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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7、寻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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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王泓一直沉沉睡到中午,仍是丝毫没有要起身的动静,以华阳宫众仆的视角看来。这就有些怪了。

    众仆皆知,皇子殿下是一个很勤奋的人,只说晨读与夜读,都是每天起身后和临睡前必修之事,极少停漏。昨天殿下因为身体不适,停了一次夜读,今天的晨读也停一次,尚算常理之中的事。

    可是殿下向来不会起得这么迟的,哪怕他起身后也做不了多少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哪处清静闲适之地或看书或下棋抚琴,但他能坐着的时候,就绝不会乐意躺着。

    坐着还能做些事,躺着就成真废物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殿下常常说到这句话。

    当华阳宫的几名宫婢渐渐意识到一种不安感觉,在略作商议之后,终于忍不住,在未经皇子殿下出声允许的情况下,撩开那道丝帐时,他们顿时就被皇子苍白但又有些诡异潮红的脸色给吓得丢了半缕魂儿。

    虽然这些仆人都知道,他们侍候的皇子是一个忍耐力很强的人,但从某一个角度来讲,这其实也是一个不太好侍候的主子。因为他的痛苦不会及时的讲出来,若等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忍耐了的时候,这种时常困扰其身的病苦往往已经到达一个快要崩溃了的境地。

    也是因为二皇子本来体质虚弱的原因,华阳宫在新修之初就选了与太医局较近的位置,但在一路狂奔向太医局的途中,几名宫女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连续跑了数百里的路,双腿已经有些缘自骨子里的发软。

    而望着前方离得已经没有几步远的太医局大门,那最后一点路途对她们而言,仿佛如踏在云上天梯一般,难得连半步都迈不动了。

    ……

    得知二皇子的病情反复,太医局里一起来了三名御医。

    按照常例,皇子身体抱恙,倒也不必一次使动太医局里这么多医师。比起前朝。现年新朝里的太医局算是人员精简得厉害。主要出诊的御医只有九个人,三年前因故又去掉了三员,后来一直也没填补上,所以九医之列实际在岗只有六人。这六人各司其职。每天的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医官不同于其它职司的官员,许多事不能靠口头吩咐就成。太医局里的生员、药童至多能做些照方抓药、熬制、送药的事,至于病人的脉象、气色等等问题,都需要医官亲自前往探视。

    就说去一趟宣威将军府,一个来回再加上诊疗耗费的时间。能占用一位御医三个多时辰,几乎就等于将一名御医一天里当值的时间用去了一半。老将军早年在战场上立下卓越功勋,参与了南昭建朝历程里一个重要的步骤,对于他的陈年旧伤复发,皇帝特派九医之列中的一人专职料理,在最近这几天里,太医局中实际上就只有五名御医坐守了。

    皇帝当然也知道如今太医局因为人员过度精简,日常工作量几乎又翻一倍,所以有条旨意早就下达过。哪怕是皇亲国戚调使御医,也只能一次去一人。对生员的同行人数倒没有硬的限制标准。

    其实皇帝会这么拟定旨意,也不止是考虑到为了给太医局减轻负担。对于大部分病症。能晋升至九医之列的这几名医师都足矣独自应对,无必要多医会诊。何况对于寻常病例,若参与医治的医师平白多出几人,可能还会产生对于治疗无益的的意见分歧。

    锦衣玉食,生活在秩序安定的京都里的贵族们,生病的原因无非就那几种——对于这一点,连众位御医也已各自有了一番备录,常常被某府急火焚天似的请去,最后诊出的病因、开出的药方其实都是老一套——又不是人人都像三年前玩火的那位。明明是无比冷静的性子。但稍微一有动作。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半条。

    今天为给深居宫中的二皇子诊治,一下使动了太医局的三名御医,几乎把局中主干医师全耗进去了,这除了是因为殿下的病情的确转变得颇为严重。还因为这三人里头。有两人本来在此以前就参与了为殿下诊病之事。对于殿下的伤情忽然加重。这二人是脱不开责任的。

