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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凭其高,是青川流域重峦叠嶂中的翘首。山中多见鬼斧神凿似的怪石群,林密如织,荆棘纵横。从半山腰开始,地气极重,常年氤氲着形如云实似雾的淡白水汽。在宛若天柱般的雁山,春来秋往的雁群经过时,常成群在那峭崖上作片刻停歇,随后振翅齐飞时,浩浩荡荡宛若天景,雁山因而得名。
青川流域因山多水丰,即便不扩耕大面积的田地,其自身的野生物产也极为丰富。几十年前,这一代百姓的生活来源,大多都是半农半猎,而捕猎地点又以雁山最险、最贵。
登上雁山的路很难走,有时待过了农忙,猎户们上山时就会发现,原来好不容易走出来的路已然被疯狂生长的荆条与灌木掩去痕迹。没有明晰的路径,要登山会耗去更多时间,而且不慎踏入悬崖的风险也更大。但如果能登上雁山半腰处,猎杀大雁这活儿就会变得很容易。
大雁喜高飞,能站在平地上射下雁来的猎户,若非天资过人,那便是特意苦练过十年以上臂力和准心的老猎户。青川流域的猎户,多半还是耕碰身,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但他们偶尔也能猎得大雁,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全仰仗于雁山之高。
只要登上去,寻常猎户便等于站在了巨人肩头。臂力不够、弓箭不佳,对于猎雁之事,都不再是大的困扰。青川流域的猎户们,有一年经验以上的,大多都在雁山有过一次猎雁经验,这也算是青川流域,凭天地灵气,赐予当地百姓独一份的优待吧!
但像这样全民猎雁的地方生活特色,却在八年前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要养成某种习惯,大约只需要几个月。而一个地域要形成某种风尚,无论是丑是善。最少也得几十年光景,同理,要消抹掉这种全民习好,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流寇祸乱川州。已不是十几年光景能概括的事情了,但使得散游在雁山上的猎户尽数消失的原因,只在八年前青川王城正式动工开建的那一天。
早些年前朝川州军还未解散时,青川流域的流寇时不时大行抢掠之事,但总体而言,流寇群只是零散的几个寨子、帮会之类的,趁朝局动乱皇帝没空管他们这边时发点横财。而当川州军突然在一夜之间不明原因的解散,青川流域的匪寇没了最后一道束缚,众匪寨在短暂时间里的互相倾轧过后,便渐渐聚拢成一股颇为强硬的势力。
把持着这股势力的。是一个姓魏的中年男人。
匪首魏无偿在或利诱招揽、或强霸侵占青川流域二十多个寨子之后,将这些寨子里的流匪重新编整,并自号“青川王”,以己为领首。八年前,青川王又不知以何种途径。收买了南昭一名不世出的土木工程大师,开始在雁山下的猎雁坡裂土凿石,修筑高城。
魏无偿自封青川王,他要修的城池,自然得称为王城。而在花了三年时间,王城初步完工时,魏无偿又凭自己私立的威名为倚仗。将王城四周百里以内的地域划分出来,赐名青都。他的身份,俨然上升至与皇帝比肩的位置。
魏无偿此人,抛开他抢匪的身份和为祸乡里的恶劣行迹,客观说来,还是颇有几分能耐的。
且不说他软硬兼用。成功占了那么多同道的寨子,就说他这拧麻绳揽势力、以及修城池囤积实力的诸多作为,同为匪首,他的觉悟就比他的同行不知要高出多少阶。
匪类有的习性,魏无偿都有。除了淫,烧杀抢掠他不知做了多少。青川流域山多路少,不止一处匪寨还保存着最原始的声威形态,不论智谋,只论功绩,这功绩当然都是靠抢来的。
但魏无偿虽然身为其中一员,却很早就有属于自己的、截然不同于旁人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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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诺诺完全料想不到,今天与父亲的一席谈话,会出现这么多的转折。
第一,父亲并没有如他说的气话那般,将他传说中收藏的巨型蜈蚣标本‘展示’给她看,否则她真地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晚上铁定是没法不做噩梦了。
第二,父亲居然轻轻松松的就同意了她不用去女学,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啊!尽管不去女学的交换条件是,她以后要跟着父亲学医了,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最后一条大事件,则是与父亲愿意继续教她医术之事紧密相连的,那就是父亲说他很可能将要离开太医局。不…不是很可能,而是确定的事。父亲不打算留在太医局了,他准备辞职并搬离京都,即便皇帝不同意,他也会硬磕到底。
太医局有九位御医,不存在缺人的情况,所以皇帝那边的态度应该不会向那个糟糕的方向发展吧?
