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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眼前这位功高位重的前辈,在她无理冒犯之后,也并未朝她显露什么严厉神色,可莫叶在落稳脚跟时,仍有些惧怕与他对视。
这是她在心虚,为了她刚才犯的错误。
——尽管她在犯错之时,也已感觉到自己其实是有些不受控制的。
没想到你已经有这么大的力气了。厉盖扫了莫叶一眼,然后轻轻甩了甩刚才差点被莫叶拧成麻花的那条膀子,一不留神,一条膀子差点连着肩膀被你揭了呢。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自然是含着玩笑意味的。
真要是折了他的肩膀,这份功力绝非三年就可以练就,并且如果让他遇到如此大的阻力,他可不会像刚才那样,摆出束手待俘的架势,之后轻描淡写地化去莫叶全力一击。
如果是两位高手对上,即便结果还是厉盖取胜,过程也不可能是这么轻巧。
此时莫叶已经平顺心绪,恢复理智,自然知道厉盖的话里有逗她玩的意思,仿佛一个大人被一个才学会走路没多久的稚儿踢了一脚,大人感受到些微疼痛,却还反过来夸赞一句:唷,涨力气了呵!
莫叶当然不会受夸,但她心里也丝毫生不起被小瞧了的情绪,先是脸色一窘,旋即朝厉盖深深躬身:厉伯父,对不起。
厉盖没有再继续他那装模作样的吃痛动作,对于莫叶的道歉,微微一笑表示接纳和宽容。
事实上,他肢体内里的韧性,早已被锻炼得无比强悍。刚才莫叶给他带来的那点小挫折,若搁在寻常人身上,可能一条胳膊真要疼上几天。但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早在十多年前,当今皇帝还是一位戍边将军,他在将军帐中做侍卫时,就把体格锤炼得扎实如铸。近十年来因为再未参与战事,他虽然也未因此就松懈练功,但对体格锤炼的方向悄然变了,开始钻研韧体之功。
若他想那么做,他的身体柔韧程度,可以如猫尾、似水蛇。不说莫叶刚才想把他的手臂拧成麻花。就是将他的两只手束到背后打个结,待松开时也能立即恢复如常。
感觉到眼前这位前辈好像也没
怎么生气,莫叶心下稍微舒了口气。这才抬起眼眸看向他,就见他也正看过来,她还是禁不住目色瑟缩了一下。
厉盖看着她这个样子,却忽然叹了口气,缓言道:你已经许久没有显露今天这个样子了。你今天是怎么了?
莫叶闻言一怔,隐约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她今天才算正式见面的前辈,似乎对她的一切都掌握得很清楚,包括她那已经刻意隐藏了许久的暴劣心性。
不等她迟疑了一会儿后开口回答,她就听他又说道:希望你不要太过意外。其实在你居住于京都的三年时间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受我的掌握。
莫叶注视着厉盖。双眸渐渐睁大。
或许是内心太过震惊,表面上她一个字也未吐露,但她的脸孔神情变化,已然吐露了她的心绪。
被人监视的滋味,可并不好受。而且一旦想到这种监视居然长达三年之久,心底的那丝寒凉。渐渐就有些止不住地延伸拉长。
其实厉盖本可以不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每天需要为那么多的事务耗费心力,若还要同时兼顾莫叶这边,除了派人监视,还能怎么做?即便不说他的方式,只说世间最亲密牢固的照顾方式,父母照顾孩子,从某一个角度来讲,其实也正是一种监视。
厉盖掌握莫叶的一切活动,但从未动过干扰她、以及触犯她个人**的行为。为了将她保护得周全,他必须往她身边留几个眼线,但这种活动的束缚力,远比深宫中皇帝陛下保护他的儿女妻子时修得那堵高墙要自由许多。
莫叶如果冷静下来想一想,应该也不难想通这些道理。
但厉盖没有等她慢慢理清她自己的心绪,就又开口说道:这种做法对你并不妥当,你可以因此厌恶我,我则不会因此怪责你。但这种监视还是会继续,直到我认为可以不必用这种方式照顾你的时候,才会结束。
有了他后头说的这番话,正在进行自我劝服的莫叶心绪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凝神片刻,忽然开口:敢问厉伯父认同的结束时间,以什么条件划定?
