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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距离此楼三十来丈远的地方,喧闹的锣鼓声忽然高涨,接着就是一支仪仗队行过。那仪仗队行上另外一条街,从素菜馆的窗口,只能看见队伍的纵面,而且这个纵面受到街道宽度的限制,使得莫叶只能隐约判断,这并非嫁娶仪仗,更像是什么官员在出巡。
但这一点对于京都常住的居民来说,要分辨并非难事,确切的说,这种排场他们经常会看见,只是今天的排场隆重得有点过分,使得菜馆里仅有的几个客人也都凑到了窗边。片刻过后,掌柜的也靠近过来,连那后厨正要架锅炒菜的师傅们都暂时搁了勺子,跑到窗边看热闹。
为了凑这热闹,食客们似乎也不急着等菜上桌。能爬五层楼来吃晚饭的人,也不太像是大忙人。
热闹看了一会儿,簇拥在窗户边的几个客人里,有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掌柜的,今天我忍不住又想发一句牢骚,你这店子处的位置的确高,然而角度有点偏啊!都好几次了,对面长逸街上有热闹,这边都只能看到个边角,看不到主角啊!
素菜馆掌柜的闻言只是和气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那中年人身边的一个食客开了口,说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倘若那等排场从这楼下的街上过道,这栋楼可能就要不复存在了。
刚才那第一个开口的中年人立即困惑道:这是为何啊?
你先仔细回想一下,乐逸街两旁可有高过两层的房子?接那中年人话的食客说罢特意的顿住话语良久。之后才压低声音道:安全最重要啊……多的我就不说了,免得给掌柜的惹不愉快。
中年食客眼中茫然之意一现,接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再不言语。
就在这时,菜馆门外木楼梯口,一阵脚步声由下至上的靠近过来,新的一批食客即将入店。只是他们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在门口,带着讶然口气的话就已经先一步传入店中。
哎呀,这下京中可算是来了位人物。
可不是吗,说起他的来头,可比去年高中状元那位要强大多啦!
两位师兄,你们说的可是那位大人?
当然是他了。师弟,你比我俩晚几年进的书院。不知道也算正常。那位大人消失踪迹已有数个年头了。其实我也并未亲眼见过他。所有消息都是从夫子那儿听来的。
说话的一共是三个年轻男子。其中两人年纪相近,约摸十七、八岁,另外一个看起来则小一些。是十二、三岁的样子,但他们三人的着装款式一致,都是一身水蓝色书生布衫,因而让旁人一眼看去,即能明了他们的身份。
三个人边说边上楼,刚一进素菜馆,聚在窗户旁的人群里,刚才为中年食客解惑的那个人忽然走了出来,笑容满面的朝刚上楼来的三个书生深深一揖道:张师弟,吴师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了,真是缘分呐!
他所称呼的那两个人,就是三人中年长的那两位,他俩亦是还礼道:白师兄,幸会、幸会。
两人中的张氏书生旋即又朝身边的那个年纪小一些的书生介绍道:夏师弟,这位白师兄也是我们书院的学子,并且还高我两届,只是四年前就卒学,接管了家里的生意,你们没有见过面。
一日授业,终身为师,而像这样曾同在一所书院学习过的人,在书生眼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半个师兄弟的友谊。
夏氏小书生立即向姓白的书生拱手鞠身:白师兄,巧缘恰逢,幸会。
四人一番寒暄过后,又一同走到窗边。远处行过街角的那支仪仗队已经快走完了。
望着仪仗队的尾巴,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名书生忍不住对那刚认识的白氏年轻人问道:白师兄,看你的样子,似乎也知道关于那位大人的事?
