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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雨,清早仍是水汽蒸蔚。?
越是山路泥泞难行,越是草药生长的好时候,因此采药也是个异常辛劳的差事。
茂儿寅时便在小坛子巷口候着了,时候还早,住户们大半窗户都未支开,只此起彼伏的听得几只鸡在打鸣。
蒙蒙的天光中,许慎身穿短衣短衫,脚踩草鞋背着个竹篓走出来,这身乡野装扮并未令其狼狈,却是从容自若。
马车驶到雍山脚下,弯弯曲曲的车道两旁树茂林密,烟岚云岫层峦叠嶂,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的香气。
平时手指细的涓涓山溪已经汇成深过脚踝的小河。
“许先生,这样的天气进山不危险吗?”茂儿不放心了
“许多草药只有这样的天气方能采到。”
“不如我陪先生一同去吧?”
“你去帮不上我的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吧,你若不怕麻烦,明日未时来此接我。”
“如何要这么久?先生干粮可带足了?”
“带足了,这山中我有个旧友在,顺便会拜访一下。”
“哦,那先生要格外小心,明日我一定来接您!”
许慎背着竹篓,右手撑着一根竹竿开始登爬。
走了约一刻钟,他突然停下却并不回头道:“谁在身后,山路湿滑多有危险,还望现身”
听得树叶摇晃和轻轻喘气之声,一个轻灵的声音俏皮道:“你如何知道身后有人?”
许慎回头惊愕道:“令彤小姐?”
只见令彤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棉布衣服,头上珠钗全无,一双布鞋已全是泥,一双眼睛却含着笑,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树下。
“不知茂儿可曾走远,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他伸着脖子遥看着下面的山道。
“他早走远了”
“小姐如此太过淘气了!上山采药并非踏青游玩,若有闪失叫我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令彤歪着头道:“哪会这么不巧,我早就想跟着你学认草药,这不是极好的机会吗?”
“为何不早告诉我呢?”
令彤挤了挤鼻子道:“告诉了你定然来不了”
“……慎此次出门需两日,今晚夜宿山中,小姐如何使得?一夜不归又如何向家中解释呢?”
“我自都安排妥了,先生不必忧心!”
“再说,先生向来绝伦逸群并不囿于世俗之见,怎么也有例外的时候?”
他不再多言,默默放下竹篓,从里面取出两根粗麻绳,走到她面前,示意她抬脚,用小木棍刮掉她鞋底上的泥,然后用麻绳像捆粽子般绕了几圈,然后系好。他手脚爽利,一会儿便捆的不松也不紧,然后取出小刀,砍下一根竹子,削去枝条与毛刺,一边用石块磨着节疤一边说道:“绝难想到,你竟如此胆大,既然敢一人夜探世子府,自然也敢一人偷偷上山,似这样的不知深浅,百个里也无一个……”
令彤忍住不笑。
“今日上山却不是一个人呢”她说道。
许慎抬头看她,眉头微蹙,目光深深。
“如此更糟……”
两人就这么向着更高处攀登。
山路难行,令彤倒也不叫苦,许慎几次回头看她,只见她擦擦汗紧跟其后,一点不抱怨,不禁有些不忍,伸出左手去牵她,她甜甜一笑,把手杖换到左手,大方伸出右手让他握住,如此,度加快了不少。
大约巳时,已行至密林之中,越走许慎的脸色越凝重。令彤也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他四处瞭望后说:“这个时辰了,太阳非但没有升起,反而日光愈暗,潮气也更浓,恐怕……”令彤看着似烟如云般的水雾升腾弥漫,心里也隐隐感到不安。
许慎带着她来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地上有一块大白石,两人坐下,喝点水吃点干粮。
“只能略垫垫,我并没有带两人的干粮”
“我也带了呀”令彤从背后取下一个布包,举起来给他看,“这里有点心肉干还有水”
他抱着膝坐下,令彤坐在他身边,浓雾滚滚而来,很快伸出的脚便看不见了。
“许慎哥哥”令彤突然开口,居然不再称他“先生”,许慎“嗯?”了一声,转眼看她,隔得很近,令彤看着他的眸中的异色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这雾气……”突然许慎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令彤讶异。
“在这里是不能说这些”他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雨,雾”,“在山里这些字都不能提,否则便会触犯神灵。”
见他说的郑重,令彤连忙点头。
“那要怎么说呢?”令彤小声问。
“帐布,纱帐的张,布衣的布,起了帐布,不可高声,亦不可乱走,否则迷了路便再也走不出去了……”令彤现自己并不曾害怕,许是自己真的胆大?还是因为,身旁有许慎?
