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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准备了很久的“征军粮”终于在兴王靖难一个月后开始了。彼时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已经从兴王起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并且天真地以为:“日子和从前比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大不同。”
当兴王征粮的命令下来的时候,村民们惊呆了。赵王村里,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村民不免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有那读了几天书的,就斯文一点地诉说着不满:“受了这么大的灾害,官府没有抚恤赈灾也就罢了,竟然连赋税都不肯减免一星半点的。如今还要额外征军粮,这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那等日子艰难的听了就无奈地摊着双手:“我们家哪里还有余粮,再征!?再征就只能将种子交上去了。”
一旁日子都无以为继的老实人听了,越发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家里还有种子,我们家这些日子都是靠着几个亲戚朋友接济着。”
还有些光脚不要命的粗人就干脆喝到:“老子要粮没有,要命就有一条。”
夏家虽然为了这兵粮准备了好些日子,听说自家是赵王村征军粮的头一家时,还是大吃了一惊。夏秀才看着里正,不无埋怨地说道:“咱老哥俩这么些年,您这是要拿我们夏家开刀呀。”
里正的一张老脸也不免一红:“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压服不住了。昨儿个,我家里的锅都给人砸了。可是,这交不齐军粮,我也没法交差呀。”
次日,到夏家征粮的是护国公的世子薛羽和兴王府的郡王周励,俩个人都穿着箭袖的骑马装,外面一身擦得闪闪发光的罩甲,又各带了十几个亲兵,后面跟着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夏家。
夏家这里却是五哥出来接待的,大哥,三哥,四哥,七哥和如海几个一旁作陪。如海暗自打量了二人一番,当年见到薛羽的时候,薛羽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如今已经快要十五了。身材虽没有二叔和六叔那么高大,但是也隐隐的可以看出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原本俊美的瓜子脸也多了些棱角,一双大眼睛总是微微眯着,带着几分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从前那个略有些傻气的周励,经过这半年也大变了样子。一张脸被晒得黑黑的,原本盛气凌人的神情早没了半点影子。一双眼睛朝人望过来的时候,竟像一头狼盯着猎物一般。
夏五哥同他们寒暄了一番,这才知道兴王世子早已经带了五百护卫去了北平同逸王会合,周励则留下来配合薛羽在中原一带筹措粮草。夏五哥暗暗点了点头,心下明白兴王世子这般行事也是有几分做质子的意思。
于是,又说起军粮来:“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世子需要粮草,夏家自然是愿意鼎力相助的。只是世子这番要得数目实在是太大了,您也知道,今年地里的收成本来就不好,我们家也只就留了今年的粮食。”
薛羽听了呵呵一笑:“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伯母是谨慎不过的人,这些年来治家有方。你们家如今有将近三十口人,伯母怎么也要留下六十人的口粮,这心里才能踏实。”
夏五哥听他这般抬出自己的母亲,脸上立刻显出几丝薄怒来。
薛羽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呷了口茶说:“小弟也不多要,喏!”薛羽说着向外面瞥了一眼,五哥看着外面空空的五辆大车,直气得胸口都要炸开来。
夏五哥沉吟了一下,刚要反驳,薛羽又说道:“虽是给你们留的紧吧了点,但是若进城换成粟米,也还是能挨到明年夏天的。”
夏五哥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陪着笑脸说道:“不瞒您说,现在就是将家里存的余粮都拿出来也没有这么多。”说着伸出手掌,按下拇指道:“家里现在也就能有这些,您好歹给我们留下一点。”说着又弯下食指道:“三车,如何。”
见薛羽但笑不语,只得又恨恨地说:“再加上半车,着实不能再多了。”
夏大哥在一旁忍不住气呼呼地说:“你们这般行事,分明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薛羽叹气:“我自然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军粮,士兵就没有吃的,那可是要哗变的。”
夏大哥还待说话,三哥怕他再说出什么怨愤的话来,连忙截住说道:“也不是不愿给,实在是没有了。我家六弟也在蓝国公的虎贲营里效力,我们如何不晓得前方战士的辛苦。只是,唉,六弟媳妇又有了身孕。总得给留些给老人、孩子果腹不是。”
薛羽听了,垂着眼帘想了想,这才起身长嘘一口气,转头示意周励去装车。
