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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发生了什么?”在三人默默无言的间隙,一个亲切和蔼的声音插了进来。诺拉转过头,却看见一位满头银发,身材丰满穿着浅蓝色裙子的老人提着手篮走了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华生和格格不入的少女,询问道,“福尔摩斯,这两位是……”
“约翰·华生,”他非常简洁地回答,“还有他的小偷朋友。”
“……”华生脸涨得通红,试图解释,“诺拉并不是——”
“还是老样子,浓咖啡,不加糖。”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拜托你了,郝德森太太。”
说完,他表示出对这里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转身就消失在了门后,只听到一阵干脆利落的“踏踏”声,然后归于静寂。
“我是房东,可不是你的管家!”郝德森太太埋怨了一句,却并没有拒绝。她转过头打量了一眼华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就是约翰·华生,我是这里的房东,你可以喊我郝德森太太。”
华生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看向旁边的少女。
年老的妇人也在打量她,大概是想起了那句“小偷朋友”,郝德森太太的态度有些谨慎,“这位小姑娘是——”
“诺拉,我的朋友。”华生介绍道,诺拉也露出一个微笑,声音轻快,“你好,郝德森太太。”
她稚嫩的面容和明亮的眼眸显然打动了这位心软的老人,郝德森太太眼神柔和下来,“噢,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夏洛克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并不喜欢女士的接近,我希望你能够原谅他这么说你……”
诺拉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瞧瞧你的脸,还有衣服,怎么脏成这样——上帝,谁忍心让一个小女孩吃这么多的苦。”郝德森太太显然是属于华生那种老好人类型,一看到诺拉蓬乱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就叫了起来,不太满意地瞪了华生一眼,亲切地揽住她的肩膀,“你是华生的朋友,他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你,你是和他一同来伦敦的吗,你一个人住在哪儿……”
华生尴尬地打断她的问话,“咳咳……郝德森太太……”
她疑惑地转过头,“华生?”
“是这样的……”华生硬着头皮解释,“诺拉是一位可怜的小姐,她的父亲破产了,她因为债务而不得不卖掉房子来到这里,她现在并没有住的地方……”
郝德森太太明白过来,她也并不是一个富裕的人,唯有这栋房产租赁来维持生活,即使心地善良而且喜欢这个眼睛明亮的姑娘,但是她也并不能因为好心来收留她,更何况住在这里的还是两位男士,这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士来说并不是适合的地方。
郝德森太太踌躇地看着他。
“我可以找工作。”诺拉明白她的意思,先开口了,“谢谢你了,华生。但是我想我不应该利用你的好心来为难郝德森太太。”
她露出灿烂的微笑,“别看我年纪小,我力气可是大得很,一般的活计难不倒我。等我找到工作,就有钱可以交房租了。”
诺拉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您会为我留一个房间的,对吗,郝德森太太?”
她谨慎而又讨好的模样让这位子嗣不在身边常年孤独过活的老人心都软了,她眼神慈爱地注视她,“哦当然,当然了亲爱的。”顿了一下,她温和地笑了,“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先在我这住一段时间,等你找到了活计再交房租也可以——你不介意福尔摩斯的话。”
诺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当然——完全不介意。”
……
福尔摩斯对家里住进了一个小偷——重点是一个性别为女的小偷表示出了极度的不满情绪。
“郝德森太太!”他大喊一声,震得老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还以为出了大事,对上的却是福尔摩斯板起的因为缺少阳光而略显苍白的脸,“福尔摩斯?又怎么啦?”
“不能相信,简直不可置信——”夏洛克福尔摩斯高声道,“你怎么可以容忍一个小偷——女小偷住进家里,浑身泛着一股去不掉的鱼腥味儿,连卖花的女士都看着比她干净妥帖——难道要等到明天早上起床,发现整个屋子都被她搬空了,你才会醒悟‘谨慎考虑’的重要性吗?”
华生正在楼上的房间收拾东西,并没有听到他这番高谈阔论。诺拉因为浑身脏兮兮的缘故被郝德森太太打发去洗干净,因此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郝德森太太很了解夏洛克福尔摩斯讨厌女人的性格,她脾气好地笑了笑,企图安抚这个充满智慧却孤僻的年轻人,“噢夏洛克……诺拉已经告诉了我她偷东西的原因,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你难道不能偶尔展露一下你的同情心吗,难道你想把一个父母双亡,家庭破产的小女孩赶走,让她在晚上流落街头?”
“首先,我对‘父母双亡家庭破产’这句还未被验证的话充满质疑。”福尔摩斯灰色的眸子习惯性的露出怀疑的神色,“其次,我的同情心并不会指使我在路上随便捡一个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可疑人回家——同情心那种东西用在被害人的尸体上会更有作用,至少它能够让我查出凶手而不是整天神经紧张地怀疑藏在床柜地毯下面的金项链是否被偷走——”
郝德森太太捂住嘴,怒喊,“夏洛克!——”充满警告。
福尔摩斯止住嘴,他在客厅里不停走动,充分展示了他不满而且烦躁的心情,直到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踩了进来,然后就是郝德森太太惊讶而又欣喜的轻呼——
“噢,瞧瞧,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
福尔摩斯转过头,灰色的眸子充满审视地打量那位他眼里的不速之客。
布满灰渍的头发和脸庞被冲洗干净,露出了尘埃下亮丽的酒红色微卷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边。她的皮肤是缺少营养的苍白,鼻子上有几颗不明显的可爱雀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翠绿色瞳孔,既清澈又纯粹,仿佛原野上燃烧的火焰,有一股旺盛的勃勃的生命力。她穿着郝德森太太年轻时的旧衣物,嫩黄色的束胸长裙,一截清晰笔直的锁骨露在外面。她身量比同龄少女要高,因此显得笔直而纤瘦,仿佛一朵沾着露珠的百合花。
她的长相十分乖巧安静,如果不是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透出稍许野性,她实在不像是十分钟之前因为偷窃而被怀疑的脏兮兮的流浪儿。
诺拉从没穿过这么让人难受的衣服——胸和腰都紧紧地束缚着,简直令人喘不过气。她前世因为职业缘故连裙子都极少穿,更别提这身束胸裙——她深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快要因为喘不过气而昏倒了,勉强对郝德森太太笑了笑,“谢谢您的夸赞。”
“看这漂亮的红发。”郝德森太太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对面无表情的福尔摩斯使了个眼色,“你说是吧,夏洛克?”
