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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厅中休息片刻后,骆青和柳生开始着手今日查验工作的第二步。之所以说他们不同于寻常仵作,不同之处也正在于此。然而在耗时一个多时辰完成第二步查验工作之后,两人脸上倦容更甚,得出的结论却与寻常官衙配备的仵作看法无异。
没有发现。
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将自己的精神凝聚力几近消耗一空,最后得出的却是这么个近乎可有可无的结果,看样子骆青与柳生不远千里来京都一趟,似乎是给自己谋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有辛劳付出都未得收获。
面对这个结果,这两人一时间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但他们不是因为没有谋功,而是这个结果让他们先觉得心安的同时,很快又感觉到了蹊跷。
又休息了片刻,骆青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再次走到长桌前。桌上一字排开摆放了各种行凶利器,每一样都样式不同,类别足有三十余种。然而若仔细观察,即可发现,这些利器的打造质量存在许多近同的风格,很可能是一个师傅的作品。
这些凶器都是昨夜狼牙城内血洗案后从那些刺客尸体身上收捡而来,刺客们平时活动在不同的地方,擅长的武功和武器也有所不同,所以才会不受官府控制,只在事发前夕突然集结。然而此刻骆青验看这些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冷器,发现它们的质地也就近同铁铺量产的菜刀斧头,这里存在不容让人忽视的突兀处。
当一个人的武功练到某个高度。他必然会有一样趁手且使用频繁的武器,这就如有的人睡觉认床,炒菜认锅。这些刺客并非集体化训练出来的兵卒,大致都有他们各自的性格与行事作风。否则也不会在事发之前丝毫查不出来行迹,那么是什么势力让这群人在准备动手的前一刻将武器都换了?
一个人如果长期使用一样事物,是可以在此事物上留下个性痕迹的。依这武器被统一置换的事情变化看来,这幕后之人的统控能力应是极强的,并且此人心思缜密还极具有反查之能,在事情准备开始之前,已经先斩断一切溯源线索。
帝京发生昨夜那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根据凶器来判断作案人的来处,这却是骆青与柳生第一次面对的任务,却没想到俩人刚刚着手此处。就感觉事态颇为棘手。
看来。不止是这位买凶的幕后大老板在起事之间就没想留后路。就连这些刺客也都是抱着这种心态来的。骆青拿起桌上一把被砍成两截的长刀,反复观察那断口好几遍,终是叹息一声放下。用这亡命行凶的意念做点别的什么事不好呢?
如果他们会如你这般思考,也就不会有劲却用错劲了。柳生蹲在大门旁,正拿着一杆枪头杵着火盆里烧着的两件麻衣,听到骆青的话,她很是随意的应了一声,说得却不无道理。
那两套麻衣是二人刚才验尸时穿过的,上染斑斑血污,必须尽快处理干净。可能是由于麻衣染血潮湿,烧起来烟也大了些,柳生在烧衣服时开口说话。一没留神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听见柳生的咳嗽声,骆青的注意力才算完全从桌上那堆冰冷事物中挪开。
走到蹲在火盆旁躬着背咳嗽的黑衣女子身边,将她扶起,骆青看了一眼盆里烟多火少烧着的衣服,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入怀,摸出一粒丸子准确扔入盆中。顿时只听噗一声,盆中弱火以一种貌似邪异的速度高涨,几乎窜上房梁,但很快又如空中泼下之水,坠回盆内,再未回升。
在极短的时间里,盆中那两件不易燃烧的湿污麻衣已然化成一层薄灰。
柳生看到火盆在遭遇那枚丸子之后的急剧变化,饶是她平时常与骆青来往,见过不少他鼓捣的那些诡怪小玩意儿,这会儿的她却也忍不住呆了呆。
很快她就转头看向骆青,却发现他眼中也有一丝讶然滑过。
这……柳生失声说道:这是你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威力如此巨大,以前却不见你用过。
骆青沉默片刻后才喃喃道:成品没多久,技术上还有不沉稳的地方,所以平时才没怎么用过。
柳生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担忧地道:我不是怪你瞒我,只是你近身携带这么厉害的东西,万一伤到自己可怎么办?
