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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已在渡口接到人了,怎得还不来,真急死个人。”
彼时慈安堂里挤满了亲眷,老夫人独坐罗汉床右首,呈望眼欲穿之态,她身边围了七个大丫头,皆容颜不俗,但都打扮的素气端正,头上戴的最花哨的一个也仅仅是发鬓上插了朵玉簪花。
“新姑爷来了。”
随着这一声,门口万寿字竹卷帘被两个二等丫头高高打起,秀容笑着先来老夫这里报信,后头钱金银并洛瑾瑶便被丫头媳妇们簇拥着转过八扇缂丝十八罗汉屏风送了进来。
“我的儿——”一见了洛瑾瑶,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往前踉跄几步就哭将起来。
洛瑾瑶却忽的驻足不前,望着神态情真意切的老夫人万氏,她心里却满是恐惧。若然上一世临死之前洛瑾瑜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的悲惨遭遇都是这个祖母、三伯母她们一手所导,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她们都是一副什么样儿的心肠呢,明面上待她亲厚,疼爱的彷如珍宝,暗地里却那么糟蹋她。一个人,真的有两面吗,一面是佛陀,而另一面却是恶鬼。
“瑶儿,好孩子,祖母想煞你了,快到祖母怀里来。”八个丫头围绕着,搀扶着,老夫人泪眼朦胧张开双臂呈迎接之状,洛瑾瑶却忽的躲到了钱金银背后。
老夫人万氏脸上哭情一滞,倏忽大哭起来,转过脸来找见周氏就扬手捶打,“遭瘟的女人,都怨你,把我的心肝强行嫁了,都让人磋磨的成了傻子,见了祖母也不会喊人了,瞧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去。”
老夫人别看一副老弱无力的模样,只被捶打的周氏自己知道,老夫人拳拳打的她疼,她就站在右下首第一的位置,想躲也躲不掉,又因长着怒打不敢躲,就那么撑着由着老夫人打了几下。
洛瑾瑶急的哭,跑出来一把抱住周氏,尖细着声嗓喊道:“你别打我娘。”语态对老夫人是一点也不尊敬,甚至是怨怒的。
老夫人万氏又是一滞,面色急变,猛的捶打起自己的胸膛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此番屋里右手边坐着女眷有大夫人周氏、三夫人王氏,站着的有洛诚的媳妇小万氏,左手边坐着男子汉们,有三老爷洛文善,他的大儿子洛诚,加上各自身边带着的大丫头,一时都乱了套,纷纷往老夫人那边涌。
三夫人趁机一推周氏,张牙舞爪道:“老夫人若被你们母女气的有个万一,看谁饶得了你。”
这里头洛瑾瑶最细弱,哪堪推挤,她也不会攮搡别人,也不知是谁来绊她,几番要倒,周氏忙忙抱住往边上扯,别个人都做出一副忧虑模样来,只钱金银脸上有笑模样,见乱了章法,找着洛瑾瑶母女,三下两扒拉给揪出了这一团乱麻。
周氏才歇口气,抬眼就见钱金银在笑,趁乱瞪过去,钱金银忙收敛神色,双眉一簇也做出个忧心样儿来。
“娘啊,你老可不能死啊。”这是三老爷洛文善。
“祖母,您醒醒啊,您若就这么死了,可让二妹妹怎么处。”趁机讨好,这是大爷洛诚。
“老夫人,可仔细身子。”不疼不痒,这是三夫人王氏。
“三老爷、三夫人,祖宗们,都别挤呀,老夫人要喘不开气了。秀柔秀蔻你们几个就别跟着添乱了,先都让开路来。”秀容苦的两眼带泪。
叽喳渣,乌糟糟,添乱的有,看热闹的有,没一个省心的。
“都起开。”老夫人想是实在受不了这么一阵吵闹,怒吼了一嗓子。
“哗!”的一下子闲杂人等四散开来,一时老夫人跟前就只剩下个鬓发歪斜的秀容。
老夫人终于得以喘一口新鲜的气,白雪似的脸渐渐回血,秀容忙道:“秀珠你来帮着我把老夫人搀到罗汉床上去歪歪。”
秀珠这才再次来帮手。
周氏使劲捏了一下洛瑾瑶的手心,低声训斥道:“出去一趟怎得一点规矩也不知了,见了祖母也不会叫人,快去给你祖母赔罪。去!”说罢一推洛瑾瑶。
但洛瑾瑶可不会两面三刀,一贯的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想让她再像之前那样真情实意的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已是不能了,但这会儿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洛瑾瑶便垂着小脸往地上一跪,嘴里想说点什么掩盖掩盖,可她真不懂违心,她怕她一出口就是怨诉。
就着秀容的手喝了口茶,老夫人还醒过来就是一阵悲哭,再度张开双臂要搂洛瑾瑶,周氏怕洛瑾瑶再添一个不敬尊长的罪名,忙忙的扯着她送到老夫人怀里,尴尬描补道:“想是埋怨我,连着老夫人您也带累了。作死的孽障,还不快给你祖母赔罪。”
老夫人忙护住,心肝肉似的搂在怀里,等着周氏道:“她有什么错,有错也尽是你的错。瑶儿别怕,你现在已回了家了,告诉祖母谁欺负你了,祖母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为你报仇。就算你想和离祖母也支持,他什么东西怎配得上你。”
