透视异能却可以让他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在他天赋异禀的眼中,那两只奇特的机器人就像两团散发出耀眼光芒的小太阳,在这黑夜中分外醒目。
安秉臣将卡鲁的四元扫描警戒半径设定为一千米,然后又通过智库调阅了星网的最新侦察信息,周围五百公里内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武装人员或大型军用载具。
然后,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满天灿烂的星河。
这里的地面虽然充斥着危险,但夜晚的天空却格外清澈,密密麻麻的星辰挤在苍穹天幕上,发出明暗不等的光芒。仅他能看见的亮点,就有数以万计,而他看不见的,还有更多。
他已经知道,那是无数个未知的世界。他拥有的力量,应该可以为人类打开走出襁褓通向那些世界的无形大门。
天光大亮之后,所有人都先后醒来。胡安踩到断崖边上,往下面看了半天。美洲豹的尸体不见了,河滩上只剩一汪血渍和几丛乱毛,看来这只丛林捕猎王也成了某种肉食动物的美餐,这是它作为食物链一环必须履行的义务。
“我们出发,还有两小时路程。”安秉臣用脚踏熄了篝火。
长满苔藓的黑色人像石雕面部,夸张的厚唇大嘴占了将近一半的面积,被挤到额头的眼睛和鼻子远没有那张保持朝天呐喊姿态的大嘴引人注目。
在神庙废墟周围,像这样的朝天呐喊石雕大概有一百多具,它们中的大部分早已支离破碎,或手脚残断,或整个石雕都扑倒在积年腐烂落叶沤成的淤泥中。听到陌生响动的一条黑色小蛇,从其中一座雕像的嘴里惊慌失措地爬出来,随后沿着藤蔓溜上树顶逃之夭夭。
“卡鲁对这些石雕进行了同位素衰变分析,这座神庙的修造时间距今至少有一千年。”智库一边说着,一边在所有人的头盔内屏上投射出零号机体对整座神庙的结构扫描透视图。
这是一座占地大约八千平方米的巫毒教庙宇,四周二十七座大小屋舍环围着中央一个椭圆形小广场,广场中部有一根高达三米的黑曜石柱,柱顶仍然是一座小型的大嘴朝天呐喊石像。因为岁月的积累,原本平坦的广场上铺满了腐土、落叶和枯枝,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骨骸,以及无处不在的寄生藤蔓和蜘蛛网。
“大嘴呐喊的石雕?”安秉臣喃喃自语道,他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偶像。
在欧洲人光顾之前,生活在南美洲的印加人有几大支系,但都无一例外广泛崇拜太阳神。像这样的异端神庙,居然没有被叱咤风云的印加帝国勇士上门强拆,看来很可能是因为位置太偏,很早就断绝香火,沉寂于时间的长河中。
此处位于奥里诺科河流域中段偏南处的荒野,周边地形崎岖复杂,地理环境绝非适合人类居住的乐土。千年前的巫毒教信徒们,为何要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修建神庙?
原因只有一个。
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吸引信徒们来到这里,投入空前巨大的人力物力,建造了这座在当时绝对称得上气势宏大的全石材神庙。
在那个连金属工具都没有的时代,也只有信仰的强大驱动力,才能促使信徒们在远离平原的荒山老林中修筑神庙。建造神庙的大块黑曜石,只有火山附近才有,但星网的俯拍侦察显示,这附近上百公里内都没有火山。当初建造这座神庙的工程难度,由此可想而知。
“神庙下面十米深的岩层,有占地面积超过两万平方米的网状隧道系统,星台操作者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南面的一间石窟里。”伴随着智库的提示,安秉臣的头盔内屏上滑过一连串地下网洞结构图。
“地面上留四个人,一台零号机体负责警戒。其他人都和我跟着两只卡鲁下去!”安秉臣指了一下网洞系统距离地面最近的位置,两只卡鲁立刻蹿过去开始挖掘地面的腐土层。
很快,两只卡鲁迅速刨出了一个一米多宽的斜向下去的土洞。
掘开厚度不到两米的腐土层后,灰褐色的岩层立刻暴露在阳光下,卡鲁的锋利前足肢变成了风钻和凿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坚硬岩层,生生挖出一条通道。借助异能量直接融化岩层虽然速度快,但对整个智库系统的能量储备消耗却很大,如果没有紧急迫切需要,安秉臣根本不愿动用这种败家手笔。
卡鲁坚不可摧的前足肢同样可以采用物理挖掘的方式破开岩层,虽然要多花些时间,但也没有漫长到难以等待。而且这里地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听到响动。
