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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夜空中满满的都是星子,街市上的锦灯却好像比星子还要多,把整条昭市街点缀成了一弯星河。
荣王停驻在一盏琉璃制的走马灯前,面色平淡,身上依旧穿着荼白色织山水圆领,白玉束发冠,腰间一枚玲珑臻密的翠玉玉佩,通身的浅色更衬得他温淳似玉,就像山间的一轮朗月。
他似乎颇爱荼白色,除了上朝的朝服外,其余的家常衣裳大多都是这种如玉如月的荼蘼白。
他的身前半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穿着湖绿绣萱草葡萄的褙子,七色襕边的月白色马面裙,乌黑如缎的发梳着双垂髻,髻上绾着摺丝珠花,纤指上执着一串酥黄的炸果子,正在逗弄足边一只雪白的卷毛小狗,笑靥如霞。
有三四个半大的孩子举着莲花灯风似的跑了来,荣王朝她迈近了一步,沉稳如山的立在她的身后。
女子似有所觉,扭过头朝他看去,眉眼间都蕴着笑,暖暖的笑靥仿若白天的冬阳,让人一下子就忆起了过去柔软娇憨的岁月。
舞青霓却绿了脸,立刻褪下手上的一枚珍珠戒指,瞄准荣王的那只腿,卯足了力气就要屈指弹过去,却被覆过来的一只冰冷的手阻止了。
舞青霓怒其不争地盯向梅荨。
梅荨淡淡笑了笑,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却被周遭的流光溢彩衬得极为苍白,她重新将手拢进袖中,举步朝另一头行去,简单的丢下了两个字:“走吧。”
舞青霓真想把这枚戒指改弹到她额头上。
高湛不用察言观色,瞧着舞青霓这么大的反应也就明白了七八分,同时,脑子里的疑问也冒出了一大堆。
瞧这样子,梅荨与荣王之间似乎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难道梅荨辅佐荣王是冲着名分去的?舞青霓瞧她为荣王殚精竭虑,可荣王却在这个时候与其他的女子逛花灯,所以替她鸣不平,舞青霓与梅荨交好,想来也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共同的目标吧。
可是梅荨却好像并不在意,是觉得那个女子根本不足为惧么?以她的手段,在朝廷翻云覆雨都是举重若轻,更何况是对付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
荣王招来这么一个女谋士,还真是要头疼了。
相比之下,舞青霓却要光风霁月的多。
高湛唇角边不由弯起一抹弧度,却蓦地惊觉旁边直直射来两道冻过的目光,他想伸手抓抓后脑勺,举到一般又讪讪的放下,干干笑了笑。
舞青霓横着一双杏眼,复制了一遍梅荨的话,却是咬着银牙说的:“走吧!”
高湛木然“哦”了一声,刚跨出去一步,似又想起了什么,扭头朝后头看去,栊晴已经不见了,那盏八角玻璃锦鸡灯却还在原处,寒风吹过,嵌在角上的鹅黄流苏飘飘荡荡。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高湛取过那盏锦鸡灯,紧步跟了上去。
刘小挚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荨姐姐”,拨开人群,急急朝前头的梅荨挤去。
荣王下意识的扭头。
循着刘小挚脚步的方向,很轻易就发现了十步开外裹的圆滚滚的梅荨。
他沉吟片刻,与身旁同样被叫唤声惊觉的女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一齐提步朝梅荨走了过去。
彼时,刘小挚已经挤到了梅荨跟前,有模有样的敛容禀道:“荨姐姐,我送小汐回去的时候,恰好碰到我爹了,这会子恐怕他已经到府上了,他让我告诉姐姐一声,说你让他查的人已经有消息了,不过,我爹还说,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让我一定要把话带给你,说你不必急着赶回去,尽管好生玩着,上元节一年一回,是京城最热闹的节日,你什么时候玩累了,什么时候再回去,他也正好和我娘叙叙话。”
梅荨微微点了点头。
荣王二人已经到了。
梅荨与高湛欠身执礼,刘小挚也学着拱了拱手。
荣王面色淡淡的,颔首回礼。
舞青霓却背过身子,假装路人,一径走了。
此地不是沁春园的舞榭,离得这么近,荣王一定认得出来,她是苏琀。
高湛不是个攀龙附凤的人,也不喜寒暄,施过礼也离开了。
刘小挚想了想,跟着高湛一块儿走了。
乌泱泱的一堆人,眼下就单余下他们四人。
“这位是宣国公的千金宁娴”,荣王自然要先介绍一下,伸手礼节性的指向梅荨,“这位是广陵梅琴,梅荨。”
宁娴面上立刻浮出惊喜之色,玲珑的灯火映在她雪白的脸上,玉琢的一般:“我在湖州的时候去过苏州梅府拜访过梅先生的,可是梅先生身子不好,不轻易见客。没想到,天意使然,竟然让我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万分高兴,我是宣国公的女儿,乳名宁娴……”她喜孜孜说着,忽然意识到未婚夫还在旁边,想起母亲告诫她女儿家要矜持的话,登时涨红了脸,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愈加娇憨。
“我叫栊晴,她是我姐姐”,栊晴小大人似的介绍起来,却误打误撞地化解了宁娴的窘迫。
宁娴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粉雕的小人儿,冲着栊晴宠溺的笑了笑。
栊晴感觉像吃了块虎头糖,难得的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我方才看见你手里拿了一串炸果子,看起来很香的样子,你在哪里买的呀,我也想吃。”
宁娴举目四下瞅了瞅,面有难色:“我是去年才回的京城,哥哥虽然带我出来过几回,但每次都只是在马车上远远的瞧了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知道在哪里,我很认路的,我带你过去吧。”
栊晴眉眼弯弯,忙不迭的点头。
两人都没意识到什么。
荣王却不由瞟了对面的梅荨一眼。
她方才瞧见自己了,离得这么近,怎么不打招呼就走,是不想打扰自己与宁娴的雅兴么?
