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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水流如注。
肇东通向哈尔滨的公路上人头攒动,披着油布肩扛各种武器和弹药的镇北军士兵排成两条望不到首尾的长龙,由西向东迤逦而行。
公路北侧,数百名脱得精赤露着光腚的汉子喊着号子,用碗口粗的钢棍奋力将被炸断的铁轨撬开,一列载满车辆和大炮的火车就停在施工现场,路基旁押车的镇北军军官焦急万分,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表,又看看前方进展缓慢的铁轨修复。在军官旁边的光膀子工兵队队长神色泰然自若,他嘴上叼的香烟在大雨中被浇得熄灭湿透,但却依然精神抖擞。
一辆颠簸抖动的军用吉普车从铁轨旁的泥泞中呼啸而过。
车内端坐后排的李大同扫了一眼那列被炸断铁轨挡住去路的火车:“已经四天了,重炮要什么时候才能拉上去?”
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薛世杰回过头来:“李总,露军撤退时炸断了至少九处铁轨,全部修复至少要一天时间。但是,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人……”
坐在李大同身边的镇北军第一军军长马仁杰,脸上不怀好意地笑着道:“第四军现在剩下的,还有没有两千人啊?我说,薛军长,不行就别撑着受罪,赶紧把你的人马撤下来,换我的第一军上去。我保证二十四小时内拿下哈尔滨市中心!”
薛世杰没有理会这种奚落和挑衅,依然看着李大同:“李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需要人吗?”李大同问。
虽然薛世杰的部队没能一战拿下哈尔滨,但这四天时间里,镇北军主力已带着在蒙古攒集的各种家当沿铁路顺利涌入黑龙江省境内。得知这就是收复了外蒙旧地的镇北军后,闻讯前来报名投军的青壮年以及民间势力超过万人。
事实证明,薛世杰当初设想的东进的确是一招妙棋。只是,他的部队却在哈尔滨啃上了硬骨头,守城露军借助防御工事和人数优势扛住了第四军的初期强攻,战事进入僵持阶段后,镇北军轻装步兵缺乏重武器的缺点充分暴露无遗。
城内露军在奥列格中将指挥下渐渐稳住了军心,不但多次发动反击将接近城区的第四军部队逐出松北镇,甚至切断了第四军主力与北部呼兰镇的联系纽带,导致薛世杰从西面延伸到北面的包围网出现断档。
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战斗减员严重。
薛世杰虽然先期派出大量小分队,保障了从库伦到哈尔滨一线的铁路畅通。但进入中国境内后,露军在铁路沿线的驻守兵力明显增加,许多关卡隘口的警卫力量根本不是几十人的小分队所能对抗。
以至于哈尔滨就在眼前,铁轨却被露军铁路警卫部队炸毁,第四军不得不徒步奔行三十公里,以疲劳之躯向哈尔滨发动进攻。
第四军占领松北镇后一度积极向城北迂回运动,然而早已收到警讯的城内露军很快发动一系列反击。尽管奉命向北突围并迂回夹击敌人的那支露军发生了哗变,但城内露军依然兵力充足。奥列格中将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宣布全城戒严,并果断枪决了数十名趁乱闹事的中国人和露西亚逃兵。
第四军在试图跨过松花江进入哈尔滨市区,河对岸匆忙赶来的露军两个步兵师以强大火力挡住了他们,露军撤入城内的三个重炮群给正在登船过河的镇北军造成了惨重杀伤。薛世杰不得不率部后退到松北镇,战斗爆发的第三天晚上,露军发动六波人海冲锋,将第四军余部逐出了松北镇。
此时,薛世杰手上仅剩一千八百余人。
“我希望李总能答应我,不要开炮轰击松花江以东的内城区。”薛世杰说出的话让李大同和马仁杰都吃了一惊。
“为什么?”李大同瞪着眼前这位号称镇北军之刃的年轻军长:“不上重炮,你拿什么去挡毛子?”