半小时后后,轰隆一声巨响,被掘开的一整片岩层垮塌落入隧道内,神庙遗址周围叽喳乱叫的鸟儿们被吓得纷纷展翅高飞。
“下!”安秉臣领头就要往洞里钻,却被何昌发一把拦住,后者两步抢到安秉臣前面,沿着卡鲁掘出的坑道缓缓爬进了幽深的岩层隧道。
自从上次在澳大利亚地下岩洞中遭遇水怪偷袭后,何昌发已经暗暗发誓,绝不会再让安秉臣抢先涉险。
看着消失在隧道豁口处的何昌发,安秉臣打了个手势,一只卡鲁立刻跟了上去。
随后,他转头望向旁边的胡安:“接下来该你了,巴萨尼奥先生。”
此时的胡安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令他诧异的原因,不是那两只能轻松凿穿岩石的机器人,而是这帮人居然对腐土层下的岩层隧道结构了如指掌!安秉臣等人选择的挖掘作业点,居然是隧道距离地面最近的位置!
刚靠近神庙遗址的时候,胡安就凭借他的透视异能看见了地面下交错纵横的隧道,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互助会这帮人居然也知道!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短路径的挖掘作业点,那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直到这时候,胡安再蠢也明白过来,那些造型怪异的机器人并不仅仅是坚不可摧的战斗兵器。它们和他一样,能够看见各种障碍物背后的蹊跷!
难怪,互助会的会长对他的异能毫无兴趣!
难怪,这一路上他压根没见到任何大型食肉动物可以靠近冒险队!
互助会这帮人穿的紧身防护服不仅有解热避虫的防护功效,在他们的头盔里,
肯定还有某种可以联通机器人的通讯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所有人对周边很远距离内的风吹草动全都了如指掌。
“色鸟儿,你害怕了?”安秉臣看胡安站在那里发呆,没明白他在想什么。
胡安含糊着应了一声,扯下身上那件笨重的纱笼罩袍丢在地上,把自动步枪枪口冲下转到背后,一口气钻进了坑道。
漆黑的隧道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胡安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却正好撞到停步不前的何昌发身上。
突然间,黑暗被明亮的光芒驱散。胡安立刻看见了前面的何昌发,也看清了身边光滑的隧道岩壁。
光源来自何昌发手中的一只手电筒,他把那东西递给了胡安:“你拿着!跟好我!”
说完话,老民兵队长继续往前推进。胡安惊讶地发现,对方虽然没拿手电,可在黑暗中的行动却是游刃有余,经过沿途的转弯和坡道时,既没有撞上岩壁,也没有失足摔倒。
相反,他这个拿着手电筒的后继者,却不得不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很快被拉下了好几米远。他的透视异能并不完美,需要一定准备时间,根本做不到实时的随发随用,所以无法应用于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行进状态下。
离开垮塌地段后,前面的隧道豁然开朗,所有人都渐渐站直了身体,到最后洞顶居然离头部至少还有半米距离。
“这里的岩壁相当光滑,绝不是天然形成,也不像是只有石器的印加人能挖出来的。”虽然隔着手套,但安秉臣仍然能感受到洞壁的光滑程度。他只摸了几下就能断定,即使是卡鲁的物理作业也挖不出如此光滑的岩洞,这更像是类似于五号采掘机体的大型器械的杰作。
“同意。”智库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卡鲁对岩层洞壁的取样结果表明,这条隧道的诞生时间至少在五万年以上,远远早于地面那座神庙的建造时段。”
“那就是说,应该是我的前任留下的遗址。”现任星台操作者放慢了脚步,隔着头盔在强化微光模式下仔细观察着四周。“但是,为什么要在这里?”
下了两次坡之后,隧道的宽度和高度继续扩大,最宽的地方可以容纳三人同时并排行进。
“岩壁上非常光滑,没有任何凹孔和照明器具的残留痕迹。”安秉臣想起了上次在澳大利亚岩洞中见到的大量远古灯油残骸,那位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显然和自己一样,习惯于在光线明亮的环境中活动。
但眼前这条隧道里,却没有类似的东西。
五万年以上的建成时间,难道是更早的第五任星台操作者?