夏家兄弟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几十个护卫一拥而上,一眨眼就将三辆大车装得满满的,另外的一辆车也装了有大半车的样子。
薛羽叫过护卫低声问了几句。隐约听得护卫说着:“确实再没有了。”
夏家的兄弟的面上才算松了松。
薛羽晒笑着说道:“记得小时候,每逢秋天就到这里来玩耍。”说着信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眯着眼指着柴房说道:“舅母常常存些当年收上来的粮食在这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言罢面色一凛,就有护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过去,一脚将柴门踹开,三下两下就找到个地窖的入口。
夏大哥气得太阳穴突突乱跳,一个健步冲过去就要揍薛羽。幸亏三哥一直在一旁盯着,连忙拦腰抱住了。
薛羽也绷着脸不言语,又指了两三处从前武夫人藏粮食的地方,竟是一袋子也没有给夏家留下,满满地装了五大马车。
等薛羽带着护卫离开院门的时候,就听院墙上一声清脆的娇叱:“薛羽,你这头不要脸的中山狼,吃我一脚。”薛羽不由抬头向院墙望去,心中纳罕:“这么远,如何能一脚踹过来。”正想着,一只绣花鞋直奔面门而来。一时也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地挨了一鞋底子。
夏家的庄户们本就在外面看着,见主人家被征走了这么多粮食,也跟着心疼。此时瞧见小雨飞去一鞋,都觉得十分的解气,纷纷有样学样。连八哥,如辰他们都脱下脚上的鞋子,摔在护卫们的脸上。
薛羽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正望见夏大哥站在前面,就指挥着身边的护卫将夏大哥拖走了。旁边的庄户们见了,吓得连忙向后退去,再也不敢向薛羽他们扔鞋子了。
唯有夏大嫂,立刻哭嚎着奔了出去。三嫂、四嫂也连忙跑出来,硬是将她架着拉了回来。五哥也急忙喝住要冲出去的七哥、八哥。三哥和四哥则抱住着了如海,如山。
待到薛羽他们离开,这些庄户人才奔过去捡了自己的鞋子。只是小雨丢出去的那只绣花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小夏婆子不免又训斥了小雨一顿,小雨就抽抽涕涕地说:“当初真不该救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王八蛋,简直就是一头中山狼。”小夏婆子也不晓得她是真的伤心,还是耍奸想要逃避责任。倒是夏秀才见了心疼的不行,哄了半日。
五哥和四哥急忙骑马进了城。四哥进了军营,寻了熟识的将官求了情,总算是发落到了县衙里。五哥又到县衙的监狱里打点了一番,虽然一时不能放出来,倒也不会让夏大哥受什么大委屈。
夏大嫂这次却是将小雨恨上了,坐在庄院的门口骂了小半日的小丧门星:“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可害了我那苦命的男人了。”
小夏婆子和夏秀才也不出来阻止,还是她自己骂得累了,才回屋歇了。
于是,赵王村附近的人很快就听说了夏家的事,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觉得实在是不能跟夏家相比,虽然不情愿,却也纷纷交上了官府拟定的数目。待到凤翔县的粮食收得差不多了,夏大哥才被放了出来。原本粗壮的庄稼汉子,一下子消瘦了不少,两个腮帮子都凹了进去。
老夏婆子心疼的不行,偏偏家里又没有什么可以补一补的,只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三哥和五哥带了些银子进城,打算从米铺里买些粮食。哪里想到,这会儿城里的粮食也贵得吓人,带来的银子也只换来了一小袋稻米,又勉强买了两三袋粟米。
薛羽听说了,倒是便装去了夏五哥的家里,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直说职责所在,也是无法。夏五哥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得将这一页揭了过去。不免又跟薛羽提起赵王村的狼患。如今庄子里一点粮食也没有,大哥和四哥两家打算先搬回赵王村,那里挨着大山,总能进山采些野果,打些野味。这般,也能熬到明年夏天。
薛羽听了,倒也没说什么,过了几日就跟周励带了些护卫进了山。头天出来,就带了七八头狼和几只獐子,送到里正那里让他拿去给村民分了。这般,又进去了几次,几支狼群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起来,再也不敢到村子里捣乱了。村子里的人也敢结伴进山寻些吃的回来。
薛羽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小雨有一次差点抓到一只老虎。没多久又悄悄地送了夏家一张虎皮,两只虎牙和几块虎骨。这般做作下来,虽然夏家心里还有几分不痛快,面上却也不好再发作了。
倒是夏大哥回来听说小雨同夏大嫂的嫌隙,狠狠地将夏大嫂斥责了一顿。只是他年纪比小雨大了许多,不好亲自出面,只得吩咐了如海、如山去给小雨赔礼。夏大嫂听了,越发的又气又恨,倒是如海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这下子瞧着粮食是没了,可是以后也少了祸事了。”便规劝了母亲几日,总算一家人面上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