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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恒对于女人家之间的相处不太感兴趣,故而一直在里间看书,并未露面。看罢了一本,忽而听到外头传来贺子芝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动,心道贺氏不好好呆在泰宁宫,来这里作甚,便站在门边大致听了一会儿。
听到贺氏想让顾氏回翠竹轩这里,他一时回忆起上辈子的事来。只记得那顾氏与贺氏的关系很是不错,后来因贺氏之故,还给封了贵嫔。
他依稀想起这顾氏性子温柔活泼,在潜邸时便多宠了她几分,其余倒没有多的印象。不过既然与贺氏关系不错,当年为难姜樰必也少不了她一份。
至于这一世,她受过欺压后得贺氏解救,想必会更加依附贺氏,唯贺氏之命是从。若当真放她回去,必让贺氏多了个帮手。
正不悦中,又听得姜樰说起贺氏的祥瑞恐与顾氏不合,不同意顾氏搬回去,便不由地暗自发笑,感叹她还挺聪明。
听到这里,知那先前争夺之事大抵已有了定夺,魏恒也没了听墙角的兴致,插了一句嘴后施施然走了出去。
姜樰想他在里间看书兴许看得正入迷,半点没想过他会有兴趣来插话。自己正在这儿与贺子芝抬杠呢,他没的突然出来,让她不免心颤了颤。
“陛下怎么来了,可是臣妾这里吵到陛下了?”
魏恒按下正要起身的姜樰,在她一旁坐下:“那到没有,朕只是翻腻了书,出来透透气。不想,赶巧听到你们在议论昭仪的事,心觉皇后之言有理,便多了句嘴。”
魏恒认为她言之有理,姜樰不免有几分不解。他难道不应该偏帮贺子芝才对的么,哪有跟她一起孤立贺子芝的道理。
顾婉华听得皇帝也如此说,一张小脸儿煞白。她回不了翠竹轩,得不到贺昭仪的庇护,往后的日子可就是风雨不住了。
皇帝晓不晓得她的现状说不准,但皇后一定知道,却没有解救她的意思。在这样的纵容下,乔氏几个还不暗地里弄死她。
这宫里头,死个把人从来算不得什么事。
顾氏这么一想,当下着了急,扑通跪在地上便是猛一阵磕头。
“臣妾该死,臣妾该死!没想到因臣妾之故,害得昭仪娘娘染疾,求陛下赐罪!”
贺子芝皱了眉头,赶紧出来说话:“陛下明鉴,婉华是否有罪,难有定论。臣妾觉得,既然臣妾已经痊愈,她搬回翠竹轩也是无碍的。况且,臣妾自小与家人相处,也并无不妥,染病这样的事,哪里能怪婉华呢。”
魏恒听罢,略一迟疑,点点头:“昭仪之言,也是有理。”
姜樰欲再多说两句,断不想轻易让贺子芝抢了人,可刚一张开嘴,似是沉思的魏恒却又说了下去。
“不过,此事万不可冒险。四芳阁适宜居住,以婉华的位分居住于此已是皇后赐下的恩典。昭仪要请婉华回去,无非心觉愧对罢了,既然婉华住得好,何故要费这番周折呢。”
姜樰在旁听着,心中不免再度腹诽——魏恒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顾氏跪在地上,满脸眼泪,声音哽咽着说:“蒙皇后娘娘抬爱,能够独居四芳阁。只是臣妾自知不配,心中惶恐,还望陛下和娘娘许臣妾回翠竹轩去。”
姜樰看了眼魏恒,见他不像是要开口的意思,便莞尔笑道:“左右宫中嫔妃不多,多有空落宫殿,长此以往,岂不荒废了。这四芳阁若无人居住,沾点人气也好。”
魏恒听得,虽未有言,却点头附和。
顾氏见回去无望,皇帝也顺着皇后的样子,贺昭仪一张嘴又说不过,那乔氏几个俱是看好戏的样子,便把心一横,又把头磕得砰然作响:“臣妾害昭仪娘娘染病,惭愧至极,求陛下恩准臣妾出宫皇恩寺,为娘娘,为天下祈福!”