或者那第五位星台操作者,根本不需要灯光也能在黑暗环境中来去自如?
那么,这位前辈,他,或者它,是人类吗?
作为命运女神决定的第七任星台操作者,安秉臣还没有幼稚到把六位前任操作者想象为满脸慈祥微笑的白胡子和蔼老翁。他和前面的这些操作者只有传承上的延续关系,但绝不会有太多生存利益方面的共同点。
第六位操作者肯定和自己一样是人类,澳大利亚地下岩洞中的那尊古代女子雕像已经证明了这点。但再往前的那些所谓“前辈”,真就不好说了,说是灵长目动物可能都有些力不从心。五万年前,那时候的人类祖先还在山洞里过着饮毛茹血的蛮荒生活呢。即便是五万年前尚未进化到现代人阶段的智人,也不大可能有黑暗视物的天赋。
“你们前面有个十米直径的椭圆形大厅,那里好像有许多杂物。”地面上负责警戒监控的何满桂发来信息。
这真的是一座地下的大厅,椭圆形,而且厅顶也呈现出完美的穹顶弧线。
安秉臣走进去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厅中央的那座方形石台。两位老民兵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照明灯,虽然防护服头盔里的强化微光模块能帮助穿戴者在黑暗中看清物体,但那仅限于大体轮廓。如果能有更多外来光源的辅助照明,他们隔着头盔可以看清更多细节。
三米见方,半人来高的石台,光滑平整,基台与地面浑然一体,显然是当初造这座隧道时就地取材顺手而为。由此可以证明,那位星台操作者拥有能够轻松切割坚硬岩石的器械或技术。
唯一的遗憾是,石台上垒放着一大堆早已看不出原貌的朽烂残渣。
那不像是生物的尸骨,应该是某些非金属类的物品,也许是那位星台操作者的生活用品。但是,数万年的光阴已经让它们彻底脱离了原有的形态。
何昌发手里有根树枝,这是他刚才在地面折下的简易探路器。他用这根树枝轻轻触了一下石台上的那堆灰色垃圾,随即发出一声叹息:“硬的,都钙化了!”
安秉臣接过树枝,也试了一下。果然,树枝抵到那堆垃圾后立刻弹开。
他把树枝还给何昌发,摘下背后的破甲锥,伸出锥柄用力捣了一下石台上的残渣。
喀拉一声,那堆性状不明的东西坍塌散落到石台表面,好似一座被海水冲刷过的沙堡。
安秉臣凑近石台,仔细观察了半天,仍然没有看出这堆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抚平了这滩灰烬,在粉末中有个硬东西咯到了他的无名指,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清晰感觉到。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把那东西从灰烬中捏出来。
那是一粒比小拇指指甲还要小的纯黑色珠子,看上去像是时髦女性项链上的串珠。但实际上,它根本没有穿孔,而且也不是浑圆形状。凑近了之后,安秉臣看到这小东西的表面有数百个精雕细琢的平面,这些细如发丝的几何平面并未展现出有规则的对称特性,差不多每个平面的轮廓和面积都不尽相同。
这些平面,绝不是天然所成。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用手指再次轻轻抚过那堆灰烬,却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东西。
安秉臣从一名老民兵手里接过照明灯,举起手中那粒黑珠子冲着灯光仔细观望。但是,结果令他并不满意,明亮的灯光无法穿透这东西,它显然不是什么玻璃珠子。
“智库,让卡鲁扫描一下它的内部结构。”安秉臣把珠子放回到石台上。
卡鲁很快给出了同样令人失望的回答:“四元相位扫描无法穿透目标物体,未发现红外热辐射或电磁放射信号!也没有侦测到异能量波动!”
安秉臣注意到,一直站在石台旁的胡安突然摇晃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把抓住了这位灰山疗养院的随从:“胡安,你看到了什么?”
胡安挣脱安秉臣的手掌,拼命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这东西好烫!我越看它,它就越热!我的脸,快要熔化了!”
他踉跄着,一直退到洞壁,然后蹲了下来,仿佛在躲避某种看不见的伤害。
能看得见的灼烫?
这是个什么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