钱金银心想,当大爷是死的不成,这老虔婆。
周氏先看钱金银一眼,见他面色还好,正要开口为女婿说话,没成想洛瑾瑶却先说了。
与老夫人眼对着眼,相隔不过一个男子汉手掌的距离,一双杏眼清澈如镜,倒映着老夫人苍老褶皱的整张脸,和她一双黑漆漆的眼,“他若不配我,在老夫人心里谁又配得上我?是赵筠吗,当初老夫人您将我、洛瑾瑜、赵筠一起养在身边,打的什么主意,若老夫人果真是要赵筠配我,又何必再养一个洛瑾瑜,若老夫人你果真要赵筠配我,年前风波恶,我母亲为了我跪求姑母娶我入门时,您为何又一句话不说,你说什么我失了女儿家的本分,是白疼了我一场,可在此之前您又做什么去了,还有三伯母您,玩闹时没少拿我与他打趣,千言巧语的引诱着我说,赵筠当配我,那时节我才几岁,又知道个什么,难不成你们也是不知道的?积年累月我当了真,入了心,你们又全说是假的,可恨我明白的太晚了,原来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当不得真的,我要听就该听你们心里的话。闹得我闺誉扫荡,狼狈嫁往杭州,我才安稳了,你们又来挑拨,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呢。老夫人,您安的是什么心,三伯母,您又安的是什么心。”
“你这孽障,荤油迷了心窍了吧,胡言乱语个什么。”周氏又爱又恨这个女儿的率真,怕她把在座的亲眷都得罪个遍,忙拿话来堵。
老夫人被堵的伸长了脖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哭出来,拍着自己的心口道:“你个混赖的糊涂东西,我养育你一场还是错的了?我为你费尽了心血你还不领情,还问我的心,你是想我把心抠出来摊在你手心里,作弄死我才罢休啊。”
三夫人气恼的道:“二小姐也忒的不讲理了些,原就是你自作自受,怎的混赖别人。以前呢还知道个廉耻愧疚,自己躲在屋里不见人,现在倒好,出去了一趟,学的倒奸猾起来,会赖人了啊。是不是吃多了商人的唾沫星子……”
随着三夫人越说越不像话,周氏猛的截住话头,厉声喊道:“三弟妹!”
“三弟妹,你方才的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见周氏一副吃人的模样,三夫人偃旗息鼓做了缩头乌龟。论泼辣,二姑奶奶洛琬宁是第一,这周氏也不是第二,都不是好惹的货色。
洛瑾瑶借着一腔怨气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一通,心里倒出奇的畅快,一抹脸上泪痕,站起来道:“配不配的上,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从今儿起我在家里长住,但凡让我再听见你们说他不好的,我人小力弱,也奈何不了谁,我就只问他要个更好的来。”
洛文善嗤嗤一笑,拍着巴掌站起来,提起自己的鸟笼子,一边逗鸟一边道:“我的亲娘嗳,你从小疼爱到大的心肝肉我没瞧见,我就瞧见一只白眼狼了,跟她爹是一个德性。亲娘呐,你疼谁我也管不着,只你别少了我的银子花。大嫂子,晚间若有人来要账,烦请你帮我垫付垫付。原想着新姑爷来会有见面礼呢,谁曾想礼没见着,倒灌了一耳朵的埋怨。亲娘呐,你说你这是不是自作自受,自己的儿女孙子不疼,巴巴的拿热脸去贴继子一家子的冷屁股,真个活该。”
钱金银才不管别个闲话,他只听见洛瑾瑶的话,满心里乐开了花,上前来道:“给诸位亲长的礼早是准备好了的。”环顾一圈在角落里找着跟随洛瑾瑶进来的碧云,“你去外面跟来兴说一声,让他把礼都挑进来。”
老夫人被自己儿子真堵了心了,脸色青梆梆的难看,三夫人并周氏等女人们一时都熄了声,静待新姑爷的回门礼。
不一会儿来兴挑着个担进来,两头都用红布盖着呢,随着钱金银掀开,众人只见满室的金光闪闪。
洛文善父子一瞧就喜的站了起来,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这才重新坐定,摆出一副贵人仪态来。
钱金银从箩筐里抱住一只足有五斤重的金猪,打从洛文善父子跟前走过,这父子二人眼儿都变绿了,恨不得扑上去啃一口,钱金银假作没看见,笑嘻嘻的捧到老夫人面前奉上,“小婿打听了知道老夫人您属相是猪,就特特的让人打造了这个,老夫人您笑纳。”
老夫人越瞧钱金银越不顺眼,指着周氏道:“这就是你挑选出来的好女婿。秀容,扶我回房,我见不了那些眼皮子浅的阿堵物。”
钱金银做出一副蠢笨样子来,抱着金猪来到洛瑾瑶跟前郁闷道:“想是老夫人嫌弃我的金猪小?”
洛瑾瑶不知他还弄了这些,又好气又好笑,暗暗踩他一脚,撅嘴低声道:“这些阿堵物,凭你扔了砸了还是怎么样的,我眼皮都不眨一下,但你拿这些送他们,我就不高兴。”
周氏在一边听见,捶了洛瑾瑶后背一记,洛瑾瑶吐舌。
“你们简直是胡闹,不可缺了礼数,快把该分的分下去,咱们回我那院子,我有话要说。”
遂,钱金银把黄金打出来的牛啊、猴啊等都一一分派了下去,自此新姑爷是傻鸟的流言就在府里不胫而走。
为占便宜,下人们都乐得奉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