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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张雨霞睡得极沉,极踏实。 一夜无梦。
睁开眼时,已是红日满窗。
笼床的纱幔微微浮动,守在榻边的葵枝知是张雨霞醒来,葵枝利落地将纱幔拢在两旁。边拢边道,“小姐昨儿个定是累坏了,这一觉睡得少有的畅酣。”
葵兰和另外两个小丫头服侍张雨霞起身穿衣,浅浅笑道,“小姐睡得好,这脸色也好多了,通透红润得像果子,惹得人想咬一口解解馋。”
“你这嘴,又耍刁。小姐是何等矜贵的人儿,怎能经得了你这般胡说。”葵枝使劲儿憋着笑,白了葵兰一眼,嗔道。
“葵兰,你这脸皮倒厚实了不少,扯下来能做得鼓面了。定是结实耐用。”张雨霞忍禁不住,和这个多嘴的小丫头拌起嘴来。
“小姐,你埋汰人。”葵兰气极脸红,扁着嘴道。
葵枝并几个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看了看抿着嘴笑的张雨霞,又不忍心看见葵兰要哭了的可怜相,拉着葵兰边笑边道,“好了,小姐是在逗你呢。”
葵兰的倔劲儿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住,仍是气鼓鼓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奴婢只想逗小姐乐一乐,小姐反倒欺负人。”
“你这小丫头,人不大,气性倒还不小哩。 雨霞这厢与你赔罪了,请葵兰妹妹受我一拜。”张雨霞为博红颜一笑,放下架子,学着戏里的礼,转到葵兰跟前,屈膝作拜。
葵兰破涕为笑,忙屈膝还礼,急急道来,“小姐,这可使不得,让太夫人知晓,还不知道怎么惩罚奴婢呢。”
看着葵兰一本正经的傻相儿,张雨霞笑道,“就咱屋里的几个人知道,难不成还有人往咱屋里安插奸细不成?”
一侧束手而立的两个小丫头,似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有多长时间,没这么放松情绪了,张雨霞心里也没了底,紧绷的情绪随着畅快淋漓的大笑全部释放了出来。太子带给她的阴霾仿若朝霞冲破云霄,云开雾散,这感觉真爽。
张雨霞洗漱妥当,辗转到了母亲钱氏的翠林居时,已将近午时。葵兰撩起珠帘,张雨霞盈盈进门,钱氏半靠着软枕,依旧是和蔼的笑,连丝透出来的都是慈祥。
钱氏打量着张雨霞,只见她身穿鹅黄衣衫,神清骨秀,娇艳绝伦,散着少女蓬勃的气息。凝脂般的肌肤,通透如玉,眉目灵动,嫣然腼腆。
“母亲。”张雨霞欲施礼,钱氏执住了她的手,拉到榻边坐下,细滑的手摩挲着张雨霞的脸、耳际,“霞儿果然是长大了,娘亲竟然不敢相信自己会养出这么一个标志的女儿。”
“母亲长得美,父亲又英俊,女儿岂能差了?”张雨霞有心逗母亲开心,顺着钱氏的话儿诌了下去。
“你这孩子,夸你两句,就顺杆儿爬。”钱氏宠溺地拍拍她的手。
顿了一顿又道,“去过你祖母那儿了么?”
“没呢。祖母怜惜霞儿,昨儿晚叮嘱了,今日不用再去。”
“哦。”钱氏似是有心事一般,嘴角扬了扬,想笑却没笑出来,“霞姐儿,昨儿个进宫了?”
“母亲都知道了?”张雨霞情知这事会被母亲知晓,故也没意外。只是见母亲无惊无喜,神态自若,倒似是有些太过于平静了,隐隐的还有那么几分不真实的不虞。
“你三婶昨儿个捎了一盒点心过来,无意间拾起了话头。”
张雨霞心想,也就母亲这样贤良的人才会被三婶蒙蔽,三婶的心眼多得如筛子,又细又密,她可不是那种有闲心串闲门的闲人。她定是有心来告知母亲的。
张雨霞微微一笑,“三婶怎么与母亲说的?”
“你三婶怎么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霞姐儿怎样想的?”钱氏不眨眼地盯着张雨霞,缓缓道,“皇上昨儿个牵着你,进了宫?”
张雨霞见母亲脸色奇怪,一时猜不准母亲的心思,她愣了一会儿,机械地点点头,便垂下眼睑,没有勇气再去看钱氏那张沉沉的,生出几丝陌生的脸。
气氛微妙的静默。“皇上喜欢霞姐儿?”钱氏少有的直来直去。
张雨霞带着几分迷茫看着钱氏,她一进屋就觉得母亲的话不太客气,不像平日里的温和,照顾情绪,今日话一出钱氏的嘴,在她听来就尖锐得很。张雨霞失声叫道,“母亲……”
“皇上喜欢你吗?”
“皇上他……女儿不知道。”张雨霞心底压抑的惶恐又寻了缝隙冒了出来,心里蔓延着悲哀。皇上对她是何种情义,她也并不知晓。
或许只是玩玩?又或许是真心?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真如皇后所言。
钱氏神色变幻不定,又道,“皇上的心思母亲摸不准,不过,母亲看得出,霞姐儿一准是动了真心思。”
张雨霞蓦然抬头,一双眸子闪烁不定,瞳孔放大,“母亲!”
“其实,昨儿个你三婶说了那番话之后,母亲方才后知后觉的现,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深闺是锁不住了。只是,母亲不希望拿了你去攀高枝,结贵果。只图霞姐儿能找个年纪相当,知冷知热的男儿郎为伴侣。就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好一辈子,咱也不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宫深似海,诡不可测,有多少女子遭了算计,有多少人冤死后、宫,你知道吗?母亲不希望自己辛苦带大的女儿也走那样一条不归路。母亲想的,就是天天能看到霞姐儿。”钱氏拉着张雨霞的手,慢慢摩挲着,脸色渐渐缓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原来母亲是担心自己,张雨霞如释重负,暗暗舒了口长气,心里涌起暖意。到底母亲是为了自己这个人好,而不是像祖母,祖母是在拿了人儿谋前程。人儿过得好了,祖母会慈眉善目,端着母慈子孝的样子;过得不好了,换来的也仅仅是一声叹息而已,这叹息里,有失望,有惋惜,有怜悯,但绝不会有未来。
“霞儿明白母亲的话。霞儿会想的。”张雨霞不知该如何安慰钱氏,只能这样搪塞道。
“霞姐儿是聪明的孩子,要懂得拿捏分寸方是。”钱氏原也是蕙心兰质的大家闺秀,除非万不得已之时,她都是点到为止,不愿多说。
张雨霞点点头。
“还有两个多月,就十三岁了,可以行开笈礼了,到时候,只怕你祖母又得动心思了。”钱氏的话里话外都是心事,做母亲的盼望着女儿长大成人,也极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更何况在这个心机重重的大家族里,钱氏根本做不了主,就如费氏昨天所说,“太夫人要做了决定,我们又能如何?女儿是娘亲身上的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就像当年的丽容妹妹,太夫人硬是棒打鸳鸯,把生不如死的丽容,打扮的花团锦簇,生生送进了宫,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悲惨的一幕也算过去了。我们女人啊,命苦,只能挨着,一天天挨着。”
太夫人的手段够硬,心够狠,自己的女儿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隔了一代的孙女了。钱氏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