夺回松北镇后,露军在当地重新构筑防御工事,据前线侦察员目测,兵力不下六千人。尽管城东已经出现互助会足肢战车身影,但气焰高涨的露军仍然从城内临时起降点派出武装直升机群,低空飞过松花江后对松北镇至肇东一线的镇北军发动突袭轰炸。
这种情况下,镇北军已明显处于下风,幸亏李大同和马仁杰率领的第一军及时赶到,这支部队携带的大量防空火力兵器有效压制了对方武装直升机的猖狂袭击,否则沿铁路继续赶来的辎重列车都可能遭到露军空中打击。
“哈尔滨比奉天小不了多少,往最少里说也不会低于五百万人口,第一军的大口径火箭炮多,弹着点散布面积大,轰击城区肯定会伤到不少无辜百姓。哈尔滨城里的毛子总共三万来人,城外周边地区已经全部落入我们和互助会掌控中,不管露军再怎么挣扎,消灭他们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何况,打下哈尔滨后,我们还要在此长久经营。希望李总能考虑我的请求,尽可能为镇北军争取城内民众的支持。”
李大同沉吟着,没有开口话。
马仁杰发出嗤之以鼻的一声冷笑,森森道:“哼,打仗,哪里能没有死伤?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战场上的妇人之仁,能管得了什么用?难道薛军长还嫌你第四军的人马死得不够多?这投鼠忌器,可是自乱阵脚的第一步啊。”
李大同看着薛世杰,沉声问道:“不上重炮,那你准备怎么进城?”
“今夜,我部拟绕过松北镇,从西南方向渡河后再次发动进攻,我会率领剩下的兄弟们杀入城中,与露军决一死战。”薛世杰坦然道。“届时,第一军重炮可集中火力轰击松北镇敌阵,压制那里的露军,同时吸引城内守军关注。”
“你这是自杀!城里还有三万露军,两千人不到冲进去,能冒多大个泡?”李大同厉声质问,同时不住摇头。
“不,露军已是强弩之末,这两天的猖狂不过是回光返照。只要能杀进去,动摇他们最后的信心,他们马上就会自行崩溃!”
“露军尚未崩溃,你这点人马恐怕会先拼光吧?”马仁杰斜着眼看着窗外。前方传令零零星星的枪炮声,看来松北镇一带仍有交火。
“世上从无万全之策,为今之计,也只有挺身向前一条路了。”薛世杰平静地说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互助会的部队,也将于今晚从城东杀入。我已经和他们约好,同时出兵,与城中会合。”
“互助会的部队?薛军长不会想要为人火中取栗吧?”马仁杰眯起眼睛,警惕地问。
薛世杰笑了笑:“互助会无意占领哈尔滨,他们只想尽快清除这股露军残部以绝后患。互助会早上派了使者到我这里来,他们要求我们不得靠近奉天以及海参崴区域,此外一切悉听尊便。”
“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乡巴佬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了?”马仁杰没好气道。
时至今日,他也只能在口头上表示一些不满。互助会以核武器轰击新西伯利亚和共青城的惊人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镇北军。全军上下从官到兵心里都明镜般透亮:互助会的武装部队有这份实力,整个亚洲其实已经无人能够抗衡。
李大同脸上突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悉听尊便,是什么意思?”
“互助会的机动骑兵此刻已向北进入外兴安岭地区,根据他们的使者透露,他们将一直向北推进到北冰洋海岸,最终用两到三年的时间占领从乌拉尔山脉以东到鄂霍次克海以及白令海海岸线的整个西伯利亚地区。我听那位使者的意思,奉天城内现在已经没剩多少人,互助会可能会在明年垦荒区庄稼收成后彻底放弃这座空城。但他们要在海参崴建立永久性军事基地,所以希望我们不要向露西亚和主体国国境方向靠得太近。”
这番话听得李大同和马仁杰面部的肌肉同时抽搐扭动起来。
最后,李大同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事不宜迟,仁杰,你马上带第一军向南进发,重型火炮什么的都六在这里,争取三天之内给我把长春拿下来!”
互助会的野心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居然想吞下整个西伯利亚!可是,这样一来,东北地区仅剩徐庆邦的炎黄军在锦州至秦皇岛一带活动,位于中部的长春附近还有小股露军,以及大量民间武装。哈尔滨的战事一旦有结果,长春马上就会成为争夺的新焦点。
李大同不相信徐庆邦会看不到这一点,也许,那家伙也在耐心等待哈尔滨战事的最终结果。如果能抢在炎黄军之前占领长春,整个东北就有三分之二落入镇北军掌控之中。
马仁杰领了军令,当即命令司机停车,他独自冒着大雨跳下车去,乘后面的警卫车返回第一军准备出征事宜。
吉普车上,李大同把手放在薛世杰肩头:“世杰,如果今晚能拿下哈尔滨,这份头功就全是你第四军的!损失的人员和装备,战斗结束后我给你全补足!”