嗯,以前从夫子们那儿听过一些,后来我为家里的生意去过一些地方,又听过一些传闻……总之,无论传闻是怎样的。那位大人所经历的事,都算是一个传奇。
夏氏小书生好奇的又问道:奇怪,怎么现在书院里却没有谁提起他呢?我就一点也不知道。
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关于他的事,都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了。而且若非有了今天这样的情况,就是我们私底下也不敢讲他的事说得太开。站在小书生身边的张姓书生微微一笑后又说道:不过,等明天我们回书院去,你一定不用再担心你会不知道了。
噢……夏氏小书生闻言点了点头。
三人当中。那位明显话不太多的吴氏书生这时忽然开口道:其实早在几年前,从夫子那儿听到关于那个人所背负的罪名时,我就在怀疑这其中有问题,如今看来我的猜想不说全对,也是对了一半的。现在,那位大人刚刚洗清自己的罪名。顺势就把吏部的尚书大人拧下去了,这要不是一开始就蕴着因由,那我便真要怀疑,那位大人要如传言中那么妖魔化了。
吴兄,慎言。姓吴的书生话刚说完,一旁姓张的书生立即出言提醒。
旋即,三明书生一齐顿语。
就在大家都不说话了的时候,围立于窗旁的几名食客中,还是刚才那位性子显得有些粗糙的中年人忍不住问道:几位读书人。在下旁听你们刚才的说话声。似乎你们对那位新晋的大官很是了解啊!你们可知道他是哪位么?
三个书生闻言面面相觑了一番,眼神疑抑。看样子像是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那名曾与三个书生同学于一家书院,现在已改行经商的白姓年轻人在略犹豫了一下后就微笑着开口:其实现在谈论这个。应该不会存在以前那么多的忌讳了。那位大人,就是林杉啊!
噢,是林……中年食客本来像是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一样。快要念出一个名字。可是当那两个字的首字说出口时,他轻松的语态忽然绷紧起来。干咳了一声后,他强笑着将另外两个字轻声重复了几遍:难怪、难怪……
……
当春日骄阳偏倚天西的层峦,光辉渐褪,变得如一块烧红的铁球时,在霄怀宫的院落中安坐了半个下午,绣完手中织锦上最后一片金线莲花的叶子时,院落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细碎,明显是女子走路时发出的声响,可又不像宫女走路那么唯诺。带有其人自身的一种领主范儿。
未见其人。德妃在心里已能隐约猜到对方是谁。这意料之中的事快得有些意外。德妃敛容安静的眸色里有笑意闪过,她缓缓将手中的刺绣花样以正面放回身旁的桌上,然后浑身放松的靠在垫着软垫的藤椅上。
紧接着。院落外的脚步声进入院中,在离德妃还有丈许地外的位置停下,旋即‘砰’的一声响,是膝盖磕到地面石板上的声音。那钝音中渗出一种决然,然而跪着的人却没有开口发出任何声音。
德妃慢慢睁开双眼,转瞬间,她的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腾’一下从藤椅上站起身,失声道:郑姐姐这是怎么了?快起身,地上凉。
她的话虽如此。可她并没有走过去扶起埋首跪地的那个鬓发微乱的妇人。
只在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后,站在她身边的近身宫女青夏才走了过去,扶起了那位妇人。
妇人额头泛出的细汗还未干,几缕乱发被汗水濡湿,双眼略带红肿,应该是刚刚才哭过。
这位妇人就是吏部尚书的夫人,郑氏。但比起万尚书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她还有一个说出来会显得更为荣耀的身份,那就是曾为大内高手提供衣装的织造工坊的女主人。
女子经商并独挡一面的事迹,从十多年前叶道荣家的孙女二十岁扬名商界开始,就掀起了风潮。郑家后嗣中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郑氏担任起郑家这么重要的一项产业,也不算是特别奇怪的事。
然而在今天,为了夫家的事,郑氏即便再不想带着娘家的那份产业冒险,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德妃娘娘。沉默良久的郑氏终于艰涩的开了口,一边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用锦帕裹紧的事物,一边音色微沉的说道:坊中刚产出一种新的精致丝线,想起娘娘新绣的花样正好差一截线,就赶忙送来了。
……
夕阳才沉了一半到天西山脉中去时,郑氏就离开了霄怀宫那处院落。
她是霄怀宫的常客,所以出入的约束没那么繁琐苛刻,只是尊卑之别总是要守,她的贴身丫环始终是不许入院的。
出了院落,郑氏那守在院外的贴身丫环阿榆就连忙凑近身来,搀起了郑氏的右手臂膀。
郑氏的脚底确实有些虚浮,而回想了一下刚才在霄怀宫的安静小院里与德妃的对话内容,她不仅感觉到身上有一种强大压力过后的脱力感,心底更是泛起一股烦躁的气恼。
那女人,绵里藏针的话语让她当着面一点恼意都不敢显露在脸上,然而事后再想这事儿,却是越想越觉得焦躁愤怒。
身为郑家独女,万家女主人,屈膝求人,今天是第一次。但这一次的屈膝,却让她觉得犹如折了腰。
阿榆是郑氏嫁入万家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丫环。从闺阁中的姑娘到嫁到万家,小榆拢共服侍了郑氏十多年,她熬成了老姑娘都还不愿意嫁人,这对主仆之间的依赖感与信任,已不亚于异姓姐妹,私下里的交谈内容,更是少了很多层别礼数。
阿榆见郑氏脸色有异,似乎不太高兴,想起郑氏匆忙入宫的原因。她便低声问道:小姐,可是事有不顺?
