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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林在那健壮的老妇人要呸他的时候灵活的避开了,念了声“阿弥陀佛”,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老妇人挑着扁担离开了。
明林疑惑的晃了晃手里的木头模子,好像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声,抬脚往没人的巷子里走,忽的转身,低声道,“出来。”
话音刚落,暗七就从后头那棵树上跳下来,“主子。”
明林说了许多次让他们叫自己法号就行,可这两位大哥执意不听,他也就不勉强了。眼下,他对老妇的唾骂和暗卫的嗤笑都很不解,直白的请教,“你知道燕栖巷么?”
“主子,密城的燕栖巷,英雄的*乡,这燕栖巷是举世闻名的青楼妓馆聚集地。”暗七嘴边挂着笑意,对自家这位和尚主子简单的汇报。
青楼?妓馆?
明林沉默了片刻,又心知白怡不是卖笑女子,不然也不会出来烙饼了。“那你知道怎么走么?”
“暗八去探了。”暗七禀告,“这密城我们也是头一次来。”
正说着,暗八已经从巷口拐进来了,“主子,刚才的岔路口往西拐,直着走就是燕栖巷,走到尽头有片民居,白怡姑娘大概就在那里居住。”
明林照着暗八说的路线去寻人,才走进写着燕栖巷的门楼,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与密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楼屋高大靓丽,四处挂着粉色的纱幔,二楼的坐栏前或立或卧着许多少女,和走在街上的男人们大声调笑着。
明林的一身素色僧袍,在这条街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就连酒楼的跑堂都比他更适合这奢靡的氛围。虽然僧袍奇怪,可明林的一张脸却是长得英俊倜傥,不碍着有姑娘在楼上拿花球、绣袋扔他、和他搭话。
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明林吓的要呆住了,却不敢真的呆,因为那一道道炙热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烤了似的。他快速的在燕栖巷跑着,狼狈不堪的失去了师父常挂在嘴边的“风度”。终于跑出去二里路,楼房渐渐低矮,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民房,这条巷子一条街到底,没有岔路,所以他想着一间间的走过去,总能找到白怡。
走了两个房子,敲门都没人应声,走到第三个房子门前的时候,抬手轻扣铜环,没关的大门自己打开了。他站在门口,还要等主人出来时,先听见了院子里的争吵声。
“臭娘们,拿着老子的钱不在身前伺候我,还出来住这么好的房子!”粗鲁的男人声音,有些耳熟。
“这不是你的钱,这是林姨自己的钱!你们不是一张草席把人丢出门外了么,现在怎么还有脸来找她!”这声音,更熟了。
明林忽然想起来那个男人声音为什么熟了,是那天在江边追白怡的大胡子男人。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时候出面被大胡子认出来了会给白怡添麻烦,往旁边走了几步,唤来暗七暗八,“去帮个忙,别伤人,把那男人赶走就好。”
暗卫领了命,暗七飞步上了屋顶,暗八则骂骂咧咧的一脚踹开白怡家的大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粗声朝着里头喊,“家里有人没!”
那叫鲁大的正猥琐的拉着白怡要让她替林姨回家服侍自己,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拉扯的动作一顿,一脸的恶相,“你是谁?”
暗八冷着一张脸,比一脸胡子的鲁大更像坏人,“这里住的不是林娘子么?你又是谁?”
“我?我是她男人!”鲁大松开白怡,朝着暗八走过去,撸起袖子来,“你来找她干嘛?”
“她男人?那找你也行,房租欠了一个多月了,你是她男人,那就你来把钱付了吧。”暗八瞅了一眼白怡,看到她面露震惊,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话。
“什么?房租?房租找她要去,结算完了我们不租了,她们要跟我回家!”鲁大一听说是要钱的,语气软了几分。
暗八一把抓住鲁大的肩膀,“不讲理”的嚷道,“我看她们母女俩都是病秧子,这钱估计是还不上了,你是林娘子的男人,这钱就得你付!以后租不租我管,现在把欠的钱给我!”他手上使劲儿,鲁大那么粗壮的手臂愣是被他按压的动弹不得。
暗七坐在屋顶后看戏,随手捡起块碎瓦片,指尖一弹,把鲁大给弹跪下了。暗八大笑几声,“下跪也不管用,赶紧给钱,三两银子。”
“三两?你抢钱啊!”鲁大一身蛮力,被暗八压制的居然完全没法还手,气的脸都红了。
“一天一成利,这拖了一个多月了,三两还是给你抹了零头了,赶紧的,给钱!”暗八本想拿脚踩那男的,忽然想起来明林嘱咐的话,把脚收回去,手又使了几分力气,疼得鲁大眼泪都流出来了,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来钱袋子,全都给了暗八。
暗八接过钱袋子看了看,冷哼一声,“剩下的呢?”