显然,因为他后头补充的那番话,莫叶终是心生一丝焦躁。
厉盖看着莫叶,在她问出那句话时,他目色一动,随后开口,却并不是要回答,而像是在说另外一件事:为什么当你的肩膀被人拍到时,你会那么躁动?我想你自己应该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你也进行了自我克制,近段时间你没有再像今天这样躁怒。但你仍没有找到根本原因,所以也就难以解开这个问题,还是有几率,会克制不了自己。
他话中提到的这个问题,对莫叶而言,其实也挺重要的,她自己的确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困惑。所以得闻此言,她很快又冷静下来,暂时没有再思考她刚才问出后不得回答的那件事。
退一步来讲,莫叶在刚才开口之后,也有些后悔了。这么直接的问这个问题,厉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回答,否则他刚才也不会那么直白的说出那句话来。
他开口只是要敞亮地提醒她一声,而她这么直接去问,却有赌气的意味了。
见莫叶陷入沉默之中,厉盖只是等了一小会儿,如果莫叶能够自行想通这个问题,她刚才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片刻的静待,只是给她一个平心静气的时间,随后厉盖便继续缓言说道:因为这个问题从很早开始,就已出现在你身上,所以我对此也深思过一段时间。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克服了,便从未提过,但现在才知道你也只是做到了克制。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正当莫叶准备听他的见解时,却见他顿声迟疑起来。
察觉到莫叶眼中的那丝疑惑,也是此时她的兴趣所指,厉盖开口只道:你想不想知道?要知悉这些,可能需要你面对一些你不想回到过去思考的问题。
莫叶隐隐意识到他的话意所指,心绪仿佛被某种尖锐物刺了一下,她微微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后启唇低声道:如果能找到解决办法,我也不想一生都受刚才那种突发情绪所困扰。
在我年轻时,有一段较长的时日,每天都会带着众数兵士,赴战场杀敌。如果不论两军对垒时各自所持的精神信仰,只论战场中的历程,那便与屠戮无疑。厉盖缓缓开口,但说话的内容,仿佛与他刚才对莫叶提的那个问题无关,兵士也只有一副肉躯,吃五谷延命的人,常年经历征战,在那种环境下,也会出现精神崩溃的事情。
在太平时期,即便是一线在编的兵士,日常工作也都是进行一些体能和作战规则的操练,二线屯田兵多数时候只是在耕种,生活跟普通人基本无异,但作战部队的兵士则截然不同,即便第一次冲锋能从前线活着回来,心里压力仍是很大,不知道下一次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除此之外,在作战的过程里,常见那些残肢溅血、马踏车碾的场景,这对一个人的精神造成的刺激,不可谓不小。刚才我便说过,兵士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因而在数年连续征战的过程里,有的兵士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或者自戕,或者疯狂。
后来战事完全结束以后,残兵当中也出现过许多这种情况,因为战事缓和,才有时间让军医着重就此事进行研究治疗。在总结了大量出现这种精神病症的兵士的心理情况后,军医得出一种结论,这类在战斗结束后过了许久才从人体爆发出来的心理病症,其实原因还是来自外伤刺激。
厉盖缓缓将话说到这里,就在莫叶渐渐将意识投到战后残兵身上时,她忽然听他话锋一改:例如伍,他的脸受过重创,当与他对视的人专注于他的那半边残脸时,即便目光是没有触感的,他心里还是会起情绪。自然更别提旁人的触摸,即可使他近乎像你刚才那样疯狂。
莫叶微微愣神,下意识要回头去看。
——刚才她被人拎起时,视线转向,得以看见刚刚迈步出屋的伍书。随后伍书被呵斥回去,但他并未退到书房内,而是双脚刚刚踩到门框就止住脚步。
他还在往这边看。
然而莫叶忍了忍,终是忍住了这个念头,并沉下心绪,准备继续听厉盖的讲解。
她因此无法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处,伍书的确还站在门框口。
书房的门虽然开着,但在那方寸间似乎已架起一道无形的墙。他严守上司的命令,没有再行出书房半步,但他又有些不放心书房外刚才不知为何打起来的两人,所以一直在聆听屋外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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