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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力求速战速决,他习惯将失败率算到最低,一般不会选择对方的主躯动手,那可能会导致他一击击在护甲上,出招落空的同时,还给自己带来诸多危险。
所以他不但反复练习过割喉,还练了割大腿上的某处,后面的这个行动总有些叫别人往邪处想,但当这个别人准备护住自己的命根子或尊严底线时,他们反而多半丢了自己的命。
这个比第一个倒下的人多活了数息的蒙面人也感受到了那股刺骨森冷,紧接着他就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腿根流下,在右脚地下很快聚集了一大滩。与此同时,一股近可将人麻醉的疼痛从腿根处往身上爬来。
这个蒙面人已经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但他还来不及多喘息一口活着的空气,就被程戌抡来的拳头连砸胸口三下,几乎将他心口那块骨头砸塌进去,心碎的剧痛加速了死亡的来临。
在第二个蒙面人颓然倒地的时候,程戌已经捡回了他刚才投出的锋利小刀。蹲在死者的身边,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小刀上的点滴血迹,程戌淡然说道:“刀柄只能用来打头,杀不了人的,但刚才我手里有两把刀啊,你怎么能忘了眼前可以看清的事,却信了假话呢?”
将擦干净的小刀收回袖内,程戌也没有立即站起身,而是一挑指揭开了地上还微温的躯体脸上蒙的黑布,仔细看了看此人的脸孔。片刻后,他兀自摇了摇头,确定此人陌生得只似一粒生存在黑暗角落里的灰尘,在他看来毫无头绪。然后他又伸手在这尸体身上上来回摸索了一遍,除了摸出几颗硌手的碎银子,便没有任何发现。
紧接着,他又走到另一具尸体面前蹲下,以同样的方式观察其脸孔,摸索其尸身,但结果也是与刚才一样的没有任何收获。
将手中属于这个蒙面杀手的窄刀挂回他的腰间。程戌这才站起身。他回头一看,就见伍书那边的两个人也都倒了。与自己这边的情况区别在于,其中一个倒地的人口鼻皆挂着一管颜色极深的血渍,身上却很完整。显然是中毒致死。而另一个人好像还有声息。却躺在伍书怀里。
伍书的一只手扣紧了这个还活着的蒙面人后颈。另一只手则自下颚向上掐住了他的脸骨,使他暂时不能进行咀嚼动作。
程戌一边向伍书走近,一边微笑着道:“不错不错。居然还能留下一个活口。”
探听消息,包括窃听的被动方式和拷问人质的主动方式,这当然也是伍书所擅长的事情。
伍书听到程戌的声音,不用回头看也能知道他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他这边的事情还不能算结束得稳妥,所以他只沉声说道:“来帮我一把,将他的穴道封了。”
然而程戌还没来得及走近,就在伍书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变故陡生,被伍书钳制住的那个蒙面人突然扬起一只手,并起两指为匕,狠狠向自己的心窝戳了下去。
鲜血迸射。
无法想象,一双肉指究竟要携上多大的力道,才能刺透自己的胸腔,直破心脉!
伍书也没有料到这一变故,他微微有些失神。滞神片刻后,他才松开了扣住那已经软塌之人后颈的手,将那已死蒙面人平放于地,然后以与程戌检查尸体一样的手段,将那个人全身也都摸索了一遍,结果仍然是不具备任何身份信息的碎银子。
伍书将那几颗碎银子扔回蒙面人衣服里,终于站起身来,目光对上了迟来一步的程戌。
程戌望着伍书,表情有些无奈地摊摊手,说道:“你怎么不先封他的穴?”
