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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哥这两年过得颇为顺遂,现在这个三进的小院也是去年新买的。虽说是个商人置办的,但是原也是个读书人,年轻时还中过举。却因官场上无人提携,混得颇不如意。遂转行做起了生意,不想竟做得风生水起。
也因此,这个不大的小院被前任主人收拾得甚是风雅。外院就做了五哥的书房和待客之处,又听了小夏婆子的建议在前厅一角种了个小小的葫芦架,取其福禄之意,有时与三两同僚沽了酒在藤下小酌闲谈,也是一番乐趣。
中间的小院还修了个小小的园子。五嫂又添了许多四时花草、树木,倒也精致雅趣。若是五哥夏季摆酒席,多在此处。
因为五哥家里主子少,平日多在五嫂房中摆饭。小雨来了之后嫌房里气闷,刚好此时秋高气爽,就时常将饭摆在小院子里。
那妇人想是从偏门冲了进来,此时已经被外院的王婆子揪住,正往外拖。
小雨一喊,那妇人就跪在地上嚎叫着:“姑娘都让我说话了,你莫要再拖着我。”
小雨听了连忙站到五哥前面,好奇地打量着妇人。却见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衣着服饰都甚为朴素,穿了件靛青的褂子,只在两耳上带了个银耳环。只是此时衣服、头发都被扯得不像样子。那王婆子也不理她,还死死拉着她的胳膊,等着五哥、五嫂子发话好将她撵出去。
五嫂见了忙让钟敏将小雨带到后面去。
小雨被钟敏拉了出去,隐隐听到五哥对那妇人说:“这位大嫂有什么冤屈,何不到府衙去告状?为何跑到我家中?”
小雨连忙拉住钟敏:“钟姐姐,咱们躲在这里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钟敏哪里肯听她的,还要将她往后宅拉。小雨气呼呼地看着她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呆,你这个样子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钟敏被她说中心病,不由一愣,小雨趁机跑回去,躲在墙根偷听。
那妇人听了,一面哭泣一面说:“我只想讨个公道,又不想我家男人被县老爷抓去打板子。”
五哥叹了口气,抚着下巴推脱道:“大嫂还是去找县老爷的好,我不过是个书办,断不敢管这些事情。就算我管了,你那相公也未必肯听我的。若是老爷知道了,判我个多管闲事,革了我书办一职,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那妇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不由得又转头看了看五嫂。
五嫂连忙摇头:“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如何能给你公道,你还是找县老爷去吧。”
那妇人呆了半晌,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眼泪簌簌而落。
王婆子见了又往外拖她,那妇人就哭到:“纵使不能给我个公道,能给我出个主意也是好的。”
小雨见她说得可怜,回头向跟过来的钟敏悄声说到:“那妇人甚是可怜,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她要是讨主意应该来找我才对。”言罢还似模似样地唉了一声。
钟敏听了只轻轻哼了一声。
一会儿那王婆子回来说:“已经将那妇人赶走了。又叮嘱了门房小心些,看样子是奔着县衙去了。”
五哥摇头,此时天色已晚,也不知道县老爷会不会升堂。想想还是去看看为好,五嫂忙拉住他,冲王婆子呶了呶嘴问道:“看着那妇人像是后街货郎家的,可知道发了什么事情,竟闹成这个样子?”
王婆子撇了撇嘴:“可不是他们家的,我们都叫她陈嫂子,娘家姓王。如今那货郎闹着要休妻呢。”
小雨听了大为吃惊,回头看向钟敏又要品评一番,钟敏嫌她呱噪,连忙竖起食指:“嘘!”
小雨只得转头,听五嫂问道:“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还生了一个儿子吗?这要是休了妻子,孩子可怎么办那。”
就听那王婆子答道:“可不就是这话儿,唉。那货郎成日家在外面卖货,家里都交给这个媳妇。她平日在街坊里也是好强能干的一个,哪成想那货郎在外面与个寡妇勾搭上了。”
小雨听得眼睛大大的,连忙回头看钟敏。钟敏也吃了一惊,只是她自幼和父亲走南闯北,倒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小雨听不得。小雨就跟钟敏咕哝道:“这样的事情找我五哥哥做什么,要找那臭男人的爹娘才成。”
那王婆子接着说:“她素日里跟公婆也处不来,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太泼辣要强。男人又不在身边,家里有些事她一个妇人又做不了,难免有些怨懑,嘴上就不大好。我们在外面时常听到她公婆抱怨,这回出来这样的事情,她公婆自然不愿意帮她。”
小雨听了撇了撇嘴,回头又对钟敏说:“这还不容易,找娘家兄弟揍他一顿就好了。”
又神秘兮兮凑到钟敏身边说:“听我娘跟我爹说了,今年过年的时候,让你认了我家哥哥们做兄弟。日后你要是在婆家被人欺负,只管来我们家找我的哥哥们,哼,保准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钟敏听了大窘,连忙指了指里面,小雨这才嬉笑着扭过头去。
却听那王婆子又接着说:“她素日里只琢磨着自家的日子,但凡娘家有个什么事儿都躲着,就是前些日子她兄长嫁女儿,差些银钱做嫁妆,她就愣是一个大子儿也不肯帮衬一下。唉,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过日子哪能那么独呢!”