从q市到蒙古,又从蒙古到东北,薛世杰的第四军一直在最前面为镇北军冲锋陷阵。打到现在,号称一个军,实际上只剩一个团的骨架。拿下哈尔滨,意味着镇北军终于在东北这块肥沃土地上有了立足之地。不管镇北军其余三军对第四军有何种偏见,这样大的功劳,无论如何都必须厚赏。
有功不赏,有过不罚,领兵大忌。
“此外,你还需要什么,只管说。”李大同慷慨许诺。
薛世杰回头看了一眼老头:“李总,我只求第一军的重炮不要轰击内城。明天这个时候,我就能把整座城市交给你。”
李大同愣了一下,笑起来:“你呀,光想着保全城里的百姓,难道就没想过,如果这仗打不赢,你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庇护他们?”
薛世杰低下头,抚摸着自己永远失去的左手小指头断茬:“这些人与我血脉相连,他们就是我的根,我的族群。自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属于他们。否认他们,就是否认我自身的存在。无论将来何种身份,无论手中是否有武器,我都将为他们而战。”
李大同叹口气,把脸扭向窗外,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雨势稍缓,远处地平线上仍有阵阵闪电的光芒,空气依然沉闷不已,看来这雨还远未下透。
一千八百余镇北军第四军士卒在薛世杰带领下潜行到哈尔滨城西南方向的明家岗,他们以百艘橡皮艇和冲锋舟趁夜渡过松花江,随后又穿过g211国道迂回到城南方向。
这些人里有一半是蒙古、哈萨克、乃蛮、克烈族人,他们都是薛世杰在库伦驻军时招揽的部下,经过四天的激战,活下来的几乎都是精锐。阿合苏、乌斯满、哈吉等人始终紧随在薛世杰周围,虽然在哈尔滨城外以及松北镇遭遇重挫,但他们对薛世杰仍然充满信心。因为,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只要跟着这位薛大人,他们总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厨子!”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薛世杰抬起雨衣遮帽,看到前面公路岔口那里站了一堆人。几个镇北军军官的旁边,有三个穿着互助会战术防护服的人,为首一人头盔防护罩开启,脸朝着这边。
薛世杰加速走得更近些,终于看清了那张头盔里的脸。
辛旭。
他们曾经一同在哈萨克斯坦出生入死。
他拉下自己的雨衣遮帽,笑着走过去,一把抱住穿得像个宇航员一样的辛旭。
“我听到回来的联络员说起你的长相,一猜就是你小子,所以赶过来见个面。”辛旭握住了他的手。
薛世杰笑了笑,至于对方如何能在这城外漆黑一片的数百平方公里内找到自己的队伍,那对他们来说应该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延边指挥部指挥使?这是个什么官职?听说你把共青城那边的毛子都一锅端了,打得挺过瘾嘛。”
辛旭的嘴角也微微咧出一丝调侃的笑容:“薛军长,你也够牛了,四千人就敢围城,差点没把奥列格中将给吓尿了。”
“呵呵,你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薛世杰看了看辛旭,以及他身后的两名同样打扮的互助会步兵。
辛旭做了个手势,右边那名步兵打开了自己的头盔防护罩,露出一张精瘦的男性面容,这张脸的额头上还有几条不太和谐的疤痕。
“第一仟第三佰佰长樊茂才!”那人向薛世杰敬了个标准的国防军军礼。
“樊茂才佰长会带一百名互助会步兵,以及一百台八号机体,也就是我们的单兵战斗机器人,于今夜十二点正从幸福镇、信义村一线向城内发起进攻。他们将会一直向西推进到松花江畔,然后再根据情况需要分兵清剿城内残敌。”辛旭顿了一下,看着薛世杰:“我们过来,一方面是我想见见你,同时介绍你和樊茂才佰长认识一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注册你手下这些兄弟的生物特征数据,以免在战斗中误伤。第四军参战的部队,都在这里了吧?”