“第一个就是那么死的。”伍书漠然开口,第一句是回答,第二句则是问题,“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程戌轻叹一声,回答道:“跟你这边一样,除了几颗碎银子,再无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伍书又道:“他们用的刀有些奇怪。”
“是比寻常的刀具窄了些,这种打造制式,或许比剑的耐抗力更强,但又没有大刀那么沉重吧,但这一点特别之处又能说明什么呢?”程戌挑了挑唇角,“刀上没有任何铭刻。京都限铁令这么严,你拿着这种刀到铁铺去问,谁家会承认呢?而你也无法做到在同一时间问遍京都所有的打铁铺,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在京都做的这种刀。”
伍书没有再说话。沉默片刻后,他又蹲了下来,伸手回那戳心自杀的蒙面人怀中,又将那染了血的几颗银子掏了出来,凑近鼻下嗅了嗅。
血腥味最浓,还有一些银锈气,便再没有别的气息了。
旁观他的这个举动,程戌思酌了一会儿后就说道:“这种人生活的空间恐怕比你更为闭塞,除了杀人,生活上别的事情多半是有专人伺候,连喝酒玩女人怕也不会例外。”
伍书的确没有从那碎银子上闻出酒气或者胭脂香,他很快又将手里的银粒丢了回去,再次站起身来。
“像他们这样,有时候一天的消耗还真是挺大的,像今天就一次折了十个,这也就意味着此后要补进十个新人……”程戌深吸了口气,他盯着伍书眼中的疑色缓缓又道:“你说,他们半点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不带在身畔,万一回去时弄出什么误会可怎么解释?”
“未必需要补进,或许他们也可以分组,一个组的人死光了就撤掉番号。”伍书平静地开口,他似乎还想到了别的什么,话说到这里时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才接着又说道:“至于需要活动的身份,也可以用对口令来证明。但他们显然绝对不允许有例外情况发生,纪律比军旅还严格,有些像过河卒子。”
程戌从伍书的话里听到半截令他感觉颇为陌生的句子,他不禁诧异了一声:“过河卒子?”
“过河卒子,只去不回。”伍书补充了四个字回答了程戌的质疑,很快他又追述一句:“这是很久以前,一个人给我讲过的句子。”
程戌以为那个“很久以前的一个人”是伍书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授艺师傅,也是四组外驻组上届的头领。这个人在人生盛壮之年殉职异国,并且死状极惨,但这个人生前对伍书意义很大。程戌很清楚这一点。
不想勾起伍书难过之事。所以对于他难得解释得仔细的一件事,程戌则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轻轻掠过。
沉默了一会儿后,程戌将话题转回眼前事务上。感慨了一声:“面对这样用生命宣誓效忠的对手。换个角度仔细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怕。如果优劣之势来个翻转,我们二人的结局可能比眼前躺在地上的人要惨上数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有多大规模了,任凭他们在京中盘踞膨胀。总像是头顶上多了一片乌云呐。”
伍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有些突兀的折转话头,注视着程戌说道:“你进来之前,就已经在外头料理了六个,这比我估计的多了两个,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你别误会,我没有跟踪你啊!”程戌连忙摆手,接着解释道:“前几天陛下不是在自家门口料理了几百号人么?但他觉得京中恐怕还是有漏网之鱼,把我组里的人发了一半出去了,每天都要例行将负责区域的街巷走一遍的,这不就恰好撞上了么?这群人先使了两个人截杀我,跟着你来到这里的自然就只有八个了。”
伍书又问道:“你把那两具尸体丢哪里了?”
“当然有人清理。”程戌想了想后又说道:“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清理到这边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没过一会儿,巷道两边就传来嘈杂声,似乎有人在拿竹枝编的大笤帚在扫地。
很快又有两个手握大笤帚的布衣人翻墙过来,这两人先是朝巷道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看了一眼,然后他们的视线才从死人身上挪到死人堆中间站着的两个活人身上。他们的这种看人的顺序,是以一种无声的言辞证明着,他们与死人打交道远多过活人。
这后到的两人面向程戌和伍书,拄着扫帚微微一躬身,行了存敬之礼,然后他们就开始着手清理地上的尸体。在与那站着的两人打照面的过程里,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这两个人先用麻袋装了尸体,然后两人一抬翻墙递出去,回来时他们手中多了几袋沙土,往地上血渍里洒,接着就开始用笤帚均匀涂开这些干沙。