他抬头看了看密林之上的天空,起身道:“我要搭个篷子,你去捡些干燥的叶子,记住,不得离我一丈之外!”
令彤捡来许多阔叶,许慎将它们一层层垫在大石上,然后用四根竹竿支起个像亭子一般的柱子,上面横竖交错搭成网格状,用又长又韧的蒲草捆扎好,再一层层铺上阔叶,三面垂下如盖,叶片一层层也捆好,竟有些小小茅屋的形制了。
令彤极聪慧的,一看便知该在何处协助,两人直忙了两个时辰才基本完工。
此时天更暗了,许慎道:“还须捡些柴草,天一黑便冷了,须升起火堆才好!”
只是天雨地气潮,可用来生火的柴草少的可怜,许慎道:“只好如此了”
天黑了,果然极冷,天上又下起雨来,两人坐在茅草屋内,许慎让令彤靠着自己,四周寂静无声,偶有扑翅而过的野禽叫上几声。
他开口道:“若是明日不出太阳,我们依旧下不了山,你就不怕回不去吗?”
令彤依稀闻道他身上草药的气息,还有一种令人懒洋洋的和煦又陌生的气味,只觉得即便是寒冷黑夜也如同晴空万里一般。
“许慎哥哥,可否告诉我,那个核雕是谁送你的啊?若猜的不错,应该是一位红颜知己吧?”
“你如何叫我哥哥?不是该称先生吗?”
“嘿嘿”
“……”
“那核雕,是我娘子留给我的”
“你有娘子?却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已然不在世了……”许慎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你难过吗?”
“嗯”
“我赶去闹瘟疫的村子里治病,一走便是二十日,等我回来,她却因伤寒未得及时医治而离世了……我娘说我八字带刃,伤六亲骨肉,我娘子走的时候,腹中,还有才三个月的胎儿!”
“怪我不好!贸然提起你的伤心往事……”
“……并不曾,提便提了,只当缅怀她一程吧,自那之后,我便立誓白穷经于医药,将治病救人视为我毕生之愿。”
“都道是惠而不废,帮助别人并不损自己,没曾想,许慎哥哥心怀世人,竟然错过了救治自己的娘子,此事谁也不能预料,许哥哥不愧不怍,令彤敬佩至极!”
“谁要你佩服?”他似是苦笑了一声:“你胆子小些,少闯些祸便好多了……”
过了半晌,传来令彤的声音:“那我不下山,以后便不会再闯祸了!”
突然间令彤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抱紧自己的双臂。
许慎迟疑了一下,慢慢转过身轻轻的将令彤揽在怀中,令彤将头枕在他的肩头,如此,都感到温暖许多。
“难道你每次上山都这般过夜吗?”
“自然不是,若不是起了帐布,我都是在山顶的广源寺里过夜,那里有个老和尚是我多年的故友,每次来必定下棋喝茶,哪会像这般凄凉不堪。”
“许慎哥哥”令彤迷迷糊糊想要睡觉了。
低声喃喃自语道:“我也学医,你且等我再长大些,以后我陪着你一同给人治病,我胆子大自有胆子大的好处,我不怕苦,也不怕离别,只怕在你眼里一无好处……”
说完呼吸又匀又长,竟已睡去。
许慎看着浓黑无边的夜雾,怔然道:“你何须在意我的看法?你又岂会一无好处?只是我不敢看着你的好罢了……睡吧,明日太阳定会出来,我带你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