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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听得袆决言辞绝非一般强烈,疑蠹渐起,以袆决的寡淡修为,为何会有那热血沸腾的意味?竟似是殃及他的切身利益。 贵妃本来也是胡乱猜测,只这样一想,脑中恍若有灵光闪过,沉心细思索,却是如奢望抓住扶摇于狂风中的一页银票一样不能及。
贵妃本意就是来一探口风,不管袆决反应如何激烈,她不能为恼在先。贵妃面色安宁,“本宫闲时常想,若以那人之见,一试也未尝不可。”她的目光闪烁,声调突然低了下来,“皇上龙体已是如此不堪,不如放开一搏也好。”
袆决显然没想过贵妃意思鲜明又坚定,且稍带了些执拗,然姜还是老的辣,袆决换了柔和说辞旁敲侧击道,“老衲深知贵妃是救皇上心切,只是莫被那花言巧语之人所蒙蔽才好,免得被人抓了把柄毁了前程。”
贵妃淡然一笑,唇畔酒窝显现迷人娇颜,“大师言重了,若是换得皇上龙体康复,本宫倒不在乎被名利累及。”
袆决叹息垂目道,“命运的轨迹使然,何必逆天而行。”
贵妃面色淡下来,声儿也渐渐转冷,“若是命运真如此,本宫断也不敢违了天意。”贵妃手里不知何时揣了一截树枝,她手心合拢,那树枝于冬日本就极脆,微一使力,便是咔的一声。
袆决看了那断裂的树枝一眼,抬眸间正对上贵妃瞧过来意味不明的眼神,贵妃言辞切切,“天意不可违,只是,若是有人从中作梗设计谋权,是不是也该顺了其意?”
袆决凸出的喉结顺了其清瘦的脖子上下滚动,尤为显眼,他拾起茶盏啜饮掩饰其焦虑,他本是老谋深算,擅于观算人心,贵妃也算是在他眼皮底下一步步走到如今,细细算计,贵妃能造就今日,他实是功不可没。当年,先帝与现今坐朝皇上暗里都悄悄询问过他纳妃的意见,当然,以他的立场,他自然是全力促成,安乐公府当时乃朝中屈一指的大家,天子一心笼络,他没有理由去开罪。那时的他,贵为两朝天子的座上宾,宫中任他大小事务,皇上皆愿不辞辛劳亲赴山庙请教于他,天长日久,朝暮间自然而然感染了皇室那种特有的威吓气势,京中豪门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天子器重袆决,他们更是借花敬佛,谋求同心同德,共渡一船。袆决日渐胸襟豪迈,自觉能将不利化有利,更能将天时地利人和囊与胸中为己所用。然,时隔两年,贵妃再坐面前,那雍容气度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唯诺羞怯的闺阁千金,瞧她句句严谨,俱有所指,难不成她也有心参与皇权的争夺?
局面繁杂如雾里看花,纵是袆决有意偏于哪一方,然人心隔了肚皮,真真假假,袆决也不敢贸然露出底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是更利于己吗,“贵妃怀疑朝中有人谋逆?”袆决面现为难,他的手指不自觉拍了拍膝头,踌躇道,“皇上虽说龙体欠佳,但老衲于贵妃私下说来,皇上维持一两年绝不是问题,谋逆乃株连之罪,若没有真凭实据,贵妃不可妄言,以免惹祸上身。”
贵妃宁愿相信袆决多数是出于自保方这般劝阻,他向来谨言慎行,今儿大约他也没觉出他自己的话有些太多,他曾经说过,言多必失。那现下,袆决可曾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委实是过于招摇?自负的人大约都是看不到自身的短处吧。
“大师可有见过太后?”贵妃目光诚恳平静,看不出一毫涟漪。
袆决平放于膝盖的手悄悄攥了攥,瞬间又放开,平坦搭于膝盖,他的目光微不可察的掠过一丝寒凉如冰的气息,“老衲这二年几乎没有进过宫,自然见不到太后。”顿了一顿又深有蕴义的微笑,“再者,太后也不是谁都可以见得。”
贵妃笑的坦荡,“太后心思未了,本宫想以她的心机,必会步步为营,笼络人心,袆决大师与京城王公贵族皆有往来,消息灵通,竟也会不知情。”
听得贵妃言语里埋藏颇深的讥诮,袆决目光越深刻,他哈哈大笑须臾顿住,正色道,“老衲识人乃是识心,管他是王公还是布衣,只要真心敬奉佛祖,老衲均一视同仁,不分贵贱。”
贵妃看出袆决是有意绕圈子,正事撇开不提,故意拿了细枝末叶来挡,犹如留着阳光大道不走,偏偏捡了山间小路来独步,何以?何意?无非是心生暗鬼,只是越兜越露出真心。贵妃心底瞬时敞亮,袆决绝对与谋权者有瓜葛,然,袆决居于其间是怎样的角色,贵妃却不得而知。
“是本宫的失误,竟教大师误会。大师善待众生,本宫自然知晓。只是,本宫是想,太后这两年与外界藕断丝连,大师走街串坊,或许会多少听到些消息。”
袆决叹气,“太后心性高,凡事好较劲,寄养天年也就罢了,何苦出来搅这趟浑水。”
贵妃眼前倏然一明,浑水?袆决言外之意是即使未有太后,已是有人先行一步预谋不轨!那会是安亲王吧?贵妃虽极不情愿相信那是真的,但就现今,俨然只有这一人可为之。贵妃静心替袆决续满热茶,放下紫砂壶,端问道,“大师可是知晓太后的底牌?”
袆决似有难言之隐,好一会儿方道,“老衲之前听朝祥郡主说起,道是太后与安乐公府牵连极深,才使得安乐公府如今的惨淡。”
朝祥郡主?安乐公府!那两座昔日显赫辉煌的府邸如两座大山一样倾轧而来,贵妃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似有扎眼的亮光晃动,瞬时间那白光又被无边的黑暗完完全全吞噬,那一种黑白无常、交替吞吃,竟像是她自我的残酷斗争,她本来提足了气来听别人论当安乐公府,然而,临到跟前,她还是懦弱如蹒跚学步的幼童,不能自己。袆决一语而过,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何止是惨淡?满门灭亡,徒剩一荒废宅院,即使说是惨烈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贵妃明白她断然不能失态于袆决面前,袆决虽不能坦诚以待,但于现下,她又有几颗筹码?她必须为自己筹足战斗之本钱,太后一苍老妪,尚且留得斗志,那于她一正当时贵妃,如何不能一搏?
贵妃强迫自己端在手中的茶盏稳稳当当,宛若平日闲时品茗,只有她知道,那其中的十分辛苦。
“太夫人她年岁已高,本就经不住折腾,只恨本宫当时竟毫不知情,也使不上力。”贵妃垂抹泪,神色郁郁。
袆决声音里添了悲凉,“事突然,老衲也是事后方闻噩耗,贵妃何需自责?天意而已。”
一切归于天意,还要了人为作甚?!贵妃唇畔掠过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