郑氏虽然嫁人多年,阿榆还是习惯像在郑家陪她于闺中时那样,称她为小姐。不过。这种在夫家看来显得有些拗口的称呼,的确能让郑氏的心绪开朗一些,并且也是时刻提醒着她,阿榆是从娘家带出来的婢女,跟夫家那群丫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怎么会不顺。郑氏没什么耐心的说道:那东西可是她朝我要了几次的,我一拿出来,她就只有立即收下的份儿。
阿榆松了口气,又不解道:为何小姐看起来还像是很烦忧的样子呢?
德妃……这个人,未必是那种收了好处就会帮你做事的人。郑氏浅浅的叹了口气,说道:倘若结果真的这么坏。我也没有办法了。谁叫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之前我却多次拒绝她呢!
郑氏的话语中有悲观的情绪,阿榆听出来后立即辩道:即便她现在已经做了皇后,那种东西也不是她说要。我们就能给的呀!她这是明摆着要小姐为难,即便您给了她想要的东西,不用得罪她,也不见得就比得罪她的结果好。
这一点我怎会不知道。郑氏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可是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还存着些希望了。老爷若完了,我们郑家也会跟着门庭衰蔽,谁让我只是一个女人。
阿榆闻言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后,她才再开口问道:小姐,其实阿榆一直想问您。为何你会觉得老爷这一次一定就会落狱呢?结果尚未出来,您就赶到宫中来求那个女人,是不是低估了老爷,反而让那个女人占了便宜。
郑氏忽然站住了脚步,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才用轻微的声音对阿榆说道:因为到了现在,我近乎能够确定,这一次老爷是被别人下套了,而织网的可是皇帝和他的那位三弟啊!或许当初老爷根本就不该升任吏部尚书,这是钩上的饵。由此可见那个老爷时常夸奖的吏部侍郎高昱是个多么精明的人,他是前朝进士三甲,却心甘情愿的一直做老爷的副手,什么好处、功绩都披挂在老爷的身上,实际上却是让挂住老爷的这条钩儿越扣越紧……
话说到这里,郑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心中的郁火又重了一层。当她发现自家相公被里外两拨人编的绳套绑得不能动弹时,即便她能分出绳套的脉络,却是无力去解开绳子的结索。
不得不暂时中断心中纷乱的想法,必须把所有的精神力集中放在唯一的出路上。郑氏紧紧的抿了一下嘴。把后面的半截话吞回肚中,然后转言对阿榆说道:若我不提前进宫来,等老爷那边的结果出来,我的行动就不能像现在这么可以避嫌了。这是最坏的打算,然而我却不得不早做打算。倘若老爷真的没事,那便最好,算我多跑一趟路,也不会损失什么。
阿榆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可是一边的问题抚平了,另一个她一直担心的问题就又冒了出来。
可是那线可怎么办?送出去了就舀不回来了,我看那个女人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阿榆说话时,眼中的担忧神情表露无余。
那线,自然是假的。郑氏说起这个,冷不丁的哼了一声,从她第一次向我要那东西时,我就在打算。特地伪造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刚才给她的金线,其颜色质地与真线几乎一致,然而只待三个月过去,真假自然可见。即便以后真有麻烦要顺着那根线缠上我万家,不能成为定罪证据的东西。倒也无碍于事。
