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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炉里柴火烧的正旺,烘得人懒懒作乏,贵妃倚在壁上,几日来的事一桩桩从脑中顺过,才人的张狂无度、皇后的模棱两可,皇上、安亲王——还有身旁的太子殿下,都列其中,乍一想,他们无一不关联着,然,若是细细思索,却是数不清理还乱。
安亲王干咳一声,贵妃瞬时清醒,他这是要茶喝了呢,贵妃不能怠慢,忙搁下那些恼人的心思,一心一意泡茶。
林勋接了茶盏,眼皮子都懒得抬,顺口问道,“在想哪门子事哪门子人呢?跟了吾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吗?凡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让吾啰哩啰嗦唠叨好不好?”
贵妃哪能不应承着,暗自的腹诽却是另一码子事。
“说来听听,给小王解解闷,也好与你有个主意,不至于郁思成疾。可怜谆儿炯儿别再小小的就没了娘亲,那岂不更苦了吾这当爹的,吾可不喜未老先衰。”林勋毫不吝啬他的刻薄,一开口就往沉渊里按。
摊了这么个人,贵妃能咋整,不能撵,不能顶,只能安心顺命,左耳进右耳出呗。如林勋所言,的确是跟了这么久了,贵妃也琢磨出一点门道,他难缠,左不过就是无聊,你想,一路的暖轿,拔矢啖睛的他与不善言语的她面面相对,除了寡味就是乏味,若是不拾起一缕话题,怎能打得走压人项顶的沉闷?
关于话题,贵妃也得细思量,新鲜刚出炉的,林勋耳目众多,只怕比她知道的要早得多的早得多,底下得脸的人,又往往都是能说会道,那些鲜活的故事只怕是不知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喷了多少唾沫星子,远比她口中说出要曲折动心多少倍呢;陈旧的古老段子,林勋那般稀奇脾气,怕是不过三五言,便教他给斥住。坊间的,她更无从说起,能说的,贵妃想了想,不如就从才人说起,一来,牵扯了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政|敌的安亲王,林勋会有兴趣竖起耳朵,二则,也好探探林勋的意思,还有其三,会不会借机劝动林勋,间接联动了皇后呢——
贵妃帮林勋续了茶,见林勋的目光依然浏览在书中,且还是那本子旧书册,贵妃忍不住去猜度,到底是林勋真的珍爱这本书,还是拿了这本书册做幌子,这些弄权人士总喜欢拿了道具隐藏自己的情绪,当年沉静如父亲喜欢边作画边听下属说事,以雅匀俗;太夫人则是喜欢有人给她拿捏脊背时候听媳妇、仆妇们的相互攀咬,昏昏沉沉时,不正淡了她的脸色吗?顺耳的,嗯一声,不当听的,别人见了许久不得回音,也就知了进退;先帝、皇上如出一辙,端坐龙案后,一面批阅奏折,一面听那些臣子的奏报,该听的,给了个简简回音,那些说了无度的,干脆不置一词,让那说的人自觉无趣,不了了之。——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勋虽说不是喜怒不显,但他大怒的时候她倒真真不曾见过,他表现的最多的不过就是嘲弄讥诮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小不然的情绪,就连青桐都赞说林勋的心性宽容,身居高位,不知已怎样亲历过千辛万险,他怎么可能会那般平和?或者说,那些小小情绪也是掩藏真面目的道具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然,为何时至今日,自己委实不能看透他哪怕是一成的心府呢?
