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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想着大江早上瞧见安歌跟爷一起出去时说的话:“爷是打算让安歌做他的小厮啊!”
“你们不晓得,掌家爷们的小厮,将来那就是府里的大管家。”大江是这么说的。
林子觉得他是客气,但是心里又忍不住想:“安歌做个管事儿,像宋管事那样,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吧!”不知怎么回事,林子就又想起宋嬤嬤。
这样七转八转居然转到小雨的书房门前:“九爷是真器重安歌。”林子感慨:“爷这小书房,大江没事儿都进不去。安歌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安歌说过,他讲的故事,都是九爷讲给他听的。”
“不过,”林子心里盘算着:“昨儿,爷不是也让我进了小书房了么,小书房里也没什么稀罕玩意。”有一个主意在林子的脑子里飞快地游来游去的,林子琢磨了好半天,就是抓不住它。林子觉得,要是她能抓住这条狡猾的鱼,她也就能抓住安歌。
可是林子抓不住,林子又转头想起宋嬤嬤:“宋嬤嬤的针线是真好。她瞧见那身上的衣服,裙子,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针脚。”这样一想,林子就绝望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要是安歌真的当了管事,三妻四妾了,自己可怎么办呢?舅家是回不去的了。这府里将来要是买了更好的小丫头,安歌不要自己了,又该怎么办呢?
宋嬤嬤循着哭声找到小雨的院子:“死妮子,你这是作死啊!在爷的院子里哭丧。”宋嬤嬤使劲地拧着林子的耳朵,林子也顾不得去想安歌当了管事的事情了,弯着腰撅着屁股顺着宋嬤嬤的手劲儿,歪着小脸哎呦哎呀叫个不停。宋嬤嬤气得大声说:“什么都不会干,就只会哭的,这个家里可养不起你了。”
林子好像一下想起了什么,连宋嬤嬤拧她都不觉得疼了,好像开窍了一般:“哎呦,嬤嬤,快别拧了。刚刚不是想我娘了嘛,还不让人哭两声。好嬤嬤,快了松手,我这就干活去。哎呦哎呦。嬤嬤,嬤嬤,再也不敢了。”
宋嬤嬤这才松了手,放了林子干活去。
吃过晚饭,大家都围着安歌听故事,小雨一个人慢慢地往书房走,还没到门口就瞧见林子静静地站在小书房的门前。
小雨笑了笑:“林子,有事儿?”
林子先行了礼,小雨静静地看着她,心想今儿倒同往日不大一样:“进来吧。”
林子跟在小雨身后,等小雨在书桌后面坐好了,这才细声细气地问道:“九爷前儿说要找记性好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呢?”
小雨瞧着她,心想:“果然都不是傻的。有时候跟着别人的日子久了,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怎么生活了。”便笑吟吟地说道:“我整日这么忙,需要个帐房帮我记账。”
林子没想到是要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就有些怯了,后面想好的话就有些不敢说出口了。
小雨便问道:“怎么,你找到人了?是南娉还是北婷?”
林子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是我。”开头最难的话一说出口,后面的自然就容易了:“我记性就挺好的,从前家里的往来都是我记着。”也不待小雨问,就自己说开了:“四婶过年给过我俩铜板,我娘给了她家两个小子一人一个铜子,前年我爹生日,三叔过来的时候拿过小坛烧酒...”
小雨正在喝茶,差点把自己呛到,忙拿手掩了下,把茶水咽了。先让她停下来,这才说道:“我要记性好的,是要认字的。不是拿脑子记这些事儿,这哪能记得住呢。”说着从一旁抽出个大本子来,一面翻着一面说道:“这头一条,最紧要的是忠心。这账本就是我的身家性命,”小雨瞧着她又要表忠心,忙伸手拦住,接着说道:“这二一条,要嘴紧,除了我和我娘,这账本,这账上的东西,谁都不能说。”小雨顿了一下,看林子又要开口说话,突然慢慢说道:“安歌也不能说。”
林子就愣住了,呆了半晌,脸上的神情就坚定起来:“这个我省得。没有九爷,我和安歌还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呢。”林子一面说,一面想,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我给爷签的是卖身契,爷的日子好了,奴婢的日子也错不了。”
小雨这才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算盘哗啦摇了一下,推到林子身前:“这个宅子四百两银子,世子爷借给我两百两银子。我们自己付了二百两银子,”林子猛然间听到这几百两,那几百两的银子数目,吓得就有些呆了。摸着算盘的手,也跟着微微地抖了起来。
小雨笑了笑,在算盘上单独一行的算珠上,划拉了一下,将上下的珠子分开,轻声说道:“这一个代表五个数。”又摸了摸下面的四个珠子:“这每一个,是一个数。”
小雨喃喃自语,拨着算珠:“宋嬤嬤是一两银子的月钱。”小雨嘿嘿笑了两声 :“宋嬤嬤自己都不知道呢。宋管事是一两银子的月钱。你来看看,这是多少钱。”
林子已经被听到的消息轰炸得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板着手指头数出来。小雨让她不要数手指头,来数算盘珠。林子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可是看小雨的意思,这会儿是绝对不能退缩的。只得硬着头皮,趴在算盘上使劲地看。
到了第二天,林子再看见宋嬤嬤,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生怕宋嬤嬤问她:“林子,我的月钱是多少啊?”