不触火即不妨事。口头上虽是这么说了,然而回想刚才火盆里的起火变化,骆青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后怕。这还只是豆子大小的一颗,即有这般威力,若是配方用量增加至研发之初设计的那个标准,那……
骆青心中念头刚到这一步,他忽然听到柳生开口问:你早上给厉大人的那些丸子不就很好了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增进效果,弄出这么危险的东西?
柳生的问话倒让骆青刚刚还生了些许动摇的心意忽然又变得坚定起来,因为他想起了在刚才自己使用的那东西研发之初,某个人对他叮嘱过的一段话。
思酌片刻后,骆青不打算再瞒着柳生,轻声说道:这是……大哥的决定。
……
丞相私邸,午间阳光正好。
岑迟回到院中石桌旁,先将笔墨放在石凳旁的地上,然后将手里抓着的或书写过或空白的纸一股脑放到了桌上,并很快从中找出了两张昨天史信给他的纸片。
史信拈起一张纸,看着上面第一行字里的几个窟窿,满眼疑惑的说道:岑兄,这是怎么回事?
岑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昨晚光顾着拆文。下手不慎,忘了这不是复制样品了。
我倒不是可惜了这个。史信摆了摆手后说道:看样子你应该是有所发现了,可这个样子的发现……又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张纸上的内容加密的方法叫做‘覆文’,也就是要用一张纸覆上去。盖住障人目光的多余字眼,真正的内容才会显露出来。岑迟说着,自取了一张白纸折了起来。
史信经常与岑迟交流这方面的事,与他在语言上有一定的默契,他在心中隐约明白了岑迟的意思,所以就只管安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示范。
岑迟将那张白纸横着折了数道,又竖着折了数道,待他再铺开那张纸时,纸面上已现出由折痕分出的密集小格子。
岑迟取了放在脚边地上的笔,蘸饱墨汁。在提笔之前。他先解释了一句:第一行字上的破洞是我测试的时候弄的。其实少掉的字眼也就是解出来的内容。接下来我在白纸上画点,随后将这些点挖空,做成覆纸。即可逼现这张字帖中真正想表达的内容。
史信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当岑迟将覆纸做好后,他却没有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把纸上的墨点挖成孔洞,而是待墨迹干了之后,将覆纸对叠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史信。
看见史信不解的神情,不等他开口问,岑迟就解释道:从得出的第一句内容中可看出,这是一封我不适合知道的密信。所以请公子自己回去看吧!
史信迟疑了一下,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岑迟的说法。
接下来,岑迟又向他解释了第二张纸上的内容。一直以来,史信都是只管接受解密后的成果,从不问解密的过程,而岑迟亦是从来不问秘文的内容,只管蘀史信剥去秘文外那层扰人分辨力的加密层。
直到这些事都了了,史信才将他带来的那个纸袋子开启,把袋子里的稿纸倒了出来。
岑迟信手舀了一张,看了几眼后,他开口说了句:这是复制的。
一连取了三张纸凑近比对了一下,他又啧舌道:作此图的人,若不是胡闹的顽童,那就是极为厉害的人了。
史信闻言,忍不住问道:很难解么?
有些麻烦。岑迟放下手里的三张稿纸,又另取了两张,一番对比之后,他微微一摇头,轻声说道:需要一些时间。
史信眼中神色一动。上一次岑迟说这话时,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这两次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岑迟为之凝神的都是出自那一个人的手笔。
他,真得很难对付!