程戌说了句:“弄快点,快到私塾下学的时辰了,可别让这些东西吓坏回家的孩娃儿们。”
那两个人手中的笤帚果然挥舞得快了许多,搅弄得干沙开始腾起灰尘。
伍书并没有对这两个负责清理善后的人说什么,准确地说,这些人不受他管控,比较类似于程戌的下属。他只是在看见地面清理得快差不多了的时候,就侧过脸给了程戌一个眼神,两人便一起离开了这处地方。
行至半路上,程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你们是怎么碰上的?别告诉我你是偶遇,你若不是碰上什么事,绝不会叫人看出你的武功。”
伍书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事,你也别多问了。”
这好像是程戌刚才也说过的话。
程戌闻言叹息道:“我有些后悔刚才帮你,或者我应该等一会儿再出手,让你们先互相折腾折腾。”
伍书对自己的事不置一词,只慢慢开口说道:“陛下命你巡视街区,你却放走了那个女子,这是你的失职。”
“你且够了吧。”程戌貌似烦恼的仰天感慨一声,然后一只手搁在了身旁伍书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我不问你的事了,但你要请我吃饭,刚才怎么说我还是帮了你一点吧?你不知道,我可是饿着帮你干活呐。”
伍书迟疑了一下。他心里还记着刚才的事情,但很快他还是朝身旁的人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程戌脸上重现一贯轻松的笑容,搁在伍书肩膀上的手抬起,将衣袖抖长了些,拂过伍书一侧削瘦的脸庞。虽然已经习惯了身边存在这个容易胡闹的家伙,但伍书还是在那截绸布袖子拂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偏了一下脸。
不过,他很快就看见了程戌刻意在他眼前摆开的那半截袖子,上等绸布上有几滴血痕。显然是从他脸上擦过去的。
伍书微微一怔。很快也想起来,应该是在钳制那个戳心自杀的杀手时,离得太近,被其心血溅到。明白了程戌的举止用意。伍书也难得勾了一下唇角。他这笑意多少沾染了程戌的一些习惯。
在伍书与程戌二人离开那条横躺了四具死尸的潮湿巷道后。待那几个清扫的人做完本职工作,也拖着改扮成垃圾车的运尸车离开,他们背后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闪身出现一个人影。
此人长得有些矮,个头也比较单薄,乍然一看,误似女子,但从正面看他,则明明白白是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行走的动作很轻灵,看来颇有些纵跃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脸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场大病。
这个人与伍书一样,也是四组的。准确地说,这个人本来是四组外派组成员,但他既然在几个月前因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养,此后很可能留在四组驻京部,那么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后成为伍书的属下。
然而他在刚才却一直只是旁观伍书与那几个蒙面杀手周旋,直到后来程戌跳了出来帮忙,他也没有现身的意思。
在几个月之前,他一直活动在北雁,在回京后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留在统领府给统领大人做侍剑人,与惯常昼伏夜出的伍书极少碰面。只是几个月里少有的几次碰面,还不足以令伍书熟悉此人的武功路数,同样的,这个人对伍书的武功路数也不能熟知多少。
所以在最近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抓紧时间,寻找机会,观察伍书的出手。
但这件事计划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
因为伍书的出手非常少见,至于他飞檐走壁的武功,则是这个跟踪他的人也早已掌握了的,不需要再钻研。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刚才,还是让他看清了伍书出手的真正细节。
天时地利全都掌握,他藏身在巷道一头的那个角度,就见伍书袖中一缕银丝如蛇窜一般投出,已经无法用语句来形容那速度,站在他对面的那个蒙面人才挥至半空中的刀就脱离了掌控,飞出两步开外。
如果不是因为他所站的角度恰当,他或许要跟那丢刀蒙面人一样,觉得手里的刀被“撬走”是碰上了鬼怪的力量。
但天意总算是让他在今夜行动的前一刻看见了,还不算太迟,让他看清那不是虚无的力量所至,那力量来自伍书藏在窄口衣袖里的一枚机簧,他总算有了一点时间思索破解之道。