虽然叶正名在对女儿提及此事、以及事态后续的可能发展时,解释得似很明了,但他在几处关键位置上还是做了含蓄处理。
而对于叶诺诺而言,父亲的这一决定实在有些令她感觉骇然。尽管她知道以父亲的本领,不存在说不在太医局述职就会生活不下去的情况,并且她一直以来也时常反感,父亲每天都有大部分的时间耗在太医局,都没有空陪她……可是一旦想到要离开,她又会有些不舍。
这种不舍的情绪实际上没有太多实质性原因,大抵是由她在这座都城八年的生活习惯,对周遭环境在潜意识里养成的依赖感所致。
有一些植物对地质有很强的依赖性,哪怕移栽的手续再小心谨慎,也会导致其元气大伤,甚至存活失败。而世上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有如花草接地气一样的情绪惯性,例如睡觉认床,例如容易在搬家后变得寡言抑郁。在人的年纪越小,心智越不成熟时,这种表现更普遍。
叶诺诺此时大抵就是处在这种状态了。想她平时无比顽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她很快就又想到。这一次父亲准备辞职的事,同时将会牵扯到搬家之事,这样一来,自己将要舍弃很多朋友呢!
叶诺诺的朋友并不多。但都是诚意之交,这样的朋友与面熟之交比较起来,后者损失十个对心绪造成的冲击,也是及不上前者失却一个的。
公主姐姐,皇子哥哥,女学里难得志同道合的几位姑娘,城南那一群经常凑到一起玩的泥孩子……或许是潜意识里感觉以后大家将会很少见面,甚至是几年不见,他们的身影倒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倘若为了与这些朋友长久待在一起。以前的生活便要全部复原。自己每天要耗在那让人心生许多厌烦情绪的女学,时常见不到父亲的脸,哪怕去找皇宫里的那两位皇嗣玩耍,也是不能尽兴。并且,他二人以后也是一个要嫁人。一个要封王的。
这样的同伴生活迟早会结束,那么自己现在的不舍值得么?
下午在与父亲的一番交谈中,话至最后也提到了舍弃问题。
父亲说,一个人要长大,一路上将会陆续舍弃很多东西。这有些类似于一棵树要长大的过程,树干枝条要一层一层的脱一棵树才能壮大;树梢要舍弃与地面低矮花草的亲近。才能触摸云霄,接近更耀眼滋养的阳光。
可叶诺诺不知道和感觉迷茫的是,自己舍弃了京都里的朋友,将要跟着父亲搬去何方?又算是为了求索什么而离开呢?
下午的一番交谈结束后,父亲便睡去了。对于父亲今天异常的疲累,经历了后院厢房里的治疗过程。叶诺诺对此感同身受,所以在看见父亲准备休息时,还特地问了他关于照顾厢房里那位莫姐姐的事宜。
除了午饭时间,今天叶府的晚饭时间也晚了一个多时辰。然而到了晚饭时间时,叶正名就睡得更沉了。叶诺诺来到父亲卧房。安静看着父亲熟睡的脸庞,犹豫了一下后,最终决定不叫醒他。
按照午后父亲在睡前的吩咐,叶诺诺在厨房盛了碗清粥,又配了碟素油青蔬,用食盘小心端着去了后院莫叶所在的厢房。
叶府夜间的活动不多,所以回廊之间置灯也稀疏。今天的晚饭实在太晚了,叶诺诺端着食盘走出厨房时,天色已尽墨,服侍人的事儿她没有经验,直到走入回廊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端盏灯再出来。
就在这时,回廊的另外一头,却恰时亮起一盏灯。
叶诺诺凝神细看,脚下步履未停。回廊另一头的那盏灯也正慢慢靠近过来,使得叶诺诺很快看清了那掌灯人的脸。
“小玉姐姐?”叶诺诺惊喜出声,旋即她又眼含罪责感的说道:“你怎么不在房间里休息呢?”