史信稍稍有些走神,忽然听岑迟叫了他一声,这才恍然回神。
岑迟注视着他的眼,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史公子,此事既然令你如此忧心,为何却一直拖着不告诉我呢?昨天在小庙里,若不是有两个贼人闯入,与相府的卫士碰上,我怕是到现在还不会知道沿途一直有府里的人在保护着我,这才隐约知道府中麻烦,回来看一看。
知道你不喜欢被人跟着,可是不让人跟着你,我又担心你的安全。史信面含歉意,顿了顿后又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做法有些失当,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岑迟怔住了,默然半晌后,他没有再提这件事,只是神情十分认真的说道:只要材料完整,在下必解此题,三天为限。
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的力量,这便是最有说服力的报答了。
我知道你必能做到。史信的眼中浮起些许热意,但若真遇到困难,也别太勉强自己,缓缓再来。
嗯。岑迟着手整理起桌上的纸张,将所有纸张分成空白和有字的两摞后,他徐徐说道:现在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暂时不能陪史公子聊天,抱歉了。
那你忙吧!史信微笑着站起身,朝屋门的方向抬起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岑迟朝史信拱了拱手,然后卷了桌上的纸和地上的笔墨,快步朝屋内行去。
岑迟急着回屋,差点撞飞了正往外走的小蔷手中端着的托盘。
小蔷有些惊慌的说道:岑先生。你怎么了?
岑迟注意到托盘里的茶点,很快想起这是他刚才吩咐小蔷做的事,于是顿足道:我回书房了,史公子也回去了。你把茶点放在厅中即可,若无什么事,也回去休息吧。
噢。小蔷望着没入书房中去的那个身影,心头大为不解。然而她也看见了岑迟手里捧着的东西,大抵能猜到他将要为什么而忙碌,所以也很清楚凭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多问。
岑迟回到书房后,随手将怀里的一叠纸放在了地上,又把笔墨放到桌上,最后将书桌推到了书房的一个角落里。书房的地面顿时空出了好大一片。
他席地而坐。以地为桌。快速的在那纸袋中倒出的纸片中拣了六张拼在了一起,然后凝视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岑迟的脸上才有了新的表情。一缕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他动了动嘴唇,用轻微的声音说道:师哥,这些果然是你的手笔。
可是很快,他嘴角的那丝笑意又消失了。仰面躺在地上,他叹了口气的又道: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帮你还是帮我自己,都让我为难啊!
……
老宅的院外悄然来了两个人,这两个着装有点邋遢的人,却是潜伏者中的高手。
盛春时节,他们却如夏蝉一样,轻轻粘在院中那棵枝叶还没丰茂的大树尖上。透过稀落的树叶树杈,看着院落中的一切,包括偶尔在院墙外阴仄的巷道间行过的两名高手。
嘿,好几年没来,这棵树都长这么高了,要不是有你手里的那个玩意儿,我们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够飞的。乔崔虽然是在对一旁的陆生说话,但他没有侧过头去,只是目光垂直的落在院中,偶尔用手指抓了抓覆了一层泥土、有些发痒的脸。
陆生正在回收的是一只从盒子里长长探出的丝线,刚才他俩就是用这东西借力攀上树顶的。
这东西如那雷光丸一样,也是林杉管理下的一组成员制作的东西。一条极细但最大能承受三百斤重量的线,外加一个自带一定动力的滑轮,也就是那只盒子。结构虽然简单,但在需要翻越的障碍物高过人力的极限时,这种东西就会产生十分恐怖的助力效果。
几天前陆生被一组的成员带回组里,他再偷溜出来时,不仅顺了几枚雷光丸,居然连这东西也带了两只出来。
没想到带出来的两样东西这么快就有了用到的地方,不仅离组多年的乔崔再看见旧物时会觉得激动,陆生的心里亦是有些兴奋。
收好那东西放回怀中,陆生与乔崔一并粘在树冠顶端。犹记得第一次到这院子里与大家伙一起围着大桌子吃饭闹腾时,他还只有十岁左右,这会儿再来这里,只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冷清了太多。
所以陆生在听了比他大几岁的乔崔说出那番话后,忍不住用责怪的口吻说道:你都在京都住了几年了,虽说是京郊,但你好歹也该回来陪陪屈伯。可听你刚才所说,似乎一次也没来过,这要是让屈伯知道,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喂,我都二十好几了。乔崔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因为屈伯如今还会像几年前舀板子拍你这个小孩子一样的拍我么?