果然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诺拉抬眼,正对上一双没有情绪的冷灰色眼眸。传说中智商超群,擅长观察和推理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冷漠态度,只是用一种冷静的,理智的口气回答郝德森太太的问题,“红色的头发只是由于色素以及光反射作用的缘故,我完全看不出它对我来说究竟漂亮在何处。”
被拨了面子的郝德森太太瞪了他一眼。
诺拉拨了拨头发,把垂落到脸边的发丝挽到了耳后,这漫不经心的动作让她拥有了一种少女罕见的镇定和冷静姿态。她对福尔摩斯不待见的态度完全不生气,反而是眼角微弯,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热情友好的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她意味不明地微微眯起眼,“……这对我来说可真是极大的荣幸。”她的语气在副词上加重。
福尔摩斯审视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我确信我从未见过你,女士。”
“噢是的。”诺拉说,“的确,你从未见过我,可是我却听说过你呢,福尔摩斯先生。”
“真的吗?”郝德森太太诧异,但是更加兴致勃勃了,“亲爱的诺拉,你是在哪里听说过夏洛克?”
“很多地方。”诺拉笑容愈发深了,“他可是一位有名……非常有名的侦探。”
一八八一年,今年不过二十八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还并未完全展示出他惊人的推理天赋和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不过受到熟人委托,此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已经侦破了好几起警察难以破解的棘手案子,虽然并不算名声大噪,但在英国的警探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福尔摩斯重新审视了一次这个不过十八岁左右的少女,仍旧没有从她的身上察觉到任何有关于“熟悉”的气息。
他收回目光,兴趣缺缺,随手拿起落在沙发上的小提琴,缓缓拉了起来,毫不在意客厅里还有两位女士站着,而他作为男士却毫无风度地抛下她们独自沉浸在音乐艺术的世界里。
“噢,夏洛克就是这幅样子,”郝德森太太说道,“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够住的习惯……”
“当然了,”诺拉轻声回道,“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郝德森太太,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
郝德森太太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亲爱的,那就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伦敦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定能够找到好归宿的。”
诺拉正欲开口,楼梯传来噔噔的声音,华生走了下来,笑容满面,“感谢您郝德森太太,我很满意我的房——”
他忽然看到转过头的诺拉,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诺拉?”
她有模有样地拎着裙子屈腿行礼,彬彬有礼道,“中午好,华生先生。”
“噢。”华生猛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没想到偶然碰到的无家可归的诺拉居然会这么年轻漂亮。”
他的语气真诚,毫无捧赞意味,只是单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诺拉笑盈盈地看着他,把华生看得愈发不好意思。
“无聊。”
福尔摩斯忽然这么说了一句,在所有人诧异地看过去同时,他丢下小提琴,从沙发的这头走到了那头,用无可救药,乏味到极点,几乎无法忍受的语气自言自语道,“每一天都在同一所房子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毫无挑战性。我的脑子告诉我它抗拒这种停滞的状态,就像空转的赛车引擎一样因为没有用到该用的地方,就快把自己撕成了碎片……”
“无聊,无聊,无聊——”
诺拉悄声问郝德森太太,“他经常这么干吗?”
“可不是。”郝德森太太也悄声回答,“噢可怜的夏洛克,每当接不到他想要的案子,他都会因为极度空虚而团团转……”
“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位侦探?”华生很惊讶,大概没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侦探,他的印象大多都停留在刻板,严肃并且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之上。
“夏洛克是一个聪明的侦探。”郝德森太太夸道,“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一个。”
华生悄悄询问诺拉,“你觉得呢?”
“我?”诺拉笑了笑,“我倒是认为,这位聪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看上去就像是精力过多无处发泄的二流小提琴家。”
郝德森太太噗地笑了,连旁边的华生都忍不住抿住嘴角露出微笑。
正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福尔摩斯突然转过头,灰色的眼睛盯住诺拉,“你认为我的小提琴水平只是二流?”
“聪明人自有他该用聪明的地方。”诺拉回答,“就好比一位精通数学和物理的天才往往对自己的生活手忙脚乱一样。”
她并未正面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讽刺了,他就像是遇到了推力的弹簧一样,立刻高傲地反弹回去,“听上去,这位姓氏不明的诺拉女士似乎对自己波澜壮阔的坎坷人生怀有极大的感悟。”
“well,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诺拉耸耸肩,毫不在意,“福尔摩斯先生大可以把我说的话当做天真的女孩闲极无聊时因为想要显摆自己的学识和经历而发出的聒噪叫声,毕竟,我是一个‘父母双亡家庭破产这句话都还未被验证’的可疑人,不是吗。”
华生赞叹地看着她,多么具有内涵的一句话啊,那位看上去就口才不凡的侦探先生此刻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