“剩下的我回家给您拿,回去拿!”鲁大跪伏着求饶,只等暗八松了手,立马就往门外跑,跑的时候有条腿还一拐一拐的。
“您是来拿房租的么?”等到鲁大的脚步声没了,白怡走上前问暗八,她记得林姨当时付了三年的房租,恰是今年到期,只是不知道到底约定的几月份。
暗八把鲁大的钱袋扔向白怡,“不是。”
白怡两只手去接,捧住了钱袋还要问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她没空多想,跑回屋里去看林姨。今天她出门做生意,林姨的身子好转了些,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白怡回家的时候出去帮着卸东西,谁知那么巧,碰上了从赌馆出来后路过的鲁大,鲁大一直以为林姨已经死了,看见她这幅病西施的模样又动了坏心思,想带她回家,甚至还打算把她的“丫鬟”白怡也带回去。
林姨因为一番闹剧已经晕了过去,白怡刚才把她放在屋里椅子上暂歇,这会儿进屋发现她已经醒了,正拿着帕子抹眼泪。
白怡把人扶到床上躺着,没说什么,出了屋子去熬药。心神恍惚,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拿着扇子无意识的扇着炉火,忽然听见“咚”的一声,骤然回神,以为是鲁大去而复返,再细看,才发现院子正中的地上有什么东西,走过去看,是两个压饼用的木头模子。
第二天,明林如前天一样早早的起了床,碰上有富人家在施粥,就去粥棚帮了半天工,跟着喝了两碗不太粘稠的水粥。喝粥的时候看见之前见过的那个胖男孩也在排队领粥,他坐在男孩身边,看见他左手拿着个黄橙橙的鱼形饼,想来是白怡用上了自己送去的模子。要离开时,看见男孩从袖子里掏出个柿饼要往嘴里塞,明林制止了一下,“小施主,柿饼和鱼虾相克,不能同时吃,这柿饼你还是留着晚上再吃吧。”
胖男孩冲明林扮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开了,像是怕明林去抢他的食物。
明林失笑着摇摇头,收了土碗又回粥棚去帮忙收工。后面碰上有掌柜的在骂医馆小学徒把药都分错了,略知药理的明林跟着学徒一起重新归类草药,都整理好后,掌柜还送了他两个便宜的止血药包。
密城不大,又是京城边围百姓比较安定,明林绕着城内走到傍晚,打算再过一夜就启程去别处。只是走之前,想再去看一下自己在密城唯一认识的人。
这次明林没从燕栖巷穿过,而是走到临街尽头又折返回白怡家。依旧是在门外就听见里头吵嚷的声音,只是这次换成了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
“我儿子就是吃了你做的饼才会生病的!现在他又吐又拉,还发高烧,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让你抵命!”女人一通骂后又说了些不相干的,“果然是林静娥那个贱人教出来的黑心货,她勾引人家相公,你就谋财害命!林静娥呢!林静娥你给我出来!躲在里头干什么!命够硬啊你,还没死,还拿我老公钱财!把钱交出来!”
明林实在听不下去那些腌臜话,进了院门,看见白怡伸展着两臂,狠狠的瞪着一个矮胖的女人,不让她进屋。
“阿弥陀佛。”他出声打断了女人的叫骂,“贫僧化缘路过此地,听闻施主言语戾气太重,不是修行之理,还望施主敬人自敬,莫要言语伤人。”
今上崇佛,僧人的地位和士子一般高,因此有僧人开口劝架,矮胖女人的气焰弱了许多,只是阴阳怪气的跟明林说,“这里的吃食有毒,小师父还是去别地化缘吧。”
明林定定的看着那女人,忽然道,“此地与施主极为不合,贫僧奉劝施主尽快离开此地,迟了怕是会有血光之灾。”他说完这话,还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贫僧乃兴隆寺性慈方丈的弟子明林。”
果然后头的这句话极有威慑力,矮胖女人半信半疑的离开了。
明林目送那背影消失在门后,念了句佛,他可没骗人,如果那女人再在这里骂骂咧咧的,暗七该朝她扔石头了,磕破点儿血什么的可不是血光之灾嘛。
屋子里响起咳嗽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白怡急匆匆的往里去,顾不上给“化缘”的明林找吃的了。明林本来站在院子里,忽然听见屋里一声惊呼和压抑的哭声,忍不住进了屋去看。
屋子里,白怡正趴在床沿上哭,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女子,看样子应该已经去世了。明林双掌合十,对着逝者诵念往生咒,低沉又连绵的声音中,白怡的哭声渐渐消失。她不知道是对着谁说,“林姨总说她对不住我,可她却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人了,当年我和姐姐乞讨就要饿死路边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们一口酥饼,后来姐姐快去世了求她照顾我,这么多年,她就一直养着我,护着我,不让鸨母打我的主意,现在她也走了……”
明林停顿了片刻,不曾出言安慰,只是循环往复的念着咒,那些白怡听不懂的言语使得她此刻不至于孤立无望,起码,她还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林姨的后事很简单,她们已经身无分文,更买不起棺木,也不需要棺木。林姨说她此生过的太脏,不想把这身子留在尘世了,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变成灰烬洒在门前那棵桂花树下,下辈子也别做人了,就做朵干干净净的桂花,起码不会再招人辱骂。
白怡照着她的话做了,只是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只觉得这世间似乎再没什么是和她牵连着的了。她想着林姨最后的一句话,林姨说,“走,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
她对这里并没什么留恋,可要走,又能走去哪里呢?
清晨天刚亮,明林退了房间打算离开,就在客栈的门口,一抹瘦弱的浅绿色身影站在晨光之中,一张有些苍白的脸正对着他,明眸里带着期待。
她问他:“你能带我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