小雨挠了挠头,一时也没有主意了,对钟敏说:“怎么不拉着她儿子到县衙里哭去呢?”
五嫂子听了也叹了口气:“只苦了孩子了。”
王婆子摇头:“太太,您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孩儿甚是溺爱。竟是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点儿也不肯帮她。她那儿子也有八九岁大了,竟然帮着父亲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您听听这哪里是亲儿子对娘说的话。她也是到了绝路,不然不能求到咱们家里来。”
五哥听了也摇头,又调侃五嫂子说:“依我看呀,你们竟是比那县城里的捕头还要厉害,听听,就这么三言两语的,竟是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我还是到县衙走一趟吧。”
钟敏拉了小雨向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说:“你可还有什么主意没有了。”
小雨哼了一声道:“怎么没有,索性就让那货郎纳了妾。日后让那小妾侍奉公婆,她跟着货郎出去卖货好了。”
“就不怕那妾害了自己的孩子?”
“那就合离好了,我看她是个肯干的,虽说年纪大了,若是能吸取教训,日后再嫁了人,肯定比这货郎家过得好。”
钟敏听了不由冷笑道:“她这般被休弃了,哪里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小雨摇头:“这世事固然艰难,却也不是一点活路也没有,只看她能不能狠下心来。”
“我看那妇人就是行到绝路了。”
“我看那货郎家才是行到绝路上了。”
“哼!”
“哼!”
“你们两个在吵些什么?”五嫂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吓得两个人连忙噤声,又突然齐声说道:“哎呀,被吵得饭都忘记吃了。”说罢两个人对视一下,不禁又笑了起来。
五嫂见了摇了摇头,忙让人将饭菜热了,几个人也不挑剔就这么将就着吃了。
过了几日,就听五哥说县老爷判下来了,却是那王氏死活不肯让那货郎纳妾,最后二人只好合离了。
小雨就赞那王氏有志气。
钟敏就说那王氏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雨就说那货郎家才是死路一条呢。
又过了几日,那货郎就娶了那寡妇进了门,也不过月余,就听说那儿子被打得惨了。偏那后娘总能捉到他的错处,不是言语不敬就是性子顽劣,也不自己动手,只寻那货郎教训他。
那儿子此时也晓得亲娘的好处了,去找了王氏几次。王氏也无法,亲爹教训儿子,她也是无话可说的。
五嫂听了就跟王婆子叹气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呀。”
王婆子也点头说:“可不是这个话呢。”
待到新婚过后,那货郎又出去贩卖货物,那后娘就越发狠辣起来,只是她人前对公婆、继子甚为和蔼,让人寻不出半点错处来。货郎的父母也是有苦难言,那儿子更是被打得怕了,竟是慢慢地规矩起来,街坊见了都啧啧称奇。
又过了两个月,那王氏带着嫁妆也嫁了,虽是不甚甘愿,可是也没有法子。总不能一直赖在娘家,这次却是嫁了个鳏夫,也有几亩薄田。因着父母双亡,邻里就传他命硬克父母、克妻儿。那王氏也没什么可挑的,这个好歹人还是不错。若是就这么把自己克死了也是命,与她也算是解脱了,就这么着嫁过去了。
等到小雨他们回家过年的时候,那货郎的新媳妇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就是那王氏听说也有了身孕。
小雨和钟敏都没有猜对。
这一年,夏家的新春实在是热闹,虽然少了六哥,但是又添了钟敏和二哥的朋友们,七哥几个又从府学回来。小雨跟在七哥后面不住地打听那凤翔府是个什么样子。七哥几个又把在府里买来的新奇小摆设、小饰物送了给小雨。
二哥几个后来还是又去林子里打了几次猎,到底弄来了小雨要的狐狸皮。
薛家今年照例又送了年礼来,还特意给小雨准备了一份,倒也没甚出奇处,不过是些锦帛首饰。小夏婆子就揶揄小雨道:“这下还用你几个哥哥给你筹备嫁妆,就这些物件,十里八村都是独一份了。”
那陪着过来的婆子是薛公子自己的贴身仆妇,也十分客气恭谨,一定要亲自给老夏婆子和小夏婆子请安:“我们少爷吩咐的,一定要给两位太太请安。”
她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将夏家的几个哥儿夸得人中龙凤一般:“从来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好孩子,各个都这么出类拔萃,又孝顺,又知礼,两位都是有福气的人呢。”
小夏婆子听了,少不得也要赞美薛公子、方公子、武公子几句。
那婆子就说:“唉,您是不知道呢,舅太太这个年过得很不爽利。表少爷,您当日里也是见过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