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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就设在大院里。里里外外忙活的,有上百人,往回赶的崔家人,也很多。崔老爷子生前把兄弟,健在的不多,同师师兄弟也没剩下几人,活着的,自己来不了的,也派了徒弟过来帮忙搭手。
“少爷,老爷子停几天?”傍晚的时候,六叔到崔三杰身边,轻声问。
崔三杰嗓子嘶哑着道:“七天!”
六叔皱眉,轻声说:“小少爷抗得住吗?不行就三天吧,三天时间也不短,再加上现在天热,灵堂不宜久设。”
崔三杰摇头:“扛得住他扛,扛不住他也得扛,老爷子一辈子的名声,是那么好拿的?老爷子临走也说了,武林太寂寞,山鹰人年轻服不了众,送他一辈子的名声,看着他在灵前扬名,传天下。”
六叔叹了口气,不在多说。
老爷子这辈子,规矩多,是非多,门里门外恩怨仇家也多,这话是老爷子自己讲的原话。他这辈子的名声,压过很多人,名声传给谁,谁都要出头了却那些陈年仇怨,崔老爷子一辈子的名声,不是白拿的。
拿了名声,就要扛下一座山,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一辈子。
其实,崔三杰不想让儿子接老爷子的班,这名声太大太响,在武林中你名气越大,找上门来的人也就越多。
这辈子甭想有个安生!
可老爷子没听崔三杰的话,他说,他的名,儿子也能抗,可崔三杰年近五十,又能抗几年?崔山鹰是他**出来的,身上的东西到了什么火候,他清楚,就是年纪轻了点,但是现在压着,将来想出头,就不见得有好时候,不如就现在,让他接了,恩怨事非多了,也是种历练。
在年轻的人,终归会有到老的一天。
当天晚上,孙家人也来了,孙蕊父亲孙国栋亲自带了两个徒弟过来的。崔三杰亲自接待,孙蕊年纪虽然比崔山鹰还大,但是父亲孙国栋年纪却比崔三杰还小几岁,崔三杰是中年得子,所以孙国栋叫崔三杰大哥。
孙蕊端着些饭菜过来,蹲到崔山鹰身边,看着傻愣呆坐在那里的崔山鹰叹气说:“山鹰,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你这样身子扛不住的。”
崔山鹰摇头:“没胃口,吃不下!”
脑子都是老爷子生前音容笑貌,前两天打电话,还教他武林中的规矩,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夜色渐浓,温度也凉下来。
大院里剩下十几个人,跟崔山鹰一起留下来守夜,其余人六叔都安排去休息了。崔三杰已经开了口,老爷子灵堂要设七天,等武林同道,来见崔老爷子最后一面。
深夜,临近十一点!
崔家大宅门口,停了一辆车。
一个矮小汉子一身黑衣从车里出来,叫道:“夺命门阿四喜代表师傅来送崔老爷子一程!”
本来夜已深,人应该有些困意,可这会儿大院守夜的人,都异常精神。
矮小汉子声音有些尖锐,声音刚落,院子里就有人回应:“崆峒派夺命门,阿四喜代师来送崔老爷子最后一程,请!”
阿四喜抬步走进大院。
白日登门,是恩客亲友,夜里登门,是仇家事非。
在后屋躺着崔三杰起来,想开门走出去,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过,既然崔山鹰拿了老爷子的名,这一关是非要过不可。
六叔又出现在灵堂里,看着对方,板脸说:“来者是客,请崆峒派夺命门的高手,给老爷子上柱香吧!”
阿四喜冷笑道:“上香不急,当年崔老爷子和我师傅有旧怨,现在崔老爷子死了,恩怨却未消,听说老爷子把一辈子名声传给了孙子,今夜我阿四喜替师来拿!”
原本在地上盘坐着双眼无神的崔山鹰,听到这话,眼中又有了聚点,站起来,走上前,沉声说:“老爷子的名声给了我,想来拿就拿吧!”
“你就是崔山鹰?”
崔山鹰面无表情说:“对,我就是崔山鹰!”
“好!”
阿四喜叫了声好,上前就开打。
崆峒派有五门,飞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神拳门,阿四喜是夺命门。今天来拿老爷子名,也是了却恩怨。
崔山鹰站在原地不动,身子微拧,两手胸前交错,翻手转掌,左手上拉,右手下按,脚往前踏了半步,摆了个高架三体式!
再看阿四喜,手似鹰叼,步如蛇蹿,近身如灵猿,出手奔咽喉。
没等他近身,崔山鹰猛缩身,拧腰坐胯成半边,上手挡脸,下手探,脚跟发力劲腰间,翻身抡肩臂似斧,蛇步开封,劈人前。
正是老爷子最爱的一式,蛇形劈手。
老爷子打人从不二下,你不前,他等你,你不动,他候你,你上前,他打你。不多不少就一下,人劈飞算完。
崔山鹰看着倒飞出去摔到地上的阿四喜,脸上无波站在那里,拱手说。
“承让!”