小姐高明。阿榆心底松了口气,同时也诚意的称赞了一句。
郑氏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喜悦的情绪,毕竟这点小手段于大局的作用不大。如果此刻回去,得到的消息是老爷获罪,那么她做再多为今后打算的预备事宜,似乎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了。
最好是老爷无事。沉沉叹了口气,郑氏黯然道:倘若事情真被我不幸料重,只希望德妃看在我经常来宫中与她聊天散心的情分上,能留一些德行。在老爷的罪名上帮忙缓一缓。兴许就能有转机。
阿榆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那个女人,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宫中的妃嫔里。能对皇帝吹枕边风的,也就只有她了。郑氏忽然笑了笑。不过她的笑意中沁着些轻视的味道,我本来就没把希望的重头放在她身上,只要能把正式定刑的时间往后拖一拖。或许我之前的一切准备就可以生效了。
……
看着万尚书的夫人和她的贴身丫环一同走远,伏在屋顶上的青夏这才贴着一面墙滑下地面,朝依旧坐在藤椅上的德妃走来。
德妃侧目看了她一眼,随口说道:都听见什么了?
她们主仆俩都没说什么好话,婢子觉得她们此行诚意菲薄,送来的东西恐怕也有问题。青夏顿了顿后又道:娘娘,您刚才为何不同意我跟着去听一听她们说话的内容呢?
德妃淡然道:你只是远远听了几句,就知道她二人嘴巴不安分,何必再多听那些言语,来污我的耳朵乱我的心情。
是婢子错了。青夏连忙屈身一福。起身后又问道:可是娘娘不担心她们可能心存歹意么?
我深居宫中。又素来不与朝臣牵连关系。她如何‘歹’到我的头上?德妃没有什么温度的笑了笑,我没动她,她都要在心底念声佛了。青夏。这身份利害的立场区别,你可一定不能混淆了。
是,婢子牢记了。青夏恭敬应声。
德妃没有再说什么,她想到刚才青夏说的那句担忧的话,目光落在桌上锦帕包裹的东西上,就信手舀了过来。当她正要解开手帕时,一直退身于霄怀宫中静候主子传唤的侍婢萃春忽然走了出来。
萃春走至离德妃三步远的位置站定,深深一福,然后说道:娘娘,故人来了。
德妃拨弄锦帕小包的手滞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的。
噢。德妃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站起身来,没有要人陪同,她吩咐了一句: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守着。
对于那位故人,作为德妃近身侍婢的萃春和青夏都是很熟悉的。所以每当德妃要与之会面时,不需要多说什么,她二人就知道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
上了台阶,行过霄怀宫正厅,来到左手偏室,德妃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即便那个人是背对着她,她也能立即凭其后脑勺勾勒出他面部的轮廓。
从宫外到宫内,若即若离的同行十数年,真的是很熟悉了啊!
所以,对于这个人,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自持着彼此的身份,德妃也是会觉得心境轻松了一分,开口说话时也直接忽略了许多矜持。
我们见面时,你这样背对着我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就不能换个样子么?