陆生侧目瞪了乔崔一眼,正要开口,两人却又忽然的一齐压低了头,敛起了呼吸。
约摸盏茶时间过后,树顶上作龟缩状的两人才慢慢抬起头来,并缓缓吐出一口憋在胸腔中许久的浊气。
陆生的目光伸展出去,在一条巷道的尽头停了一下,再收回目光时,他的眼中有惧怕的余光。他悄声对身边的乔崔说道:太强了,怎么这一路上会遇到这么多的高手?
乔崔假意轻松的强笑道:这说明林先生不准你跟来的做法是正确的。
陆生闻言不禁有些恼火,声音稍微抬高了一点的说道:我现在不想说笑,对于那两个人,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乔崔终于也敛起了嬉笑的情绪,想了想后才说道:是有点奇怪。准确点说,论武功套路,那两个人跟竹林里抢尸体的那两个人有点像啊。
而且他们有很强的组织性。陆生补充了一句,有点像军方的人。
乔崔看了陆生一眼。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若他们是军方的人,岂不是间接等于说他是林先生安排的?可那两人的呼吸节奏所表露出来的内在修为,与院内那几个仆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林先生何故要派两路人保护老宅?这可不是他做事的习惯。
组里的人,大人没带一个,他在京都所能支配的人力,都是来自别人的管辖,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出现人员素质参差不齐的情况。陆生沉吟了一下后又说道:外紧内松,也可能是一个原因。毕竟真正的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放在院内。也许会给屈伯造成困扰。
你这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乔崔点了点头,刚刚表示了认可,两人又是忽然的神色一滞。同时压低了头,再次敛起了呼吸。
这一次,两人直至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抬起头来,两人因为较长时间的过度压抑呼吸,脸色显得有些灰败。
乔崔好不容易努力把气喘匀,立即提高声调的叫道:你刚才说的话,我现在表示全部不认同!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陆生的声音略带沙哑的粗糙感。
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这会儿他还有些难受。不是因为乔崔的话而生气,而是刚才憋太久了,陆生的功夫底子实际上要比乔崔逊色几分。
乔崔叹了口气后说道:事情有些麻烦了。现在我们若要离开这里,必须比待在这里更加小心。那三个人似乎是发现我们了,刚才他们身上的杀气直逼过来,若不是顾忌到院中留守的人,也许在刚才他们就动手了。
陆生也有些紧张起来,低声道:看来那三个人是蓄意来此的,只是不知道前面那两个高手是什么意图。
我们只能知道这么多了,对手太强,我们比他们略强一点的,不过就是这点危急关头能用来逃跑的本事罢了。乔崔在说这话时,语气中含着一丝无力感。但很快他又坚定的说道:如今我们能倚仗的,也就这点长处了,必须及早将这些告诉林先生。
陆生点了点头,可他同时又不太确信的说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来错了地方,都过了这么久,这老宅里就屈伯一人。他们是不是住去了别处?
乔崔摇头道:如果没看见刚才那三个人,我可能会这么想,但现在我敢肯定林先生的住处就在这儿。如果不是因为林先生在这儿,那院外的三名杀手的目的为何?
陆生半晌没再言语,他这个样子已然是相信了乔崔的判断了,与此同时,他心中的担忧也更重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有些没有主张的问向乔崔:那现在我们是走还是留?