    但具体的说。像这二位一样脱不开责任的御医,应该还有第三人。并且很可能他要为此担的责任还是三人当中最重的,但他反而没有过来。

    太医局名列九医之内的那几个御医,医技能力大致持平,若要说区别,主要在于擅长的领域略有偏移。譬如这几位医师都习得了银针刺穴之能。但要说真正的精专者,也就一位祖上五代都专研人体经络穴眼诀窍的华医师。而若要再论草本入药论大成者,华医师又绝难比的过那位将“猴蒲草”加入金疮药的陈姓御医。

    在金疮药中加入“猴蒲草”的手法,曾挽救过许许多多上阵兵卒的生命。“猴蒲草”的确有加速外伤愈合的优秀效用,而外伤愈合的速度越快一分,就越能多避开一分伤势恶化的危险。

    至于这种药草的那点致使人体发热的不良作用,战场兵卒哪有那么多的考虑,体质强韧的兵卒都可以直接忽略这一点不适了。

    昨夜被请到华阳宫来的那位御医说的那番话,其实也不能全算是在为陈御医说情,使用“猴蒲草”的安全程度,的确已经等于间接用上千兵卒的身体试验过了,也并未出过什么问题。至于用在二皇子身上怎么就偏偏出问题了,这问题的根源应该不在药身上,而在于陈御医的疏失。

    昨天傍晚他本该考虑到的,这位皇子体质过于虚弱,稍微对身体刺激大一些的药物,都要慎于使用。他疏失了这一点,除了因为他当时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皇帝身上,还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考虑过“猴蒲草”的那一丁点儿风险作用。

    对于药理,每一项作用都有它存在的考虑,不能因为人的遗忘而否认其存在的定律。而为了这一点点几可忽略掉的药理,陈御医恐怕难避罪责。

    但恐怕只有二皇子自己心里清楚,他的伤病一夜变重,真正原因是什么。

    ……

    代师行走、送完所有的请帖,时间已似恍然间就过去了三日。好在莫叶平时勤于锻炼。体力和脚力都不弱于一个青壮年,三天过去,除了觉得时间仿佛过得快了些,以及一下子集中的见识了太多陌生脸孔。脑子有点堵,倒也未有别的不适。

    只是帖子的事一了,陈酒这边就开始督促她学习调香了。

    才过了半日,莫叶就忍不住暗地里嘶哑咧嘴,烦的不行。可又怕师娘拿出她那招杀手锏。只能隐忍着,宽慰自己,还好只用学三种制香之法,该虚心知足了。

    午饭过后,便到了每日例行午休时间,然而莫叶一想到下午又要接触那些香料,就一身鸡皮疙瘩,无法睡下。闭着眼强行养神,过了没一会儿,一个仆人的声音传了进来。莫叶运起《乾照经》里的心法,侧耳倾听,下一刻就闪身出了屋。

    “小姐,你……”

    两个站在院中正在说话的仆人看见莫叶霍然出现在背后,惊得眼睛睁了睁。

    莫叶也才发现,院中说话的一个是林宅看门的家仆,一个则有些面生。还好莫叶记得他的衣着,略一琢磨便道:“这不是张小五吗?你不在奇宝斋守店,来这里做什么?是否店中有事?”

    张小五是奇宝斋的伙计,但莫叶虽然是奇宝斋的正东家。张小五见着莫叶的次数,却是一个巴掌就能数得清。此时张小五正要自报姓名,却被东家老板先一步认清身份,没想到自己在这个神秘老板心里还有一席位置。这让张小五暗暗有些心喜的同时,又不禁有些生出敬畏之情。

    “小的见过东家。”张小五躬了躬身,接着禀道:“确实是店中来了事儿,逸小爷唤小的请东家过去一趟。”

    莫叶摩挲着衣袖一角,很是随意地道:“有事你也不急?还在这儿闲聊。”

    旁边那位林家仆人这时就出声帮衬了句:“是小的告诉了这位小哥,小姐这会儿在午觉。没敢叨扰。”