薛世杰当然知道注册生物特征数据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没错,一千八百六十二人,包括我在内,都在这里了。”
以情报处处长黄教授为首的后勤行政百余人员,都被薛世杰留在了肇东。不过,这些细节就没有必要跟辛旭啰嗦了。两人虽然情谊尚存,但各处不同阵营,有些事情已经完全是身不由己。
辛旭又做了个手势,那个叫樊茂才的佰长立刻走了出去。这人身后跟着一只巴掌般大小的零号机体,这个长着六条纤细反曲足肢的东西在夜色掩护下很难被远处的人所觉察。这一人一机走到行进中的第四军队伍旁,那台机器微微晃动着身躯,显然正在对周边进行扫描。
辛旭靠近一步,放低了声音看着薛世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那边有麻烦的话,随时可以过来。”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安会长要我转达的原话。”
薛世杰笑了起来,他用力握了一下辛旭裹在防护服手套里的右手,那种既像尼龙又像丝绸的光滑坚韧感让他的手掌感觉相当怪异。
“告诉安会长,多谢他的关照,薛某心领了!”薛世杰笑呵呵地给予了和几个月前相同的回答。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我祝薛军长好运了!”辛旭最后看了一眼薛世杰,关上头盔防护罩,领着一名护卫跳上停放在路基下的双足步行器扬长而去。
十多分钟后,那名姓樊的佰长找到薛世杰,并向他提出告辞:“薛军长,十二点正,我们城里再见。”
薛世杰看了一眼手上的夜光表,时间是十点一刻,他的人还能抽空在潜伏区休息一下。
“知道我们的无线电通信频率吗?”他问樊茂才。双方约好了特定的无线电通讯频率,以便在城内战斗中互通有无。
樊茂才点点头,一个翻身跨上最后那台双足步行器。在关上头盔防护罩之前,他举起右手向薛世杰敬了个军礼。那只零号机体像跳蚤一样,机灵地蹦到了步行器背上的货筐中。
随后,佰长身下那台步行器立刻像从冬眠中苏醒的怪兽一样呜地站了起来,紧接着迈开双足狂奔起来,须臾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神气个他妈的什么劲!”旁边有人低声恨恨骂道。
薛世杰借着旁边警卫的手电微光看去,见是个身高体壮手持双枪的大汉,正瞪着那位互助会佰长远去的背影唾骂。
他记得这是个自愿来报名投军的关内好汉,好像叫金必胜还是什么的。此人不但枪法出众,武艺也相当高强,据说是魔都人民纠察队的军官出身。薛世杰爱他勇武有才,当时就给了个排长的职位。
薛世杰不知道这个金必胜为什么会看不惯互助会的人,但也懒得细究此事。大战迫在眉睫,他需要关注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金排长,省点力气吧!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上。”
金必胜的浓黑眉毛一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问题,薛军长,我姓金的待会儿就跟在你后面冲锋陷阵!如果我落在你后面超过五步,我就是大姑娘养的!”
薛世杰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报名时金必胜什么都不要,只说想杀毛子。在松北镇和露军打了三天仗,薛世杰才发现,这家伙跟阿合苏的义弟乌斯满在勇武方面有一拼,几乎每战都冲杀在前,偏偏运气还特好,数次厮杀没有被机枪打成碎片。
也许,这个一根筋的莽汉,没准是个福将。如果能用得好,必然可以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
薛世杰从不担心自己手下的军人没心眼,因为但凡有太多心眼的军人,注定不会是好军人。
十一点半,薛世杰召集了阿合苏、乌斯满以及哈吉等中层军官,再次商议进攻路线和注意事项。
就在这时,哨兵发现从西面又来了一波肩扛背挑的人,身上穿的却是镇北军的制服。盘问之下才得知,这些人都是李大同派来的后勤营辎重兵,他们给第四军送来了十万发子弹,五百枚手榴弹和两百件防弹背心。
这百余名辎重兵的头领是个上尉,他要求留下来跟随第四军参加战斗。薛世杰多次在后勤部主任赵振宇身边见过这位上尉,考虑到自己的兵力确实单薄了些,也就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黑乎乎的巨大城市矗立在北面零星的灯光中,因为战争的缘故,城内高层建筑物上的灯光全都关闭,只有几束露军设置的防空探照灯在夜空中扫来荡去。
那里将是他们的战场,也是他们今后的依托。
薛世杰拔出腰间的手枪,站了起来。
他身边的无数黑影也呼啦啦全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开始向北徐徐推进。
每个人的夜光表上,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