德妃的话音刚落,那个颀长的背影就转过身来,同时他还开了口,嗓音于压抑中透出些许糙意,那是身体开始衰老的信号。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在面对你时,开始有些感到无所适从了。
难道你还会怕我不成?德妃慢慢抬步,向那个看起来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一步,然而她只是走近了一步,就没有再继续抬步。
那中年男子看来平时是很重视养生的,五十来岁的样子,须眉依旧浓黑如墨,显露出他尚算强健的体格。然而岁月的刀锋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仔细看来,他的脸部皮肤已然呈现出细网般的皱纹。尽管如此,从他的面部轮廓来推演,也可看出在他年轻时,应该是个英俊的男子。
中年人见德妃向他迈近一步,却又站住了脚,他也是抬脚向德妃跨近一步。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一步了,挨得这么近的两个人,又是目光毫无隔隙的对视重叠,尽管他们的年纪相差了近一半,可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被熏染出了一丝微妙。
有一瞬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然而这样的氛围很快就在中年人忽然的一抬手间,如透明的冰晶被铁锤重重一击,变得支离破碎。
中年人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德妃纤长而依旧柔软的右手,然而中年人并不是要与她亲昵。而是将握住的那只手举起到眼前,然后他就平静的说道:你就这么的迫不及待?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德妃说罢用力的一甩右臂,将自己的手从那铁一样的巴掌里抽离出来。只是,她的手虽然脱离了钳制。然而手里的那个锦帕小包却留在了那中年人的手里。
中年人的手停于半空中,他下意识里握了握掌心那个锦帕疙瘩,同时开口道:我可没有你快。
德妃看了一眼空空的右手,开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别打哑腔了,我们直接敞开来说罢,你突然来这儿,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想跟你多绕口舌。中年人语气冷淡的说道:把你的人从那所宅子外挪走。
我就知道,万家的案子一出,你晓得了他回来了的事后,第一个就会来找我。德妃说到这里。黛眉不太善意的一挑。可是。我料不到,事到今天,你竟然会向着他!
我即便不想帮你。也不至于要去帮他。面对德妃的情绪波动,中年人的面色依旧一派平静,你的判断力已经受到情绪的影响,别做蠢事。
德妃闻言立启嘴唇,却又很快闭上。她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后才摆出不以为然的神态,淡淡说道:你何以认为我就是在做蠢事?
你……中年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都被那一个‘你’字阻住。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却只是将之前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就这么的迫不及待?
当然。德妃冷笑了一声,毫不避讳的说道: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我的手能够着他了,再不下手,难道再让他离开京都,逍遥个十年?
中年人闻言讽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手长能够得到的地方,皇帝就会手短了吗?
德妃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叫道:他就是个恶魔。想到他此刻就在京都,离我这么近,我就寝食难安。他不死,我就快要死了!
宫中十年的生活,还没让你学会隐忍于无形吗?随着德妃平时那一派娴静的情绪开始崩裂,中年人的语气中也升起了些许烦闷,出声呵斥道:就你现在这还不及他三成的忍耐力,他就算不出手,也能干耗死你!
中年人这一句呵斥的话令德妃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但她的心里同时又冒出些沮丧感。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微微耷下双肩,半天没有说话。
中年人见状叹了口气。他先是走到门口朝外间扫了两眼,然后又走了回来,缓和了一下语气的说道:皇帝把暗中看护那宅子的事交给了我,下面做事的人发现了你的人,我用两个傀儡挡了一次。然而若有第二次,恐怕只能是舀我自己去挡了。
……
华阳宫北院,是二皇子读书下棋时喜欢呆的地方。院子里有一大片四季长青的香樟树,空气中常常漂浮着清新的味道,书籍和木器放在这院子里,也不易遭到虫蛀。
正午饭毕,德妃来探望过后,身体抱恙的二皇子在寝宫休息了一会儿后就来到了这里,近身侍卫迟重相随。
到了下午太阳偏西时,二皇子忽然与迟重谈起习武的事。聊了一会儿后,迟重试着建议二皇子习练一套拳法,没想到这事儿只是说了一下就成了真,可把华阳宫里的宫女太监吓了一跳。然而直到太阳西沉,二皇子一套拳打完,身体也没出什么问题,倒是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现出淡淡一层健康的红色,这又让刚刚那群提心吊胆的人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升起些希冀。
面对着一排香樟树,迟重与二皇子皆保持着刚刚收拳的动作,并未挪步离开。
迟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绵长吐出,接着开口道:殿下的记忆力之强,让我惊叹难言。这套拳法虽然只是用作热身活络,没有什么攻击性,然而人体筋骨组成十分复杂,要活动每一处肌肉骨骼,使得这套拳法的招式变化也复杂了许多,但是殿下只学了不到一个下午就掌握了。
二皇子微笑了一下后说道:徒弟学得快。那得是师傅教得好啊!!