“担心你啊。”掌灯者是下午替叶诺诺背罪,被叶正名处以家法,吃了好一顿板子的丫鬟小玉。说是丫鬟,她实际上相当于叶正名精心挑选,照顾同时也是监督叶诺诺行止的半个家姐。
微顿之后,她勉强一笑,又道:“小丫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使叶诺诺落下泪来。
小玉比叶诺诺年长几岁,因为家里生了大变故,几年前她便要独自讨生活。孤身弱女为求生存,要面对更深沉的困苦,时刻都要谨慎小心,察言观色。历练得多了,她的心思也比同龄人玲珑许多,所以她不难猜出此时的叶诺诺是为何而落泪。
虽然臀部和后背被木板打过的地方仍在火辣辣地疼,可她的心里却泛起一丝温暖柔和。正因为吃了太多苦,她才知道现在的温饱生活何其珍贵,不仅庆幸自己能遇到叶家老爷,也时刻对自己说,要好好用心服侍这对叶家父女。从受罚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后悔过替叶诺诺承担责罚,此时见叶诺诺自责落泪,她更加不会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值得的地方。
人就是容易感情用事的动物,弱点在此,特点也在此。
“别哭了,我没事,也不会怪你的。”小玉走近叶诺诺一步,以单手掌灯。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帮叶诺诺拭了拭溢出眼外的泪水,然后又说道:“咱们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听说这次朝廷在查什么罪证,太医局已经有两名御医受罚。也不知道老爷回家这几天哪里也没有去,是不是受了什么牵累。”
挨了重责还在担心家主的处境,叶诺诺闻言鼻子一酸,差点又开始掉眼泪。
“唉!不提这个了,我们先去看望那位病人吧!”小玉见叶诺诺情绪不对,立即掐断了这个话题,末了她有些挑逗意味的一笑说道:“你个鬼灵精,算你运气好,碰上这么一个人。否则老爷在家什么都不做的话,注意力全落在你身上。那时就算我恳求他,你少说也得吃几下板子。”
叶诺诺闻言,眼中虽然还含着泪,眼角和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心中暗念道:小玉姐姐好生聪敏。什么小心思都难逃你的法眼。
被人猜中心事,多多少少容易感觉窘迫,所以叶诺诺在听小玉说完那番话后,她未再发一言。她这样基本上等于默认了小玉的一番推测,但也没有继续再在这个话题上推波助澜。
小玉本意是要替叶诺诺端托盘,她认为即便叶诺诺拿她当姐姐看待,两人之间还是有主仆之分的。所以事务的轻重付诸在两人身上时,也当有别。然而叶诺诺念着她身上有伤,坚定拒绝她的这份心思,只许她掌灯,最终她只得作罢。
两人并行在回廊之间,在走出了一小段路后。叶诺诺忽然开口道:“小玉姐姐,说来今天这事也是有些巧合。你以前没见过她所以不知道,其实我带回来的那位病人,正好是上次我与公主一同掉进卫河时救了我们的那人。那时我还以为她是男孩,还骂了她是趁人之危的好色之徒。没想到其实她也是女孩子呢!”
小玉闻言侧过脸来看向叶诺诺,愈渐昏沉的夜色盖不住她眼里已升起的浓厚好奇意味。然而她在听那番话后,想到的一个问题却与叶诺诺不同,这也正是她非常好奇的原因。
“好色之徒?她从水里将你和公主救上来,还能做什么别的事?”话刚到这儿,她忽然以舌尖抵着门齿,轻轻‘嘶’了一声。这并非因为走路的动作牵动背后的伤痛,而是因为她又想到一事,就听她很快又说道:“我记得那天你跟我讲经过时,说救你的人有两个,莫非是另外一人意图不轨?”
“咳……”叶诺诺连忙干咳一声,打断了小玉的猜测。
哪怕那位姓莫的姐姐是女孩子,现在再想起那天在卫河发生的事,仍叫人感觉尴尬。
尽管她是医师之女,能从医技这方面客观分析和理解那天那个少年的做法有其必要,但是,若让其他人知道身份尊贵的公主,在未出阁之前就与陌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被碰到的还是那要命的唇上一点朱,不知道这将闹出多大动静?
这个话题还是不要深究下去了吧?都过去了……
“都是误会、误会。生死挣扎之际,难免会有碰触,比起救命之恩,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在一声干咳之后,叶诺诺自然要做出一点解释。但在解释完毕后,她又面色一冷,发狠话说道:“要真是被占了便宜,以我的性格,怎会不让对方尝点厉害,只会自个儿藏掖着找人倾诉掉眼泪?”