刚才在刀具飞出后的下一刻,那个丢了刀的蒙面人就被那一缕银丝如织蚕茧一样束成一个直筒。那人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逐渐转为恐慌,他没有再犹豫,绷紧腮帮子似乎在口中嚼了什么,紧接着口鼻里就淌出了深色的血。
在荣术看来,毒牙的安置已不是传奇,倒是伍书袖里藏的那缕银丝才是传奇。
与程戌那一端看来一样,伍书这边对阵的两个蒙面杀手里,第二个人看着第一个人诡异受缚然后自杀的过程后,立即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挥刀猛然砍向面前的空旷处,然而他的刀虽然幸运地砍到了那根银丝,却未能将其砍断,反而被那银丝的韧劲弹开了数寸。
之后的事情如何变化,似乎就不具有悬念了,这种事情,荣术在别的环境别的杀手那里见过多回了。
荣术现在满心都在想着,那束银丝到底是什么物质?身为四组成员,他也算是一个颇有些资历的旧人了。虽然他早些年多是在北雁境内活动。对四组驻京部的事情了解得不够细腻,但有一些大的隐秘,他还是知道的。
他怀疑伍书手里的那东西,正是十多年前传言于世的天降神器。
据说这东西可以伸缩自如,有了这东西,哪怕数百丈高的城墙都可以攀越。除此之外,这东西的远距离投掷力也是相当可怕,哪怕相距数十米,要以贯穿类伤口取人性命也不是难事。
这个东西的体积非常小,甚至比一枚菱角暗器还要小一点。这东西是个四四方方的样子。四向开四口。各有其能。
传言这东西世间只有一个,并且这唯一的一个已经因为过度使用而永久损坏掉了,这也就是说,这种神器的力量也是有限、会枯竭的。
但四组核心成员都知道。这东西实际上有两个。
其中一个的确已经失去效用。如今就放在统领府那间黑屋子里。被人打开作为标本,等待铸器大师铁狂的仿造复制。
至于另一个小盒子的去向,说法则有些含糊。最可靠的说法是可能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统领大人。但不论这二者哪一个才是最准确的,总不会是在伍书手里吧?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全无可能。
皇帝住在宫中,本来就是深居简出,外有重重城楼,内有数千羽林卫行走巡视,身边还长侍几名大内高手片刻不离,有没有那个盒子,对于他的安全问题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当今天子是从北疆打过来的,自己的武功也不算弱。
至于统领大人,他虽然身在官场,但不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早已给他封了武神尊号。他凭着体质上的天生异秉登上武道极致,若是他刚才面对那两个蒙面杀手,可以说不用那黑色特殊质地的手套,也能徒手粉碎几把铁刀。
他要不要那盒子,对于他的人身安全而言,轻重关系就更微渺了。
可即便用了这个排除法,也不能得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个盒子有被伍书得到的必要。
王炽不是一直想摸透北雁军方的机密么?这个东西应该交给四组外驻在北雁的分组,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但它却一直留在京都……这或许说明,京中有一个在王炽看来,比北雁军方机密更为重要的事或人,需要借用此物的特殊力量进行看护。
那么这个事或人,又是什么事、什么人呢?
这个事或者人,好像出自那个挂着“宋宅”匾额的巨宅中。凭荣术的眼光看来,这个宅子的建筑结构超过了民宅的需求,已经接近于统领府的建制了,并且拨开表皮看其内在框架,只要安排人手得当,这所宅子已经具备自我守卫的工事了。
离开了那条巷道,荣术步入了一条较为繁华的街市,他习惯在嘈杂的环境中思考。
而当他刚刚思及宋宅这个外是民宅、内里却极具有玄妙的地方时,他忽然嗅到一股异味,就见眼前忽然蹿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倒不是嫌眼前之人是多么的脏臭,只是因为做了这么多年的谍探事务,荣术早有一种生人勿近的警惕自觉心,哪怕站在眼前的是本国的人,是一个明显正准备行乞讨之事的苦命孩子。荣术在与这孩子即将擦上衣边的前一刻及时站住了脚步,在倒退了一步的同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这个小乞丐的眼神肢体审视了一遍,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带着事儿来的乞丐。
这可不太多见。
在迎着荣术盯过来的目光时,小乞丐明显眼神瑟缩了一下,但腹中饥饿滚滚又提醒着他,如果乖乖按刚才那个掳走他的人叮嘱的那样去做,他今晚不但不用吃馊了的饼,很可能还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卤肉面。
反正又不是什么难事,总比在东市乙十三铺位的肉摊子上偷一刀肥膘要容易上手吧!
