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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3、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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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宫中采办这些细物完毕,胡坊主就会把剩下的那部分以不低的价格售给京都几家茶馆,因为质量以及尊誉方面倚了皇子殿下一些余辉,胡坊主自然会收个好价格。”

    德妃听阿贾把话说到这一步,不禁失笑说道:“不过是用麦秆制作的东西,还能卖多高的价格?再者,京都居民会习惯借用这种小物什饮茶?”

    “娘娘息怒,先容贱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这也是陛下圣谕在前,万民一家,切不可倚了皇家身份就负了百姓的益处。无论如何,总不能让替宫里办事的商家专做亏本生意。胡坊主凭此差事,借些皇子殿下的荣光去,赚回本钱,勉强也算在规矩之内。”太监阿贾斟字酌句地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悄然看了一眼德妃此时的脸色。见她面容还算平静,他才又补充说了一句:“至于这麦管京都居民们用不用得惯,贱奴也曾好奇问过胡坊主,以他的话来解释。这小物什在京都的销量竟还不错。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小作坊量产。想必……想必京都居民是用得惯的吧。”

    “哦……”德妃沉吟了一声。悠然说道:“听你刚才说来,华阳宫,还有公主那边都在用这种物什,好像就只有本宫那里还未曾知晓了?”

    太监阿贾闻言微怔;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连忙恭声解释道:“娘娘息怒,因为这种物什……在使用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损了雅仪。所以……”

    阿贾开口之初就是万分小心,生怕给德妃抓住半点动怒的由头,但在不知不觉中,他还是将话说到一个死角。使用麦管有失雅仪?德妃不能失了姿仪,二皇子殿下就不需要姿仪了?公主也不需要了?

    阿贾说话的语气渐渐也迟疑起来,皂色太监服里头。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就在这时,温水润喉后就一直安静偎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忽然出声说道:“阿贾,你先退下吧。”

    太监阿贾闻言如受大赦,连忙应声,又向德妃告了一声罪。就又拎起那还有大半壶开水的鹤嘴铁壶。带着那宫女收拾了桌上的杯盏。从内室退到外殿去了。

    目光在那一对太监宫女出去的背影上停了停,德妃就转过脸来望向王泓,微微一笑说道:“华阳宫里的奴仆,倒也有一些可爱之处。就是有的地方也终是胡闹了些。”

    王泓淡笑着道:“母妃说的胡闹。是指儿臣用麦管嗦水的事?”

    “何止此事……”德妃目光一指一旁桌上刚才放过那些杯盏的位置。面色微讶地道:“就说那九盏斟水的事,母妃也是头一次见到哩。”

    王泓恍然一笑,解释道:“这也是那些宫婢想的招。有时候儿臣夜里忽然觉得渴了,但外殿水房炉子上搁着的都是滚烫开水,一时半会儿温不了,他们又不可能像母妃那样做,把水吹凉了,便想了这个办法。”

    德妃闻言,心绪微动,不知不觉就想到自己那宵怀宫里的宫婢们。相比较起来,宵怀宫里的侍婢虽然处处小心规矩,但也少了许多趣味,叫她们往左,她们便绝不会往右。今天来这一趟华阳宫,虽然叫她碰上几个不守规矩的劣奴,但同时也让她隐隐觉得,她寝宫里的那些宫奴个个都有些规矩得不似活人,倒似木头。

    沉默片刻后,德妃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看来,这些奴仆,也不是丝毫不知小心谨慎,刚才斟水时,他们也知道先将所有杯盏都烫一遍。”

    这时的王泓忽然觉得时机已到,正准备趁着德妃此刻心思疏松之时,借势说一说他对于刚才德妃的那个提议所持的不同意见。

    可就在这时,德妃又先他一步开口,却是要离开了。

    “好了,母妃也不在这儿多打搅你休息了,这便回去了。”德妃说罢,就要转身出去。

    王泓也准备起身恭送,这时,德妃忽然又回过头来,抬袖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然后她朝左右两个宫女吩咐道:“皇子前几天受伤失血,身子有些凉,切不可再受风寒,你们两个去屏风后头的衣柜里再取一套丝毯,给皇子加盖上。”