幸好自己一不留神说漏了嘴的对象是小玉,否则还真难打圆场!
小玉果然没有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并且还十分配合的打趣一声:“谁敢惹你啊!”
就此,这尴尬事儿便略去不再详谈。
走进了后院安置莫叶的厢房,叶诺诺还未出声喊,略显羸弱的油灯火光映照下,平静卧于床上的人影先动了动,然后自个儿坐起身来。
小玉进屋后,不需人吩咐便很熟络的将屋内置的几处灯台都点着了,室内空间顿时亮堂许多。
叶诺诺将托盘搁在桌上,仔细看了莫叶的脸色后,她温言问道:“莫姐姐怎么没有睡着呢?是不是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已经好多了,也没有再咳嗽,就是躺多了,早有些躺不下去了。”莫叶微微一笑,又道:“这次连累了叶伯父身心皆损,给你们添了大麻烦。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叶诺诺连忙摇头说道:“你还跟我客气呢?下午我们不是说过了么,不用道歉,也别说太多谢谢。提到道谢,还得是我要谢你。如果之前没有你救了我和公主。没准现在都轮不到我们家救你,因为我们家很可能已经因为公主溺亡的事遭到满门斩首了。”
莫叶微怔,正当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时,屋内一角处,已经点好所有灯盏并搁下引火油灯走过来的小玉插了句话,笑着说道:“刚才小姐还对我说,这真是一份巧缘,婢子觉得也是。我们家老爷是不嫌救治的人多,小姐是不嫌交的朋友少,姑娘你若不嫌弃。这一来一往,你和小姐算是成了对生死之交呢!”
不管小玉与叶诺诺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在有外人在时,小玉仍会把主仆身份立场标明得很清楚。
莫叶明白了小玉这番话里的意思,也是十分认同的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且她很快还从对方走路的微异姿势里看出了一个新问题,凭其刚才所言的朋友之谊,莫叶并没有隐瞒这一猜想,直言说道:“这位姐姐似乎身体不适,也要注意多休息啊。”
此言一出,叶诺诺的脸色倏的微变。
小玉也是目色一滞,但旋即释然了。只温和笑道:“姑娘有份玲珑心思,谢谢你的关心。”她说罢侧目又给了叶诺诺一个宽心的眼色,却使叶诺诺低下了头。
……
莫叶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次意外,在今天、在这样的环境里认识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子。
女孩与女孩之间总是能有非常多的共同话题,这种相处的氛围,与她曾经还在书院时。面对着那些少年们,所能收到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她在面对叶诺诺和小玉时,可以不必隐瞒自己女孩子家的小心思,不必在每说一句话之前,先要考虑扮作一个男孩时。该拿捏什么口吻。
这样的交流令她心神舒澈,并且还非常有趣,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聊天的对象,叶诺诺本身就是个很有趣的人呀!
不过,考虑到伍书晚上会过来,莫叶没有与两个姑娘聊太久。叶诺诺则考虑到莫叶目前还需要静养些时日,便也没有多逗留的意思。只等莫叶喝完一碗清粥,她就与小玉一同离开了。
叶诺诺走时,跟随在她身后的小玉好习惯的把房间里的灯盏全灭了。夜色渐渐深沉下来,然而莫叶的双眼在适应了这种黑暗后,倒还能借着窗外星月的淡淡光辉,看清屋子里一应事物的轮廓。
除了刚喝完粥那会儿有点倦怠外,此时的莫叶已完全清醒。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依旧找不到丝毫睡意,倒使自己愈发精神,她干脆起身下床,走到了窗边。犹豫了一下后,她抬起手去开窗,就在这时,随着她的手臂举高,有一样硬物从松弛的衣襟里侧滚落,砸在了地上。
莫叶侧目看向地上,开窗的手则没有停。窗户开启半边后,月光映进屋内,使她看清楚了掉落在地上的硬物。那是一个接近于圆形,比寻常胭脂盒子还要小许多的行子。
蹲下身将其捡起托于掌心,在盯着它看了几眼后,莫叶很快想起这东西正是伍书可以轻松越过数丈城楼之顶的最大秘密。
伍书本来绝对不会将此物交给她的,只是不凑巧,在早上他于惊马蹄下救她时,可能是因为身体骤然伸展的动作过大,使他不小心将此物遗落了,敲又让站在人群里的叶诺诺捡到,没有还给伍书,而是交给了她。
想到这样小事物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入自己手中,莫叶的嘴角不自觉间扬起一丝笑意。
伍书啊伍书,你不愿给我的东西,却似连天意也要授予于我呢!那我可是却之不恭了。
只是,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使用的呢?