林勋撩眼鄙视她道,“怎地?与吾说话还要三思不成?不如,清风就与吾说说甜点的做法吧。那个,想必,不用刻意琢磨,随口就能拈来。”
你脑子抽了吧?若是真的与你说甜点,你还不撵了吾下去啊?贵妃抽抽嘴角,笑说,“相公又在取笑清风,清风怎能与堂堂大丈夫说些女子厨房琐碎事呢?要是被人听了,他们只会奉承相公虚心承教,背地里怎能不说清风低三下四、有心拙力呢。”
林勋眉头微缩,他怎么听着倒像是他在低三下四呢?他哦了长长一声,不以为意道,“你是担心有人听墙角?清风过虑了,这轿子四周一丈之内没人能近的了,即使咱俩在这轿里震出多大动静,他们也不会听到。”
他没有不敢说的,贵妃却不能敢听,她低了头,脸颊灼灼的烫,与他单对,真是连累了五脏六腑跟着受罪,还不如她跟了轿子走着呢,图个清静。
林勋想了一瞬神气活现道,“真是,难为清风将话题故意引到这儿,吾还从未试过在轿子里行——”林勋俯目看了看贵妃的后脑勺,“清风,你说在轿里行——”
“相公,不如清风给你说说宫里吧,宫里的才人好像有了身孕,有人已经摸了底细,清风想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撒出来的风儿?”强压之下出猛将,贵妃勉力按下那颗蠢动的小心脏,口是心非的开口讲和。
林勋眼眸里掠过讥笑,就你还跟小王斗?小王一语就能令你不能翻身。林勋品了口茶,“才人有了身孕,也不会是皇上的龙脉,才人无忌,那个下|种的人也不是一般。除了安亲王还会有谁?”
林勋倒也不忌讳,一语道破,男人行|事利落,不像皇后那样遮掩磨叽,贵妃反倒觉得话也好说,不必吞吐,“清风也是这样想,只是,安亲王是不是有意借此一举掀起风浪,或者说是,安亲王连了东风都已预备妥当。”
“他若是真正胸有成竹,倒也不需这般虚张声势了。小王看来,他是剑走偏锋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会有一|日|得兜着走。”
“早先有赵高指鹿为马,今儿安亲王或是有意仿效,也不是不可能。他做的这般明显,朝中大臣现今只怕早已沸了锅呢。”
“安亲王再怎样谋算,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他行权越变本加厉,在吕丞相之前,早已不知有数十本弹劾他的奏折,他以为他真能一手遮天?”林勋冷声冷色,尽显他的厌恶。
“只是,皇上,皇上若不信任安亲王,怎能放权与他?”贵妃进一步试探,“且,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安亲王所作所为,他到底还是容忍安亲王的。”
林勋凝目盯住贵妃的脸庞,笑道,“清风如今愈乖巧了,也会声东击西打听了?你无非就是想着,不如借了才人来回击安亲王的,对不?”
贵妃讪讪笑着,“相公英明才智,清风追随多日,略学皮毛而已。”
林勋唔了一声,颔似在赞许,“其实,皇姐与你说话虽说是重了些,但归根结缔,她到底还是一片好心。”林勋的神色渐渐沉实,不再见到他一向的无谓,“母妃于我们五六岁时,正值宫里多事时节,父皇忙着与几个叔父争权夺利,后|宫中人惨遭牵连,母妃受奸人迫害,栽赃乱党,母妃求得父皇允许,自隘身亡,后来的立吾为太子,都不过是母妃以命换来的,而往实处说,父皇又何曾真真把吾当作继位者肯定?他眼巴巴只想着万寿无疆呢,每年派去蓬莱仙岛的道士都是有去无回,充实的国库日渐空泛,人人都看在眼里,可唯有至高无上的父皇执迷不悟,父皇日益衰老,但那心仿佛是受了虫蛀一样,逆耳忠言被贬被罚,反倒是那些口蜜心剑之人倒成了辅佐宰相。令人寒心。”
贵妃从来没有想过林勋也会有如此伤怀的时候,她听的认真,“那现下的唐王不正是相公的叔父吗?”
林勋一怔,他目望狰狞火舌,摇头道,“清风不必理会那些烦心事。你只要记住,皇姐并非是真正心狠之人,她与你一样,不喜名利,有些事,有些话,只是求自保而已。眼下,局势正如当初大唐一样,皇姐不能不防,况且,清风还有一对儿女要护,你怎能铤而走险?”林勋神情在火光的萦绕下,有些恍惚不清,“万不能像吾一样,再多一对凄苦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