    莫叶有些摸不着石乙的盘算了。若说不急,午饭时间刚过就派人来喊,若说急吧,最该着急的应该是带话的人,可这张小五脸上却丝毫未显露。但转念一想,管他什么事,有石乙坐镇就严重不了,倒是自己下午如果还继续学一下午的调香之法,头痛症恐怕要严重了。

    思及于此,莫叶长舒一口气,暗道真乃及时雨。

    留了话给仆人,莫叶就随张小五来到奇宝斋。刚迈过大门门槛,莫叶就看见石乙坐在主厅一侧,似乎也正等着她。

    “你在等我?”莫叶转身走了过去,倚桌在石乙对面坐下,“你真不是有急事找我?”

    “不疾不徐,乃大贾本色。”石乙装着老夫子的模样悠悠感慨,但很快又卸掉那副身架子,回到莫叶熟悉的那个石乙的样子,缓言道:“你这一家孤店,对我而言能有什么急事。但我也不准备跟你卖关子,叫你过来,就是要你查账。”

    “查账?”莫叶目露疑惑。

    石乙不等她继续开口问,紧接着就解释道:“我知道你请了一个高人帮你清理账目,也是可信之人,但你也不能疏懒得大半个月了都不来看看店中账目吧?”

    其实莫叶并不是完全不关心奇宝斋中的账目,那位能力和责任心双高的老先生,每隔几天都会来林宅向她报账。但也正是因此,今天石乙语气里有些怪责意味的问莫叶为何疏于理账时,莫叶顿时脑海里冒出一个质疑。这个质疑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近几日忙于四下奔走送请帖,暂时忘记罢了。

    ……

    当王炽处置完六部白天递上来的所有的奏报,搁笔起身推门出了御书房,一眼就看见微佝着身立在门旁的海宽。海宽手里平稳端着托盘,盘中搁了一碗参汤,热气氤氲。

    每天上递御书房的奏报都有数百封,王炽会将其分作三部分,牵涉较大需要深思熟虑的那一部分奏报,会在晌午休憩后,专门择两个时辰进行审阅。在此期间,王炽可能会召些相关的臣工入御书房共议,但其余闲杂人等,包括服侍茶水的奴婢,除非听到唤声,否则连门都不可敲的。

    御书房门口的这片天空,从晨昏到夕暮,明暗交替了十余年,身为内庭六宫总管的海宽,也就如一棵老松一样,在御书房门口这么立了十余年。

    王炽缓步行至御书房门前那片平台的边缘,倚着雕栏眺望前方遥距百里的青塘山侧影。海宽见王炽出来了,便如影随形侍行在一旁,王炽伸出手来的时候,搁着细瓷小碗的栗木托盘便已移到了手畔。

    一整个下午都在那十几封几可搬山泄海的奏报文字中博弈,几个时辰滴水未沾,王炽也的确是有些渴了。啜了口参汤润润喉咙,王炽这才收回远眺的目光,平静看着身畔的老仆人,目光渐渐温和了些:“入冬了,室外的寒气渐盛,以后这些粗活儿,就让给后生们做,你也歇一歇。”

    “陛下垂怜,奴婢惶恐。”一直只是静守不语的海宽连忙应声,“方才德妃娘娘唤奴婢去取参汤来,奴婢也才刚到。”

    “是婉婷啊,她真是有心了。”王炽饮尽碗中参汤,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忽然道:“我正想猜一猜今天这是谁的主意,不料让你给先说了,无趣。”

    海宽闻言一怔,但他并未像宫中大多数奴婢那样,闻一丝责怪当即伏地请罪,他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惶然,但很快隐没,微微一笑道:“德妃娘娘的手艺,陛下一尝便知,奴婢即使不说,这个谜题的谜面也毫无难度。陛下若想寻趣,得换一种方法猜谜。”

    海宽说出这番话,就仿佛要引导王炽去做一个游戏,这是十分大胆的建言,然而王炽却被勾起了兴趣,点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