意识到这一问题,莫叶不禁又微微皱起眉头。
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对伍书飞檐走壁时的动作印象,似乎找不到什么他使用此物的痕迹,直到她想起伍书在头下脚上的滑下狼牙城时,如梭一样交错在一起的双足似乎钩挂于丝线一样的事物上……
对,人在那样的姿态时,是没法安全的从高空坠落的,至少莫叶没有亲眼见过。或是从书本上看到过这样的身手,伍书应该就是在那时使用了这只行子。那么…这盒子的启用奥秘,应该就在于一根极细却极有韧性的丝线上。而既然是来自线的力量,那么一定有拉伸的线头。
莫叶眸色一亮。将托于手心的那只小圆盒子立了起来,然后微垂目光,向它的周边看去。
心中的惊讶与惊喜情绪令她一时忘了,此时屋里没有点灯,仅凭窗外的月光,于行走无碍,但要在这么小的盒体上发现它秘密的开口,凭借这点光线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当莫叶终于意识到这一问题,站起身来正准备去找火折子点灯时,开启的窗户外淡淡月色忽然一黯。
伍书来了。
他的脚步很轻。哪怕在安静的夜里,也已能达到让寻常人忽略的境界,但他没办法完全使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光线传递之间。
尽管莫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夜伍书又会是静悄悄的来,然而在她一转身看见如蜘蛛一样挂在窗外的伍书时。她仍然差一点就惊叫出声。面色一沉的她倏时握紧了手心的那枚事物。
“果然在你这里。”
声音刚起,伍书的身形也是晃荡了一下,从窗外滑入屋内,并反手关上了窗户。
屋内顿时一暗,但瞬时又亮堂起来。伍书刚刚关过窗户的手里多了一支火折子,点点火光映出他的脸庞,就见他的双眼平直的看过来。目光的聚焦点则在莫叶握紧而半掩在身后的一只手上。
莫叶看到伍书目光所指的地方,下意识里将那只握紧的拳头又往身后缩了缩。
伍书白天在这房间里待了几个时辰,对这间屋子里一应事物陈设都已熟悉,所以他在入屋后很快就点亮了身边的一处灯盏,信手而至的动作,仿佛他在这里住了许久似的。随后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莫叶手中那行子的事。只是将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大陶坛搁在桌上,然后平静说道:“你先等着,我去厨房找个滤具来。”
“噢……”莫叶有匈滞的应了一声,她看着伍书推门而出,忽然又开口道:“伍叔……”
伍书闻声止步。回转过身来看向她,接着他就看见莫叶将藏在身后的那只拳头挪到了身前,慢慢摊开手掌,掌心躺着的那样事物正是他傍晚找了一个时辰也未找到的东西。
见莫叶忽然如此主动的将这样刚才她还藏得极紧的事物拿了出来,伍书反而质疑起来,不太相信莫叶真会那么简单明了的将这东西还回来。
他猜得不错。
莫叶冲伍书咧了咧嘴,笑着说道:“声明一下,它是我捡到的,可不是我从你那儿偷来的哦。”待这话说完,就见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扯开自己那已经有点松垮的胸前衣襟,然后握着小木盒子的手以一个潇洒的角度将其扔进怀间。
看着莫叶好整以暇的重新束好衣带,伍书的目色古怪了一瞬,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继续以平缓的步伐推开门离去。
……
叶正名身为颇有资历的医师,他家里存着的医药器具自然是周全的。而以伍书的身手之敏捷,观察能力之细密,只要叶府有的,几乎就等于没有他拿不到的。
伍书很快就回来了,在他取来的滤药器具的帮助下,莫叶也能比近几天更轻松一些的服食汤药。不过伍书可能不知道,莫叶今晚喝药时之所以又乖又快,主要是因为她在提防着伍书会不会突然出手,将那行子拿回去。
尽管她已提前做好准备措施,故意当着伍书的面将那东西放进那个尴尬所在,但一想到伍书那近乎鬼魅的身手,她仍会心存一些不自信。
然而伍书并没有如莫叶预料中的那样出手,直到他拎着空陶坛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莫叶这才可以舒了口气。
