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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上,周氏见过县令及其夫人,便收拾东西启程回国公府。
及至到了门口,便瞧见洛诚领着吴明瑞等大小管事媳妇恭候在大门外多时。
“大伯母,您请下车。”洛诚殷勤的上来搀扶,周氏并不搭洛诚的手,一步步走下脚凳,搭向被挤在一旁的红薇,红薇扶住,周氏直接看向吴明瑞道:“家里如何了?”
后面洛瑾瑶由钱金银抱下马车,跟随在后,一行人入府。
吴明瑞道:“回大夫人,家里还好。您走后,老夫人便命大小姐管家了,大小姐都是依着府上的旧例行事,若有不能裁决的,便呈给老夫人由老夫人定夺,也似模似样的。只是昨日因三老爷犯了事儿的缘故,老夫人病倒了,大小姐又是侍疾又要管家,有些地方便有倏忽。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国公爷何在?”
吴明瑞道:“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国公爷被御史参了一本,遭了圣上的训斥,罚俸半年,此时正在慈安堂里侍疾。”
原本是要先回去换衣裳的,周氏一听住了脚,心里微微发凉,露出一抹凄然的残笑,“我还当他不在家呢,原来在家呢。看来,我是没有那么大的脸要国公爷来迎我了。阿瑶,走,咱们劫后余生的娘两个也别换衣裳了,先去看望你祖母吧。”
别说周氏有些心凉,便是洛瑾瑶也有些失望,妻女差点就被害死了,他却如此漠不关心。
钱金银想了想也跟着去了。
慈安堂里,当周氏和洛瑾瑶来到床前,望着上头躺着的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惊了又惊。
“老夫人?!”
“祖母?!”
洛文儒喂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周氏,那一眼的目光是心疼的,却又夹杂着一丝的埋怨。
周氏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心头苦涩蔓延。
“阿娘。”洛瑾瑶喊了一声。
“是惠娘和阿瑶回来了。”老夫人慢慢转过脸来,“是老三对不住你们母女,我也对不住你们母女,回来了就好,这个家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阿瑶你过来,让祖母瞧瞧你可伤着哪里没有。”
洛瑾瑶望着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多岁的老夫人,心里除了震撼之外,不禁发疑,莫不成这个祖母真是个好的,是她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止洛瑾瑶这么想,周氏心里也在打鼓。
“阿瑶,因了你三叔的事儿,你莫不是连祖母也怨恨上了?”
洛瑾瑶连忙摇头,来至床前,叫了声祖母,又叫了声爹。
洛文儒端着药碗让开位置,叹气道:“没事就好。”
老夫人摸着洛瑾瑶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我没曾想你那三叔混帐至此,你们既早有察觉为何不与我说呢,偏要毁了他。”
周氏要开口,老夫人打断她,接着道:“我知道,捉贼捉双吗,空口白牙的你们是怕我不信,我想了一夜,恨了老三不争气一夜,也恨了你们母女一夜,最终我明白了,我哪个也不恨了,我只恨我自己,若能多生出一双手来多好,他们哥三个小的时候,一起病了,我就都能一起照顾,我恨我自己,若是没生下他们该多好,我更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小时候多大点的事儿呢,竟能怀恨至今以至坏了品行,我想来想去,原还是我的罪孽。”
此一番话把洛文儒说的泪流满面,却无话可说。
周氏起先那一点子同情忽的一下子就分散不见了,道:“老夫人您别把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要我说,都是借口,三叔不过就是想夺爵罢了。”
“惠娘,你闭嘴,回去吧。”洛文儒制止道。
周氏还不想和洛文儒的关系闹的太僵,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夫君,自打三叔染上赌博的恶习,为了府上的脸面,为了你的仕途,我为他填补了多少赌债,可谁能想到,我为了这个家填补出去的真金白银却是三叔和贼人串通好了骗去的,夫君,老夫人为此病了,心上伤痛,你能也问问我的心吗?您对老夫人至诚至孝,是为人子的本分,我待老夫人也是如此,然老夫人的心是肉做的,我的心就是石头的?三叔骗了我,又要雇凶杀人,我们母女侥幸活了下来,三叔被判了刑,就成了我们母女的错了不成?原来我们母女竟是不配活着的吗?”
