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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瓘现在是征北大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兼任幽州刺史、护乌恒校尉,同时还兼督平州,可谓大权在握。但是幽、平二州地处东北边关,离洛阳亦有数千里之遥。卫平此行并没有指望能见到卫瓘,只是想通过卫瓘留在洛阳的家人先套个近乎。走亲戚,走亲戚,亲戚之间只有多走动才会越来越亲,拥有后世灵魂的卫平深知这个道理。
在洛阳城南有一条朱雀大街,这里的地皮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只有当朝权贵才有资格住在这里。卫瓘的府邸就在朱雀大街左数第三家,好大一片宅子,远远的便能看见两只石狮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蹲在那里,只是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的兽首铜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卫平跳下马,把缰绳丢给田华,自己则走向一旁的角门。他懂得规矩,知道这扇朱漆大门看上去气派无比,却只有个摆设,唯有重要人物来访时才会打开。而他只是个少年,还是晚辈,自然没有这个资格享受中门大开的待遇。
敲了十几下,才从角门里探出个青衣小帽的半边身子。那人看了卫平一眼,见是个少年,顿时满脸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要找谁?”
宰相门前七品官,卫瓘虽然还不是宰相,但当朝征北大将军的门房依然气势十足。也就是看卫平衣着华丽,他说话还客气点。要是换了田华来敲门,只怕早就被赶出去了。
卫平自然不会跟他计较,拱手递过一封贴子,笑道:“不知府里现在是哪位公子当家,还望行个方便,通报一声,就说河东卫平求见。”
来自河东,又姓卫,多半便是卫瓘的族人了,门子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也是稍稍缓和了些而已。毕竟河东卫氏是个大家族,姓卫的人很多,谁知道这个少年跟老爷的关系近不近?不过,等他接过贴子,手这么一捏,却发现其下另有乾坤。他做了门子这么多年,当然明白那是一小块碎银子,约摸在二两上下,不由眉开眼笑,说道:“几位公子都在家,不知道你要见的是哪一位?”
卫瓘的公子虽然都是“小魔王”的堂兄弟,但“小魔王”和他们还真没有过什么交往,卫平甚至在记忆中都搜索不到他们的名字,只得再次拱手道:“在下只想找主事的公子,有些话想请他带给伯父。”
门子听卫平称呼卫瓘为伯父,知道这层关系远不了,顿时便笑了起来,说道:“公子既是有话要告诉老爷,那小的直接给你通报一声便是。”
卫平奇道:“伯父不是在辽东吗?”
“老爷前几天就奉召回了京城,这回恐怕还得高升。”主人的官当得越大,他这做奴仆的脸上也越是有光。这门子脸上也是神采飞扬,轻轻摆手道,“你在此稍等片刻,小的去去便来!”
门子这一去功夫不大,便匆匆跑了回来,满脸堆笑,也换了称呼,连声道:“小公子,快,快,老爷有请!”
…
卫瓘的府邸很大,前庭后宅泾渭分明,下人们也是个个低眉垂手,来去匆匆,不敢高声。卫平跟在一个奴仆身后,七拐八弯,来到了一处小院。小院里洒扫得十分干净,几株青松顶上还有一抹残雪,墙角的腊梅顶着寒风独自盛开,散发出阵阵幽香。
这里是大将军府的书房,也算是比较私密的场所,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会被带到这里来。很显然,卫瓘没有把卫平这个堂侄当作外人。
一个俏丽的小丫头过来给卫平奉上一盏茶,便躬身退了出去,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卫平将茶盏摆在面前的几案上,端坐不动。对于这个年代加了许多油盐酱醋的茶汤,他自然提不起多大兴趣,而书房重地却肯定隐藏着不少机密,对他了解这个时代一定很有帮助,卫平倒是非常想知道。不过,卫平只是静静地坐着,却没有一丝翻动的心思。因为他更清楚,自己只是个客人,不要说卫瓘是当朝大将军,单说他是自己的长辈,他就不能乱打书房的主意。
过了三柱香的功夫,卫平面前的那盏茶已经凉透了,书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贤侄,怎么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了?”
这是卫平第二次见到卫瓘。时隔半年,卫瓘神采依旧,而卫瑾却已经撒手尘埃,令卫平微微有些心酸。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慌忙起身,朝着卫瓘长揖到地,哽咽道:“家父不幸为奸人所害,还望伯父替小侄主持个公道!”