    两个宫女连忙应声,就朝内室后头走去了。

    王泓听闻此言,已是暗暗大吃一惊。

    以前他的贴身侍婢小星还没有离开华阳宫的时候,他曾派她监视过宵怀宫几个月,所以他早就知道,德妃身边的侍婢分两种,一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另一种则身怀不俗武艺。

    他不知道德妃吩咐的那两个宫女是不是属于会武功的那一类别,如果是,只是凭她们对人的呼吸声敏锐地觉察力。衣柜里藏的那两个人绝对难以继续隐身了。

    内心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脸上就难免有丝毫的显露。

    德妃望着起身至一半,忽然定住了身形的王泓,不禁疑问道:“皇儿,你怎么了?”

    “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惊惧神情可能已经被德妃的眼光捕捉到了,精神又过于系挂衣柜里藏着的那两个人,王泓忽觉胸臆一滞,话不及说出口,一阵猛烈的咳意就窜上喉头,他咳得躬起了背。

    德妃见状不禁心头微疼。连忙走过来。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一边因为担心而责备道:“说是小心别受风寒,这就咳上了,你这孩子……为娘今晚上又要担心得入不得眠了。”

    王泓本想说些什么。无奈这一通咳来得太激烈,他一时竟按捺不下去,连眼角都咳得湿了。

    “毯子呢?!都在后头磨蹭什么呀,快点拿过来!”德妃朝去了屏风后拿丝毯的两个宫女吼了一声。

    两个宫女很快取了毯子回来。皆是手脚轻颤,有些惧于接近德妃,只将头垂得极低的双手将毯子递过来。德妃似也暂时不管什么姿仪了,一伸手就抓过质地轻柔的丝毯,然后扶王泓躺回榻上。替他盖上两重被毯。

    因为多了一条毯子,占了一些空间,德妃并没有看见锦被掀开时露出的那册子的一角。

    替王泓掖被角时,德妃捏了捏那条毯子,脸色忽然又恼了起来。朝那两个刚才去后头拿毯子的宫女叱道:“叫你们拿毯子,你们也不知道拿厚一点的来?!”

    两个宫女被呵斥得身子一抖。一个字不敢漏出口。惊惶得将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深了。

    德妃瞪了那两个宫女一眼——也不管她们此时是否看得见——然后她就视线一偏,又唤了两个宫女去后头。

    这后头被唤去取被子的两个宫女果然速度够快,并且取来的被子也足够厚实,德妃照例要将那被子抓在手里。却不料这被子比那丝毯可是沉重多了。她险些没抱稳的滑落到地上。

    她一时又怒了。叱道:“这被子多久没晒过了?湿沉得跟砖块似的,这是能给人盖的吗?再去换!”

    说罢,她一甩手将那叠得方正的锦被扔了出去。

    两个惊惶垂着头的宫女仿佛额头上长了双眼睛。立时抢前一步,将主子甩脱的锦被稳稳接住,然后快步又朝屏风后的衣柜去了。

    此时的二皇子王泓终于艰难地忍下了咳意,正好看见那两个宫女接被子的动作,他暗暗心一沉,看出这两个宫女正是德妃手下会使武功的那一类,连忙开口阻拦道:“不用了,只盖这两层,就已经很暖和了。”

    德妃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摊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说道:“手心都热出汗了。”

    德妃下意识在榻沿坐下,然后握起了王泓朝她摊开的那只手,紧接着她就觉得王泓的手一片滚烫。她心下一惊,顺着王泓的小臂往上一探,里头也是一片滚烫!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你身上难受都感觉不到的吗?”德妃先是焦虑地朝王泓责备了一声,然后她偏过脸,急声道:“还站着做什么,去传御医来!”