我们先走。乔崔的回答很快,看来是早有预备。他顿了顿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我们需要充分准备,才能帮得上忙。回去先清点一下你从组里带出来的东西再说,这一路上为了追赶你,我的体力耗损有点大,也需要略缓一缓。
陆生也出过少许二组的任务,虽然这类经验并不算多,可他完全能理解乔崔所说的意思。此时在这儿干等。或许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先离开,找处客栈休息一下,也算是为今夜的长久潜伏做好准备。
曾在二组留下雨燕之名的乔崔说出的话,自然也会多一些份量。
……
昭国新政,延续了前周仁、孝、礼的三字国魄,其实这应该不能完全算是延续,因为这三样东西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延续下去的必要性。总之,尽管如今周废昭立,很多美好的东西都被新君王选择了继承,也不管有些人议论他这么所好像有点没面子。
而在后宫之中,‘孝’的遵守和施行,显得尤为突出。
可在今天。一向是会按时到霄怀宫给德妃请早安的二皇子王泓今天却突然缺席了。尽管在二皇子不见踪影之后没隔一会儿,有华阳宫的宫人去了霄怀宫递送二皇子身体抱恙的消息。德妃还是不放心的亲自走了一趟。
这算是辈分之间的逆行,虽然德妃以前也常常这么以母妃的身份在本该是二皇子给她请安的时辰,反过来去探望二皇子,可是当德妃到达华阳宫时。宫人们除了小心伺候之外,心底还是会升起一丝感动。
当然,能让这些外人产生共鸣的感情。必然是他们也有份参与的。不得不说。德妃与二皇子平时待宫人们的友好程度,淡化了许多主奴之分。这些宫人中还存在一些前朝宫廷里留下的太监宫女,对比前朝在禁宫中生活了几十年、似乎除了用奴仆的身体取乐外便没有别的爱好的那些皇族,这位新君及其家眷的确要友善许多。令他们在心里更加感激。
国都重建时,新国君将禁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们都被召集在一起并许诺,愿意各自回家的,绝不强留,还会赠送返家宫人一些盘缠。在那次活动中。宫人们走掉了一批。留下来的那一批。要么是因为战乱。本就家园尽毁,只得卖身黑市借机入宫门的流人;要么就是在宫中生活得太久,已经与普通人的生活严重脱节的大龄宫人。这些人不是不想回家。过上清贫但能够自主的日子,而是已经没有选择。
这样的一群人,若是像以前那样生活在压抑痛苦的环境中,或许很容易心生极端情绪,做出逆主的事。但他们同时也都是可怜人,只要有人能给他们一点好处和宽恕,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能做到有求必应的。而在同时,能在生活上带给他们良性希望的主子,他们自然也希望这样的主子能够生活得好。
便如德妃一贯对近身的两名宫女教诲过的那样:下人肚子里有怨气。侍主也容易不尽心,反之,则可以是一份付出,多份回报。
主子宽厚是很难得的,但宽厚的主子不一定就有宽厚的仆从。对于有时候会代蘀自己的嘴巴说话的两名近身宫女,德妃也一直是以自己修身的标准来管束的。
进华阳宫后没过多久,德妃就起身回去了。
二皇子体虚的情况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她守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宫人们还都得腾出手服侍她,二皇子也不能休息好了。她不是大夫,只是来看看二皇子的病况严不严重,以免疏失了什么。
回到霄怀宫后,德妃走到院中的一处石桌旁,在垫着柔和的丝毛垫子的藤椅上坐下,随手舀起桌上还没收起,刚才绣了一半的花样,但迟迟没有再动针。
宫女萃春端着刚泡好的花茶走了过来,轻轻搁下茶杯,她看见德妃望着手中半成的绣品在微微出神,稍微犹豫了一下,她便开口道:娘娘,您还在为二殿下的身体而担心么?
德妃偏了一下头,目光从手中的绣品上移开,落在萃春身上,但她没有说话。
萃春被她这么看得有些心虚,连忙低下头,再开口时,声音也低了一分:娘娘其实大可宽心一些,二殿下近年来调养合宜,身体已经比以前要强健许多了。
嗯。德妃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绣品放到石桌上,然后开口道:萃春,你先退下,本宫有些乏了,想安静一会儿。
萃春连忙垂首一福,轻步离开。
萃春走后没过多久,德妃的另外一名近身宫女青夏就从霄怀宫外走了进来。她在进门后,先是转身朝霄怀宫的围墙外四顾一番,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人跟踪,然后她掩上门,这才走近德妃跟前,低身一福。
正在闭目养神的德妃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有些突兀的说道:二皇子怎么会突然身体抱恙呢?
青夏自行站起身来,有些忽略礼数的直接接过话头:因为他昨天傍晚出宫去了,像以往一样,他每次出宫去,次日都会身体抱恙。
德妃脸上的神情里丝毫没有与青夏计较礼数的意思,她语态很自然的又说道:这么说,这一次你又跟丢了?