一连几天,林子吃不好,睡不好,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知道这么多夏家的秘密。原来夏家这么大的房子,里面还有世子借的钱。原来,九爷手里已经没有多少现银了。林子觉得自己快要憋疯了,急切地想找个人讲一讲了。可是,她又不敢,即使她不那么聪明,有见识。常识也是明白的,宋嬤嬤和宋管事是王府里借来的管事,要是他们知道家里没钱了,还不定怎么样呢?这样几天折腾下来,没操过心的林子就瘦了。
好在安歌也很忙,天天跟着小雨和杨宝臣到地里去,中午给那些长工说段书,这附近干活的长工听说了,到了饭点儿都端了碗过来听。还有的孤家寡人一个,索性就到了小雨家干活。
过了晌午,安歌就跟着小雨在城里面转悠,要是看见有耍把式卖艺的,三个人就站在那里看一会儿,小声地品评一番。晚上,安歌认得字越来越多,小雨讲得也快起来,也不过五六天就将一本书全讲完了。
安歌心里高兴,这下不用再见天地求着小雨讲后面的了。只是故事一讲完,地里的长工就不乐意了:“球!这就完了!”
“早知道这样,老子做什么到你家里来干活。”
本来安歌地里的活,其他人都替他干了。现在故事讲完了,渐渐也没有人愿意给他干活了。说来也怪,故事没讲完的时候,那些人一个段子听个七八回也不觉得腻烦。这故事一讲完,便再也没有人来听了,安歌百思不得其解。
熬了好几天,安歌忍不住问小雨,小雨搔着头说:“可不是,那会儿我还当你要认字儿呢。我瞧着我念完了书,你也不再认字了。”
安歌愣住了,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
又过了几日,农田里到底没意思,就有人又让他讲故事。安歌忍住了,摇了摇头:“就只会这一个故事。”
这样子,又过了些日子,农人们又央告安歌讲故事:“就这个也行啊!”
安歌便又开始讲起故事来,也不多讲,一天就只讲一小段。慢慢的又有人开始帮安歌干活了。
转眼就到了发钱的日子,宋嬤嬤站在自家院子里,用力地捏着手里的两角银子,耳朵里还响着小雨的话:“嬤嬤也是老人儿了,按理说也该是一两银子的月例。只是,嬤嬤你瞧,上个月光是找要修葺的地方,就用了五天。后来,训小丫头,又用了十多天。唉!”宋嬤嬤一张脸涨得通红,臊得头里嗡嗡直响,也分不清是小雨在叹息,还是自己在叹息了。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宋嬤嬤便醒过神来,气啾啾地跟宋管事说道:“这糟心日子没法过了。天天地操着心、费着力,就给一两月例银子,还扣了大半,到手里才两角银子。老宋,我跟你说,这回你说什么也不成了,我这就到王妃那里,再求份别的差事。”
话音未落,映雪挑了帘子进来:“娘,你又发什么脾气。”
低头瞧了瞧她娘手里的两角银子:“娘,你就知足吧,王妃这会儿哪有咱们的差事?那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姓韩的把持着。再等个二十年还成,只是等到那会儿,别说你闺女了,你闺女的闺女都出来了。”说着话,映雪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来:“我的,半吊。娘,这可是我第一次得例钱。我跟我哥一人出二十个铜板,咱们也高兴高兴。”
正说着,大江急急忙忙地提了一壶酒,几个下酒菜从外面跑了进来,瞧见桌子上妹妹的利钱和宋嬤嬤的两角银子,忙将自己的也拿了出来:“娘,别生气了。总比前些日子没差事强。回王府去,我跟映雪那就废了,府里哪能让我们俩冒尖,别说韩侧妃是一直在这里经营,比咱们王妃根基深。就是从前在南边,王妃说了算的时候,也轮不到咱们家出头不是。您看,在这里,映雪那是板上钉钉的大丫头。我跟着爹学几年,总也能混个管事。可不比在王府游手好闲强。爹,来,尝尝这酒。”
映雪抿着嘴笑,她就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大小姐,除了开头想看看她的手艺,让她梳了几个姑娘家的头,后来都是随便绾个髻就得了。早前府里大丫头抱怨值夜,她在这儿天天都在外头值夜,姑娘半夜就没醒过,回回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前两天,给做了几身小衣服,就高兴得比来比去,欢喜得什么似的。回王府?映雪的脸沉了下来,暗想:“打死也不回去。”
笨嘴拙舌的宋管事,瞧了瞧两个伶牙俐齿的孩子。头一回带了几分得意地瞥了媳妇一眼,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 来:“九爷说,这个月雇长工开荒,我出力不少,额外赏了一两银子。”
这下,映雪和大江都忍不住围过去看。宋嬤嬤只觉得这口气,顶得肺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