    又有两个宫女跑了出去。

    待收回了目光,德妃又伸手探了探王泓的额头,她不禁皱起了眉,惊疑说道:“难怪母妃刚才没有察觉,你这额头有些凉,身上却烧得滚烫,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泓淡淡笑道:“母妃别担心,儿臣并不觉得如何难受,何况夜里发烧是儿臣以前常有的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

    深秋午后的阳光并不灼烈,在星星散散的树叶遮挡下,摇曳闪烁的光斑却晃得树荫后的人感觉有些炫目。

    莫叶随手折了根黄叶树枝,漫无目的的把玩,心思则已经飞出老远。

    在肃杀秋风的袭扰下,已经变得皮枯叶焦的枝条有什么好玩的,她只不过是在焦虑的时候,习惯手上拿捏点什么东西罢了。

    “叶儿。”

    忽然听到这唤声,莫叶一怔,然后才回过神来,这是大师伯的声音。

    莫叶自树梢上像一片叶子似的轻盈滑落,走向庭院中的萧旷,恭恭敬敬地道:“大师伯,你找我?”

    “你怎么跑到树上面去了?”萧旷看了看莫叶手中那根蔫卷了的树枝,看得出她在树上待了有一段时间,迟疑着又道:“看你的样子,还是在质疑那封信的真假。此事我可以作保,确是你师父亲笔手迹。”

    岑迟拿出的第二封署名林杉的信,上面覆有印信,其实即便没有萧旷在一旁解释,她也是会相信的。只不过此时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境况,不是全凭书面指令做主那么简单。

    在莫叶的心目中,眼前这位形神温和却实力极强的大师伯,有着能令师父也改变决定的威信,所以此时她心中有惑难解,很快便将信赖寄托在他身上。

    “大师伯,我已经相信那封信了,我只是不安于另一件事。”头一次启齿质疑师父地决定,莫叶言语间仍有犹豫之意:“信是我师父在几天前写的,他走得匆忙,那时候他恐怕难以预料这几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此时我是不是该缓一缓信上交代的事情,安守宅内?”

    “你考虑事情能有这么宽,这很好。”萧旷含笑颔首,徐徐又道:“家里的事交给我就行了,昨夜的事,排场虽大,我却未尽全力。若非念在这处宅院年内还得住人,受不得气味太冲,此事的收场不会这么温和。”

    听着大师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待莫叶细思之后意会了其真正含义,不禁眼角突跳。

    萧旷于沉默中已将莫叶脸上一丝一缕的神情变幻收入眼底,他并没有再多做解释,只道:“你快去吧,早去方能早回。”

    “好。”莫叶不再多想,转身去了自己屋里,准备出门的行装。

    萧旷目送莫叶出门,登马离开,一回头就看见数步外的回廊里,岑迟拢着衣袖,半身掩在廊柱子后头,也在朝这边看。

    “后悔了吗?”萧旷神情清冷地朝他走去。

    “我为何事后悔?”岑迟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

    “那你就接着撑。”萧旷似笑非笑的盯了岑迟一眼,“等林师弟回来,让他收拾你,比我的手段管用。”

    看着萧旷拂袖而去,走得干脆,虽然没在他脸上捕捉到什么怒意,岑迟的心里却已发愁起来,急忙跟了过去,缀在后头不安地道:“大师兄,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真的很严重吗?昨晚不是有你在么?”

    “因为受到威胁的不是你的妻儿,你才能把话说得这么轻松。一时半会儿,估计你也体会不到,这件事对于林师弟而言,有多严重。”萧旷蓦然转身,注视着身后差点刹不住脚撞上来的师弟,肃容道:“倘若有一天,我、林师弟,还有师父他老人家,一齐被人绑了悬在崖上,让你用一把骰子决定斩不斩绳链,你会怎么想?”

    这质问来得既直又狠,一反萧旷平时温言以劝的态度。

    岑迟怔住了,只是稍微试想了一下身在那种处境,就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平时他游戏人间的态度,此时全然烟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