周氏泪流满面,哽咽离去。
洛瑾瑶红着眼圈儿道:“阿爹,女儿知道您心里是想这个家和和乐乐,美美满满的,女儿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可是,我们问心无愧,又能保证别人的心和我们一样吗?就像一颗果子,表面看着香甜好吃,皮相极佳,可咬开一口里头已经烂了,阿爹明明看见了,却还要吃下去,自欺欺人至此,您学的满腹经纶就教了您这般的孝道?”
“祖母,您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听出来了,因了小时候的事儿,您和阿爹对三叔都有愧疚,便想弥补他,可你们的愧疚却纵容了三叔的一错再错,三叔得此结果,若真要怨谁,那便是你们。”
“阿瑶,你放肆。”洛文儒满面羞红。
老夫人捶被大哭。
洛瑾瑶一擦面上泪痕,直视洛文儒道:“上有一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三叔六年后刑满放回,若知错改正了,谁又能说不是一个重生?我与母亲不是那等记仇就记一辈子的人,六年后,此事在京师也淡了,三叔只要能回归正道,我们母女便能放下。祖母,不管您心里有怨也好无怨也好,行事之前,但求您能三思而后行。我听母亲说过不止一次,阿爹是您亲手养大,您那时待阿爹是真的疼若亲子,所以,请继续真心疼爱下去,莫要一念之差。”
老夫人浑身绷紧,老眼怒火燃烧,猛的将瓷枕砸了下来,洛瑾瑶不妨,下意识的抬臂,钱金银一个箭步冲来挡在洛瑾瑶身前,瓷枕却正中他的额头,登时砸出了血。
“夫君!”洛瑾瑶心疼叫喊。
“黑心的白眼狼,你给我滚。”
洛文儒怕老夫人一气再厥过去,忙道:“阿瑶你快去给你夫婿请个大夫来,走吧,别在这里说话气你祖母了。”
洛瑾瑶抿唇道:“这一刻我是一片赤诚之心待祖母,也望祖母能以一片赤诚之心待我们。”
“滚!”老夫人气的大叫。
一时夫妻二人从慈安堂出来,及至山明水秀阁,碧云等丫头瞧见姑爷破了头都慌了,有的去打干净的水,有的去找伤药。
一番忙碌,钱金银脱了沾血的外袍,头也包好了,望着洛瑾瑶便笑道:“实诚人也有实诚人的好处,我瞧着你再说几句就能把你祖母气死。”
洛瑾瑶才郁闷呢,道:“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我想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比如我,也行差踏错过,是夫君你不嫌弃我,还愿意要我做妻子,我才能有勇气活下去,对三叔我也是一样,人性本善,一念之差也是有的。”
“阿瑶,你怎能如此可爱呢。”钱金银摸摸洛瑾瑶的脸,面上情态非笑非闹,古怪极了。
洛瑾瑶瞧出来了,撅嘴道:“罢了罢了,我和你说不通,你又要和我说人性本恶了吧,我才不理你。”
又气不过,拿自己说事,“我、我恶吗?”
钱金银拉她搂在怀里笑道:“你那点子算个什么事儿,你三叔和你可不是一回事。”
“不对,你说人性本恶,这里头肯定也包括我了的,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恶人吗?你说我哪里恶了?”
钱金银捏捏她粉嘟嘟的笑脸,“你和他们可不一样,你是我的水晶玻璃人儿,一眼清透。”
“哼。”洛瑾瑶不管他,摸摸他的额头,蹙眉道:“我还是不放心,碧云,你去把我常用的杨大夫请来。”
碧云答应一声去了,这只是小事罢了,钱金银由着她,道:“可知道老夫人为何气的这么狠?”
洛瑾瑶也正不解便道:“为何?”
“有些人听不得真话。”
“我这是提醒她罢了,免得她一念之差,也和三叔一样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钱金银笑着道:“你说与不说,结果是一样的,顶多令人家藏的更深些,该来的还是会来。你的好心,早不知被揣度成什么样儿了,也只有你还一本正经的浪费那么多口舌。”
“我不信你说的。”洛瑾瑶偷觑他一眼咬着指甲道:“我只求我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望着钱金银她心里就是一阵哀叹,愧对的人都在眼跟前儿呢,何时才能弥补完呦。
“唉,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瞧瞧阿娘,阿娘方才哭了呢。”
唉,她好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