卫瑾遇害之后,刘氏也曾经派人前往洛阳向卫瓘报丧。只是当时卫瓘还在幽州,卫府由卫瓘的长子卫密主事。卫密和大多数卫氏族人一样,对卫瑾并没有太好的印象,只是包了二十两银子便打发来人回去了。之后,这件事也就渐渐被他忘记了,居然没有及时告诉卫瓘。
听到这个消息,卫瓘不由一愣,沉声道:“别急,你慢慢说!”
卫平这才把父亲遇害的情况一一道来,末了说道:“伯父,小侄敢肯定,袭击家父商队的盗贼就是城阳郡的官兵假扮。不然的话,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的盗贼?还望伯父替小侄作主!”
卫瓘沉吟半晌,皱眉道:“这只是你的推测,可有确凿的证据?”
卫平摇了摇头,道:“小侄赶到九青山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哪里还有证据可寻?即便不能证实那伙盗贼是官兵假扮,城阳地方上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那石崇也难辞其咎吧?如果把石崇抓起来一审,或许就能知道真相。”
他答应过老妇人,不能牵连到大泽村的村民,所以只好隐瞒了老妇人说过的话。不过在他想来,只要找个借口把石崇抓起来,自然可以审个清楚明白。
卫瓘却沉声道:“平儿,你可知石崇是何许人?”
卫平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不就是个城阳太守吗?难道伯父还治不了他的罪?”
因为卫平只是个少年,所以对他这番明显带着几分幼稚的话,卫瓘非但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耐心地解释道:“且不说城阳非是卫某管辖之地,即便老夫有这个权力,也不能这么做。石崇的父亲石苞与老夫同殿称臣,亦是开国功臣,深得皇上信任。如今他病逝不过数年,老夫便对他的幼子下手,叫世人如何看待?”
卫平终于明白了,原来石崇还是个官二代,难怪在历史上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丰功伟绩,却能够当上城阳太守,而且之后还一路高升,做到了荆州刺史。卫瓘不肯轻易去查石崇,不在他职权范围内是一个方面,恐怕更大的原因还是不愿意轻易得罪石崇背后的势力。或许,这就叫做政治吧。
想到这里,卫平不禁对卫瓘大失所望,起身再拜道:“多谢伯父教诲,侄儿明白了。若是家父在天有灵,就叫侄儿寻着那石崇为非作歹的证据,再来求伯父替侄儿作主。伯父事务繁忙,侄儿不敢打扰,就此告退。”
卫瓘却拦住他,道:“平儿,你难得来京城一趟,怎便就去?且在这里多住几天,老夫还有些话要问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石崇的胆大妄为,卫瓘也有所耳闻。不过,这天下是士族所有,就连当今皇帝司马炎对天下士族也要礼让三分。石氏家族也是天下大族,石崇的几个哥哥都在朝为官,再加上石苞生前的一众好友,卫瓘还真不一定斗得过石家。何况石崇劫掠的只是最受人轻贱的商贾而已,即使找到了证据,大不了罚他几年俸禄罢了,又能治得了他什么罪?所以在这件事上,卫瓘确实帮不了什么忙。但卫瑾毕竟是他的堂弟,卫瓘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这才出言挽留卫平,想要在其他地方帮他一把,以示补偿。
卫平前世虽然只是个小厨师,但他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傲气。既然卫瓘不肯帮他,他便不敢再低三下四求人,当即拱了拱手,道:“伯父请问,小侄知无不言!”
卫瓘看了卫平的态度,暗自好笑,权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也不与他计较,抬手捋了捋颌下那三缕长须,缓缓说道:“令尊遇害,老夫也很难过,这也怪他自己。当初他如果肯为朝廷效力,有官职在身,什么样的盗贼敢加害于他?逝都已矣,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即使卫瓘问起,卫平也不介意趁机告上一状,便如实说道:“家父留下的产业,大部分已经交由叔公照看。侄儿只管着郊外的庄子和一家酒楼,倒也照应得过来。闲暇时,打算读些书,也好参加年底的品级评定。”
卫瓘是什么样人,自然一听便明白了卫岘的用意,不觉皱起了眉头。但这些话他却不好对着一个晚辈讲,只得略过不提,颔首道:“如此甚好。不过,品级评定的事情就算了,你在京城多呆几天,等着老夫的消息,自会给你一桩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