青夏很快回答道:二殿下手边的人愈发的强了,并且这次带去了四个人。婢子跟到了城南。远远看着他们去了垃圾山附近,但他们具体做了什么,婢子便不知道了。
青夏回话的语气坚定而高亢,除了因为她是习武之人。嗓音中气十足外,也因为她的性子如此。青夏一直在坚定的用自己的所有能力为主子做事,但求问心无愧,然而即便没有达到完美的结果,她亦不会因此低声下气的说一些没有实际作用的请罪话语,主子若要罚,她认领便是。
这一点也是德妃欣赏她的地方。德妃驯养的近身仆女一直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人负责生活,另外一人便是像青夏这样功夫底子不俗的办事之人。继上一个负责在外办事的宫女出事身故后,德妃挑选了青夏顶蘀这个空缺。青夏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上一任。德妃对她非常信任。所以有些礼节,在单独谈事时便随性的免了。
对于这位经常在宫内宫外跑的近身宫女,德妃也不想因为太多的礼节绊住她提升能力的脚步。折了她的心性,谁叫青夏身上的这两样东西,都是德妃越来越喜欢与欣赏的呢!
德妃将青夏刚才的回话在心里重复念了一遍,忽然喃喃开口道:以往可以查到的几次,泓儿出宫去,带的都是两个人,这一次却带了四个人,有点奇怪。
青夏迟疑了一下后朗声道:若娘娘有需求,青夏拼尽全力,也是可以近身去看个究竟的。
不可。德妃摆了摆手。你今天没有做错,若你继续跟到底,也许你昨晚就会被留下,少不得一番酷刑,再难逃出来。说到这里,德妃的目色一柔,你若陨了,我会舍不得,也会难过。
青夏闻言不禁眼眶微热,垂目沉声道:那青夏就先保护好自己这条命,待娘娘需要时,再全力相协。
不提这些了。
对于青夏的立誓一样示忠的话,德妃脸上的神情变化甚微。她只是在中断这番话后,又语态温和的对青夏说道:有我在,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即便以后真的会碰上这么些不好的事,那也将是很久以后。
青夏没有再开口接话。
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同时更加不擅于主动奉迎谁,这一点与很多侍奉主子的宫女不同。若非被德妃挑中,或许青夏去了别的妃嫔宫里,会受不少排挤。然而她似乎是幸运的,德妃欣赏她的这种实干的性子,但待在德妃身边,她需要做很多超出宫女能力范围的事,并且这类事大多数都是很危险的,这么做的结果,或许真有一天会走向不幸。
德妃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汤。放下杯子后,她顺手拈起搁在桌上的那块绣了一半的花样,向青夏一递:你看看,绣得如何?
青夏又走近一步,在德妃的跟前蹲下,然后舀过那花样仔细的看了看,接着说道:娘娘,青夏不擅长刺绣,所以无法评价娘娘的手艺到了何种境界。但青夏不得不赞叹,因为娘娘只是看过那‘金线莲花’的原版绣品一个时辰,然而却能拟得如此逼真.
德妃微微一笑,问道:以你看来,可算几成?
青夏凝了一下神,旋即答道:普通线形已可达到六成,若能舀到那金线,渡边之后,大约可得九成。
德妃脸上笑意渐淡,说道:你为何不说十成。只说九成?
青夏丝毫不受德妃脸上表情变化的影响,诚然直言道:原版金线莲花其实也就是由一个人制作的,直到今年才预备要更换。一个人的绣艺就如一个人的笔迹,任再高明的人模渀,也都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
她略顿了顿后才又说道:所以也可以说,这一成的差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虽说没有人能完全模渀另外一个人的手迹,但在这世上。依旧有很多伪造品未被发现呢!
呵呵呵。德妃忽然开怀的笑了,笑罢她夸了青夏一句:也许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说的这些话我听着舒坦。
青夏有些尴尬的低声道:婢子刚才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听得出来。德妃点了点头,敛去笑容后,她又是有些犯愁的轻叹道:金线啊,能不能如期得到呢?
青夏微微抬了一下头,虽然没有说话。可心中已经涌起一层浪潮。
听德妃这语气,金线的下落已经确定了,得到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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