干咽了一口唾沫,小乞丐便拿出了藏在破烂衣袖下的一只破碗,伸到荣术的视线可以垂直看见碗底的地方。他心里虽然给自己鼓足了劲儿,但他伸出去的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哆嗦。在伸出手中破碗的同时,他还用同样微微抖着的声线懦懦地道:“贵人老爷。您行行好,赏一个钱吧,小的已经两天没有一点收获,就快饿得站不起来了。”
荣术本欲随手丢一个钱出去,一文钱对于他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何况眼前还是一个容易引人怜悯的小孩子。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那碗底,看见了几个笔画扭曲,似字又似符号的东西,他的脸色顿时变幻了一瞬。旋即寒着声开口说道:“我听你说话还挺利索的。不像是饿得快要站不起来的样子,我平生最厌烦会骗人的乞丐,你滚吧!”
一个“滚”字出口,他仿佛是焦躁的随意一挥手。但准确地将小乞丐手中的破碗甩翻在地。
小乞丐的碗也是捡来别人不要的劣瓷碗。被甩翻在坚硬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顿时摔了个粉碎。由于撞击的力量够强硬,即便是粗瓷的碗也撞出了比较清脆的声音,引得热闹的街市上几个离得较近的过客频频回头。
小乞丐望着自己吃饭的家伙被摔得粉碎。脑海里喷香肉片的影子也几乎在同时破碎了,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酸楚,变成两行眼泪迸出双眼,在脏兮兮的脸上淌开两道白线。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离得较近的几档店铺口,已经有几个人朝这边指点数下,似乎低声议论起来。
不用细听,荣术也能推测出那些人在议论什么。
这个小乞丐并不知道,多年以前,被他刚才唤作“贵人老爷”的荣术也是贱命一条。那时的他凭着比这小乞丐更弱的年纪在街上乞讨,吃过的苦受过的白眼唾弃堆积如山,脚下走过的也远不止一个城市。所以他后来虽然过上了顿顿有肉能吃饱的日子,个头却再不能往上长,体格只停留在了少年的位置。
有过这样经历的程戌当然深刻记得,即便是在十多年前那个乱世之巅,路人对于行乞者虽然厌烦,但也还没烦到摔碗的程度。这似乎是一个潜在的行规,不知由一种什么社会心态自然形成。但就是这样一种无根的规矩,就像农民爱惜种子,商人爱惜白银一样的让人们自然遵守。
然而此时的程戌默然在心里坚定的认为,自己必须摔碎这小乞儿的饭碗。
因为他的碗底写的那几个怪字,若留下碗,可能他的小命就留不住了。或者在今晚他讨要到半碗冷粥,准备用这破碗盛了吃时,或者就在等会儿他回到窝棚,等待那个指引他这么做的人给他酬劳的时候,他的小命就此消失于世。
他多少还是对这小乞儿心存一丝不忍,也许他今天躲过这福祸参半的一劫,将来会有更好的际遇。
甩袖离开那里时,他不禁又多说了一句:“滚去找那教你行乞的人吧!”
经这一句话,小乞儿忽然也想起来,这边讨不成,他还可以回去找那命令他这么做的人。虽然那个人可能会更凶悍,但也可能至少不像眼前这个人这般刻薄吝啬。
擦了擦灌满泪水的眼眶,小乞儿发现刚才摔了他的饭碗的恶人已经如鬼魅般消失在行人之间了。回想了一下那个恶人矮瘦的身形,小乞儿恨恨地哼了一声,在心中嘀咕道:一看那厮就是个吝啬的家伙!
慢慢站起身,小乞儿望着碎成渣的破碗,心下有些不舍,可无奈他没有能力做任何补救的事,最终只能扁着嘴离开。
在满心不甘但发足力气跑回去的路上,小乞儿全部心神都希冀着那个教他这么做的人还没离开,他还来得及赶回去,成功向那个人讨得点什么。
这个时候的他当然没有多余的心思、也没有足够的警惕能力感受到,那个恶人并没有走远,不知是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并一直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处巷子角落。
京都的民宅密集区域,像这样两院临近而构成的窄仄巷道有许多,但小乞儿很自信自己回来的位置没有错,这片地方的每个街头巷角他都走熟了……不,他甚至可以拍着胸口说,他比那些巡街走过的巡城兵卒还清楚这些角落。那些昂首阔步的兵卒惯常只走大街,哪像他。常常把可以遮风的墙角当成夜里歇息的地方。
但回到这里的他无比伤心的发现,他似乎还是回来晚了一步。
那个人早已不见踪迹,他站过的地方,也没有像自己预期的那样,留下一丁点的赏银。
也许那个人刚才也跟着自己出去了,然后就见到了那个恶人摔碗的一幕,他以为是自己没有按照吩咐去做,惹怒了那个恶人,所以他也恼了,不准备给赏就走了。
在心里设想着这一幕幕。小乞儿越想心越悲。朝空旷的巷子里大声“喂”了几下,得到的回应只是飘渺短促的回声,没过多久便灭却了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他终于再次大哭起来。
荣术一路跟踪小乞儿到这里。此时他就站在一道墙外。没有在这地方见到他想见的人。他则是垂眸沉思起来。
碗底的那几个怪字他是能辨识的,他知道那几个字符表述了什么,但令他颇为费解的也正在这一点。
为什么计划要临时取消呢?