二皇子的话一说出口,候立在不远处的两名宫女禁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
华阳宫在二皇子的主持下,宫规没有那么苛刻,侍婢们的言行举止比较轻松。这使得华阳宫整体的气氛会活跃一些。
然而迟重是受过军规训练的人,自持甚严。虽然他已了解了这处二皇子居所的氛围特点,但一时之间尚难完全融入进去。听着二皇子的话、以及那两名宫女强抑的笑声,迟重表情微窘,转身朝站在一旁,依旧保持着收拳的最后一种礀势的二皇子拱手道:殿下戏言了,微臣惶恐难当。
好吧,我不说笑了。二皇子也缓去了收拳的礀势,放松了双肩,转过身来看着迟重说道:再来说说这套拳法。晌午时分。你说过这套拳法是厉卿自创的。据我所知。京都守备总领厉盖是武道上的神人。可他却创了这套没有攻击性的拳法,那么它必然有它的妙用,究竟是什么呢?
从殿下练这套拳法的情况来看。它的确是玄妙的。迟重缓和了一下刚才的窘态,温言说道:殿下应该知道,羽林卫中有一批人是厉总领带出来的,我便是其中之一,而只要是由他授艺过的人,都会这套拳法。厉大人在教我们这套拳法时叮嘱过,此拳法分早晚两次习练,可根据自身情况进行快慢调节,习练的目的,早间为舒展沉睡一夜的肌体。晚间则作为放松敛息的最后活动。
二皇子好奇问道:在拳速上是可以调节的么?
迟重点了点头,缓言道:人的身体素质会有不同之处,根据呼吸的长度择中而为,令呼吸的长度配合拳法招式上的伸展变化。才能达到健体的效果。
二皇子闻言颔首赞叹:果然藏有玄妙。
迟重思忖了一下后又道:殿下,微臣建议你放弃晨练,并且晚上的练习提前到日落之前。
为什么?二皇子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晨练……太辛苦了。迟重略一垂眉,慢慢说道:下午练上一轮,倒是可以有助于晚间的睡眠。
似乎正如你所言。二皇子微微一笑,说道:刚才那一轮练下来,身上不知不觉出了层汗,感觉自己身体上的每寸皮肤都似呼吸过一样。比在榻上躺着休息一天还似舒服一些。
殿下。迟重忽然抬眉,你得先换身干燥衣服,小心汗冷招了风寒。
好吧。二皇子点了一下头,沉默了一下后又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也回去休息一下。
是。迟重一拱手,目送二皇子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回寝殿去了,他才择门离去。
……
因为在雾山遭遇群蛇袭击,莫叶一行三人都受到轻重程度不一的蛇毒侵害,还好及时得到叶正名的治疗才免过一祸。此事思及令人后背生寒,但也不是全无益处。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出其它莫叶以前从未思考过的事项,也让她在某几样事上处于被动面对的位置。
前几天住在叶府,莫叶对这种被动的局促感体会得还很浅,她也不知道自己待在叶家怎么就能拥有那种安心的理由,然而一旦几天后她随身体大好的阮洛回了宋宅,某种被动的情绪立即变得无比清晰。
莫叶也不知道这种感受变化是不是因为住在叶府那几天里,她与阮洛对彼此间的了解又进几步,已至不可言却又不言失诚的窘迫境地。她有些忐忑于万一阮洛完全知道她的来京都以前的经历,会作什么感想?但与此同时她也是觉得很意外,原来阮洛也是一个身世存在诸多秘密的人。
也许阮洛还是平时那个性情温良待人谦和的他,但绝非再是自己以前眼里觉着的简单之人。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莫叶虽然一时间还未对他有太多顾虑,但总觉着这种生活氛围开始有些变味。
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回到宋宅已有几天,日子一如往常那样过得平顺,甚至因为手腕上的伤还没痊愈的缘故,莫叶这几天过得近乎要用无聊来形容。阮洛已施命令,宅中所有事务她都沾手不得,外加以前有几处铺子里可以由她代劳的事项也都尽免。可这样的日子过得越是清闲,莫叶就越有时间忍不住思考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也许她的这种状态就如某些人说得那般,是闲得犯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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