老爷子上了年纪,打人只撅根,放人出去,不伤人。但是崔山鹰年轻,这是老爷子灵堂,午夜登门了恩怨,不是死敌就是大仇家,对于这样的人,崔山鹰没必要留手,老爷子的灵堂,他也要有东西往外传。
老爷子一辈子名声,不能坏在他身上。
阿四喜从地上翻身起来,擦了擦嘴角血丝,尖叫了声:“拿我双钩!”
崆峒派夺命门最出名的就是双钩,夺命双钩。
崔山鹰脸色未变,依然是那副口气,说:“这是老爷子的灵堂,拳脚我接招,动兵器得赶出去,过了老爷子头七,你下贴,我就接,走绝路,签生死,了恩仇。”
阿四喜脸色一变,阴冷盯着崔山鹰看了会,转头就要走。这是崔家老宅,谁来也程不了凶!拳脚打不过,人还留下来做什么,至于走绝路,敢不敢还两说,谁都有家业,那需要放手一搏,亡命之徒才敢干。上辈人虽然有旧怨,却还远没有到走绝路,签生死的地步。
“站住!”崔山鹰叫了声。
阿四喜停下脚步,看着他问:“还不许我走了?”
“你走没人拦着,但是来了,该给老爷子上柱香的!”崔山鹰说完,走到老爷子灵前又坐下去。
阿四喜脸上阴晴变幻,最后还是走到老爷子灵前,上了炷香,对着老爷子遗照低声说了句:“你老人家有个好孙子,一路好走。”
朝崔山鹰抱拳,转身朝外面走了。
没过十分钟,又有人来。
这一夜,到天亮,总共来了七波人,崔山鹰挨了三拳一脚一掌,这七波人走的时候,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伤,有重有轻,轻的不讲,重的骨断吐血。
天亮以后,崔山鹰起来,看着孙蕊说:“给我弄桌吃的,我跟老爷子喝酒!”
就在灵前,摆了条四脚矮长桌,四个家常菜,小米粥,咸鸭蛋,一瓶河内老白干,崔山鹰坐在小马扎上,一钱的小酒盅,两个杯子,就崔山鹰自己,对坐在老爷子前面,酒喝了三杯,小米粥吃五碗,两个咸鸭蛋,所有饭菜吃了个底朝天。
“爷爷,孙子先去睡会,晚上再来陪着您!”
崔山鹰吃完,起来从灵堂里走出去,谁也没理,径直走到自己的屋,仰头倒在床上便睡。
崔三杰叹了口气,说:“让他睡吧,谁也别去吵他。”
灵堂设七天,这刚过第一天。能不能扛得住,只能看崔山鹰的本事,老爷子一辈子的威名,哪个接都要过这关。
孙蕊红肿着眼睛嗯了声,晚上崔山鹰守夜,白天得靠着他们,她是以崔山鹰未婚妻,孙媳妇的名义,给老爷子披麻戴孝。
一觉从早起,睡到傍晚太阳西落,崔山鹰才醒过来。做了一个梦,梦里老爷子要试他本事,动手打了他三拳一脚还扇他了一巴掌,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伸了伸懒腰,崔山鹰开门从屋里走出去。大院里很多人,有熟人,也有生面孔,崔山鹰依然谁也不理,走进灵堂,朝后面跟进来的孙蕊说:“叫人搬把椅子进来,晚上让我坐,刚才做梦老爷子说我在地上坐着不凉啊。”
说完还傻笑了下。
“弄桌子菜,要有韭菜炒鸡蛋,老爷子最爱吃。酒要河内六十七,度数太低老爷子不喜欢。”
周围人都瞪眼看着他,没人接声。
“我去准备,小少爷你先等着,别着急!”说话的是六叔。
孙蕊按崔山鹰的要求,搬了张椅子进来。
崔山鹰没管别人,在老爷子灵前开始站桩,桩是三体式,老低架子,这样吃功力的架子,崔山鹰愣是站了一个小时!
起来嘟囔着:“爷爷不是爱看孙子打拳吗,今天孙子给你打五行,劈崩钻炮横,一式式的给您打,让您老爷人家看个欢实!”
孙蕊红肿着眼睛,站在崔三杰身边,轻声问:“三杰叔,山鹰不会有事吧?”
崔三杰转头擦了把脸上的泪,说:“没事,让他疯吧,这几天干什么都由着他。”
“少爷……”六叔想开口说什么。崔三杰打断他,说:“换不了人,这事情就得他扛着,扛得下来,往后北方六省七十二市,到哪儿都是座上宾,横着走,抗不下来,那是他的命,往后一辈子沾不了拳。”
“哎!”
六叔转头走了。
灵堂里,崔山鹰坐在椅子上,开始吃喝,没人与他同坐,人形同疯子,疯疯癫癫,边喝酒,边对着老爷子遗像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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