梅荨面色静的如一弯湖水,装着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就差诧异地问栊晴一句“原来你早就看见荣王了呀。”
“姐姐,我要去买炸果子”,栊晴歪着头说道,想了想,又把袖子里睡大觉的小银花拽了出来,一把塞进了梅荨的袖子里,“我很快就回来。”
宁娴的目光却是从栊晴的袖子直直平移到了梅荨的袖子,一双水灵灵葡萄似的眼睛睁的老大。
栊晴拉了她的衣角:“走吧。”
宁娴省过神来,“哦”了一声,愣愣地转过身子,又想起什么,扭头向荣王打了个招呼:“我也很快就回来。”
荣王面色踌躇。
“小晴很喜欢她,会保护好她的”,梅荨淡笑道。
之前在望海楼的密道里,他见过栊晴的功夫,旋即放心的点了点头,温言道:“去吧。”
二人欢欢喜喜地去了。
“我正好也有事与你相谈”,荣王走过去,与梅荨并肩,伸手指了指前头台矶上的一方空地,“我们去那里。”
“齐王一倒,他手下的党羽很快就会被排挤出京,朝廷又会有一次大的人事变动,这是决定局势的关键一步”,梅荨提步朝前头走去,“名单上的人,王爷可都接触过了?”
荣王点点头:“十之八九都愿意与我交好,有些还明言要支持我,诚如你所说,他们对眼下的朝廷风气颇为担忧,最近北元又有一次大的军事调整,父皇为此忧心不已。对了,我今儿早上进宫给母后请安,安乐恰巧也在,我本来要约她今晚一块儿出来赏花灯,她却说要与戚睿一齐去,我一时好奇,便问了她缘由,她说前几日去缃山上赏梅,无意间碰见了戚睿,两人相谈甚欢,所以约好今日一齐出去,这……也是你安排的?”
先前安乐公主选亲,“脱颖而出”的是前刑部尚书杜修文之子杜继孟,但在曲芳的案子上,他与大理寺卿梁诤一齐被判了斩首,他的儿子没有功名在身,已经举家回了祖籍常德,所以这门亲事自然而然的也就化为了泡影。
安乐公主虽然无心参与朝政,但她自小与五哥赵昕感情笃厚,私心里还是希望他可以继承皇位的。
如今戚睿是宏治身边的大红人,时常出入禁宫,炙手可热,京城大多数的官员都认为他会被调到五军都督府,继任都督一职。
安乐若是嫁给了戚睿,无形之中又给荣王添了一双羽翼。
“月老的活儿,我也干的来么?”梅荨有些无奈。
“不是你安排的?”荣王有些意外。
“安乐公主从小就不喜欢针黹女红,总想着去北关看看气吞万里的将士,她与戚睿谈的来也没什么奇怪,说不定是安乐公主自己打听到戚睿那日会去缃山上赏梅,所以故意去和他接触的,安乐公主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荣王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忽然又觉得不对,顿住脚步,诧道:“你在怎么知道她从小不喜欢女红,想去北关沙场?”
梅荨窒了一下,复又淡然:“我可是去宫中见过安乐公主的。”
荣王释疑,继续提步前行:“这批纯臣一直都被李舜打压,在京中只任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职,这一回京朝的人事变动,你有把握将他们安排到关键的职位上去么?”
“王爷忘了通政使郑至清了么?”梅荨拾阶而上,流光滑过她的眸子,一片雪亮,“他不也是常年被李舜打压么?如今怎样?只要皇上对李舜起了疑心,所有被他打压过的官员都会转而成为皇上的帮手,只不过,他们在朝廷里被埋的太久太深,已经被皇上遗忘了而已,眼下,只需要一个人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自然是水到渠成,而李舜是不敢反驳,也不会反驳的。”
他反驳反而证实了他与那批官员的敌对立场。
“你说的这个人是蔺羲钦?”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