离计划行动只差六个时辰时。忽然收到计划取消的指令,这不得不令他心存质疑,怀疑这个指令的真实性。所以他跟踪小乞儿来到这里,只是想亲自见一见发令人,有些话他要当面问这个人,才可排消他的顾虑。
但这个发令人可能提前预知了他会这么做,所以没有给他留这个机会。
就在荣术犹豫着等待了片刻后,正准备离开之际,他忽然听到那痛哭着的小乞儿忽然大声骂了句:“连乞丐都骗,你这恶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听到“报应”二字,荣术无声一笑。
他曲折坎坷活了二十六年,常常身处多劳少得的境遇里,最不信的就是一个天意。
荣术有理由相信,人只有在弱小或者绝望时,才会比较虔诚地将心愿寄托于天意。但弱小与绝望者的心愿往往与天意一样虚无飘渺,难以达到实境。
不过,无论人们向上天祈求什么,天意似乎从不会给予回应,所以人们便往往以为天意默许了,心里有个期盼,总比连个期盼也没有。
然而他打拼了许多年,只会更加坚定地认为,不论是生活还是生存问题,最可靠的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是为自己创造财富,还是施舍别人,自己动手总是感觉深切一些。
在离开此地的前一刻,荣术对那小乞儿终是留了一丝怜悯,从钱袋子里取出由十枚铜钱串成的一个小钱串儿,扬手高高抛了出去。
钱串飞得很高,所以当它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在巷子正中间的时候,巷中的人很难辨别它是从那个方向抛出的。
小乞儿捡起掉落在自己脚边砸得一声脆响的钱串,泪花迷蒙的双眼不禁滞住了神,还以为自己哭得厉害了,眼前出现了幻影。而等他擦干眼泪,再次辨别那串钱一共有十个的时候,他泪迹未干的脸上顿时又绽开欢喜地笑,用还带着些微哭腔的怪异声音说了句:“哈,原来老天真的会掉钱的,天上掉馅饼的事也不是不存在啊。”
就在他正准备祈求天意再多用这种钱串砸他几次时,他就听见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幽幽传来:“今后你再做像今天这样的事,就杀了你。”
这冷厉而又幽幻的声音由荣术挟了一丝内劲遥遥递来,一丝不漏地直接递进了小乞儿的耳孔中,刺得他的心神一震,身子也一震哆嗦。
待那股仿佛从自己心中发芽蔓延开来的恐惧渐渐淡了些,小乞儿忽然尖叫了一声,攒紧手中钱串儿,像被恶狗咬了一口似的,从这巷子里狂奔了出去。
……
在半个时辰前,自另一条幽暗巷道脱身离开的蒙脸女子,先就着着装之便将自己改扮成一个卖鸡蛋的姑娘,拎着同样覆了一块蓝底碎花布的竹篮,一路只走未停,鸡蛋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她出来一趟本就不是为了买鸡蛋。
她很快来到一处小宅户大门口,只是与守在门口的两个看门仆人对视了一眼,那两人立即认出了她,旋即微微躬身,平摊右手作了一个“请”的意思。
她便毫不凝滞地阔步迈了进去。
小宅户主屋的正厅里坐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此女子一头乌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严整盘在脑后,这发式证明她已经嫁作人妇。但她的面容依然姣好,眼瞳黑白分明,眼角没有一丝皱纹,脸上肌肤如少女般细嫩,在精致的妆容映衬下,更显得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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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补更完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