拥被静坐在床上,莫叶仍是睡不着。硬吞了好几口唾沫才将口中残留的亦味压下去,她再次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准备打开窗户,借一点月光再研究一下那枚行子的奥秘。
当她打开一扇窗。还没有伸手到怀间去掏那行子时,她就看见伍书的身影像是夜空中突然冒出来的鬼一样出现在窗外,吓得她差点坐倒在地。
“很晚了,早点休息。”
如刚才来时那样。伍书是像蜘蛛一样挂在窗口,出现在莫叶眼前的。他看着莫叶惊恐的样子,声音里却是一派平静。
莫叶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绪,然后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今晚我会一直在这里。”伍书声音微顿后又补充说道:“叶医师担心他白天给你用的裔与晚上你服用的廖世配的方剂起冲突,叮嘱我看守你一晚。”
话一说完,他便没有再在窗口多逗留,身影由下向上,消失在窗口。
眼见伍书离开的路径,莫叶不难想象他应该是去了屋顶。他在这一次离开时没有按照他的习惯关上窗户,正是要提醒她这一点。也是警示了她,今晚要听从忠告。
莫叶只好关上窗乖乖爬回床上,拉了被子躺好。尽管她仍然睡不着,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闭上了双眼。一片黑暗之中,她放在被子下的手则将那行子摸了出来。凭着指腹皮肤的感触,对其进行全面检查起来。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莫叶的脑海里自自然然出现了很多过往的影像。当她想起师父开启他那扁长匣子时的手法,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模仿之,对这行子试探一番。
但她不知道,她从刚有这个念头开始,就低估了这行子的构造。因为这东西乃是林杉掌握的第二小组研造出的最新成果。
二组虽然掌握了这种物品的制造技术,但这成果的难点在于其材料的珍贵,二组全体组员搜尽材料也只造出两只,伍书拥有的行子正是这二者之一。并且,之所以如此珍贵的东西能让伍书拥有其一,还是因为伍书将使用它发挥重要作用。这也是伍书一定要将它蓉,绝对不会将其送给莫叶的原因。
就如伍书说过的那样,此物即便为莫叶所拥有,凭她现在的能力,也无法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孩子玩心大。但成年人更重视的是物件的用途价值。
于是毫无悬念的,莫叶闭着眼睛对那行子摸索了大半夜,最后终是一无所获,在下半夜恍惚间睡去。
坐在屋顶上的伍书感觉隔着一面瓦顶的屋下,那种竜竜父的轻微响动终于安静下去,他便伸手揭开一块瓦片,冲屋内看去。看见莫叶安静睡去的脸庞,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从衣袖里摸出一支小纸条从那瓦片掀开的空缺处扔下。目送小纸条缓缓掉落在莫叶枕旁,伍书将瓦片盖了回去,又轻轻打了个呵欠,然后从屋顶滑下,身影消失在街巷的黑暗之中。
次日清早,莫叶在惊诧中醒来。
她记得昨夜自己一直在琢磨那盒子的启动位置,不料一不留神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突然坐起身,庆幸的发现那行子还在手里,伍书并没有在趁她睡着时悄悄拿走它。然而枕边搁着的小纸条里的内容又确切证明,在下半夜她睡着时,伍书的确返回过这间屋子。
“真君子。”莫叶在心中如此念道,她的睡意也顿时全消散了。
在不知不觉之间,莫叶对这位面相丑陋到可以用恐怖形容的青年人又多生出些友好度。然而她却理解不了,昨夜他放弃了最好的蓉行子的机会,主要原因实与品德关系不大,多是因为他长期从事的特别职业培养出的行事风格所致。
伍书是一定会拿回他的东西的,只是偷回去的做法不是他行事的风格。并且在他眼里,以莫叶的能力来看,尚不能算一个合格的对手,当然也没有逼他必须使用非常手段的可能。
莫叶下了床推门而出,目光环顾院落一周,阳光已经能落进后院来了,可是整间院落依旧一派平静景象,只有一个家仆模样的少年手持一把竹扫帚,低着头在认真清扫着后院地上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