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惊了在场的人。
贺子芝脸上微僵,她本想谋一两个左膀右臂,不想这才刚出手拉拢顾氏,就让顾氏迫不得已自请出家。
若是只有皇后一人,还好应付,皇帝在这里就……
她小心翼翼瞅了瞅皇帝,但见皇帝面上无甚异样,若无其事地和皇后对视一眼,嘴角含笑,压根儿没当顾氏一会事似的。便不由心中犯疑,开始质疑皇帝让她进宫的目的,继而又陷入了究竟是太后想要她进宫,还是皇帝让她进宫的谜题之中。
若真是皇帝本人想方设法将她弄进宫来,何故还会这般宠幸姜樰。时至今日,她想,她终于懂了——太后,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如此一想,今日结局已定,她是不好分辨的。
嫔妃轻易出不得宫,哪怕去皇恩寺祈福,顾氏主动去求也不一定求得到。魏恒浅饮了口茶,放下茶碗,在一片沉默中,只说了一个字。
“准。”
顾氏胸口憋的一口气霎时松了,整个人瘫坐下去,捡回一条命似的。至于乔容媛几人,瞧了瞧她,这心里头皆不知是何种滋味。
往日仇敌出家为尼,若问原因,大抵是没能讨好皇后吧……于是个个心中有了计较,看贺昭仪时,不免多了几分疏远之意。
顾氏的事告一段落,姜樰余光瞥见众妃神情各异,心中又对魏恒今日之举生出不解,到底没说什么。
那顾氏得了恩准,丝毫不敢耽误,恐又生出变故,当即请辞。她走时小心瞧了眼贺子芝,牙齿咬得下唇煞白,脚步飞快地退下去准备出宫之事了。
魏恒又看了看姜樰,清清嗓子,总归有些不自在。姜樰感觉到他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见他眉间微皱,眸光略带迟疑,当即会了意,轻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魏恒收回眼神,先是饮了口茶,然后才在一片静默中徐徐道:“既然都在这里,朕有事宣布,就不另择时间了。”说完稍有一顿,又清了两声嗓子,“这段时日,昭仪虽在泰宁宫养病,但期间却尽心侍奉太后。皇后素来厚待后妃,知道昭仪辛苦了,再三为昭仪向朕求恩典。后宫中事,朕素来尊重皇后得决断,此番就依皇后之言,加封昭仪为静妃。鉴于皇后有孕在身,有心使人分担宫中琐事,故加赐静妃协理后宫之权。至于册封,倒也不急,待年后择了吉日再说吧。”
话未毕,已听得乔容媛细小的抽气声。
“但静妃并无管理后宫之经验,朕恐其恐办事不周,故而不论大小决断,需落笔于纸,加盖凤印方可施行。日后是否归权于皇后,何时归还,由皇后决断,朕不再过问。”
贺子芝早知会有晋位,当下跪谢皇恩,再谢皇后,面上虽然大喜,心中却未掀起波浪,倒是忍不住腹诽起来。
她而今知道皇帝是帮着皇后的。因为,她晋位分明是太后的意思,到了皇帝嘴里却成了皇后的主张。
这宫里头的人眼尖着呢,皇帝这么一说,哪一个还不明白她姜樰的份量。自己虽是晋位了,风头却被姜樰抢了去。
此番道理乔氏几个自然也懂,免不了要掂量掂量。
姜樰却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好生不明白魏恒这番话的用意,只一味摆上笑脸,跟着说些好话。
今日晨省不平静,两件大事下来,时候也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该都退下了才是。姜樰也不想生事,便打算命几人各自散去,岂料正待吩咐下去,贺子芝冷不丁说了句话。
“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姜樰微有一愣,嘴角挂起笑:“静妃,有话直说。”
“那臣妾就说了。”贺子芝垂下眼,徐徐道来,“既然陛下和娘娘赐臣妾协理后宫之权,臣妾便有责操心后宫之事。有句话臣妾心知问了不妥,但为皇后娘娘着想,斗胆一问。”
姜樰本不想由她煽风点火,但知道贺子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今日若不让她说,来日她还会另寻机会的,也就轻点了个头,由着她说下去了。
她知道,从贺子芝嘴里出来的,一定不是好事。
“季春之际历来有亲蚕礼,虽然时隔亲蚕礼还有两月之久,但眼下已该着手操办了。臣妾知道,娘娘素来怕虫子,如今又身怀龙嗣,只恐那些个白胖胖的蚕惊着娘娘。二来,亲蚕礼用的蚕需时常检验,臣妾担心有疫病过给娘娘,那便不好了。三则,行亲蚕礼需斋戒一月,娘娘若这个时候斋戒,则不利于腹中龙子呀。此事应尽早有个安排才是,故而臣妾斗胆问娘娘,该如何是好呢。”
好个贺子芝,三条理由扣下来,实在厉害。那亲蚕礼乃是皇后躬亲蚕事之典礼,她列出这三条,实乃居心不良。
不错,她的确怕蠕动的虫子们,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上辈子她主持过多次亲蚕礼,看也看惯了,哪里还会怕。至于后两条,规避其中不利也就是了。历任十多位皇后,少有因为怀孕而放弃主持亲蚕礼的,她若特立独行,必会招人口舌。
况且,她若不主持,难道还让她贺子芝来?
“静妃多虑了,主持亲蚕礼是本宫本职。年后本宫就会着手准备,其中难处也将一一克服,静妃不必担忧。”
不想魏恒却横插一句话:“朕倒是觉得静妃之言有理。”
姜樰侧头看他,见他一脸无害地笑着看自己,心中随之涌起一股忐忑:“陛下,静妃之言固然有理,但臣妾身为一国之母,理当主持亲蚕礼。细数本朝亲蚕之礼,若非皇后即将临盆,抑或病重,没有哪一位皇后轻待亲蚕礼。今日臣妾因小事而退却,必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魏恒饮茶,暂且不语。
道理他知道,也怕连累了姜樰的名声,但这一次他更偏向于贺氏,原因也有三。其一,让贺氏代劳,可进一步平息太后的怒意,使得太后少一些针对姜樰的举动,有利于她顺利生产。其二,他这里虽不答应,但贺氏理由充分且有心取而代之,若在太后面前吹吹风,届时太后施压可就更为头疼了。其三,那贺家在太常寺至少有两个远亲为官,又不知有多少党羽,若要在典礼中动些什么手脚,也是防不胜防的。
他承认自己有些防范过头,但综合这三个原因,他宁愿先退一步,先平姜家威胁,再断贺家那只无形中越深越远的手。
等他牢握大权,方能放心她自由行事。只是,他站了贺氏这头,姜樰必要多想,自己又还不到解释的时候,怕是又要生误会。
放下茶碗,魏恒才道:“朕知道。皇后不必担心,既然是朕安排的,朕来解释就是。皇后只管安心养胎,平安生下皇嗣才是大事。”他说着,略有一停顿,轻拍姜樰的手背,温言又道,“朕登基已有两年,早盼着子嗣承继大统。皇后说,是亲蚕礼重要,还是皇嗣重要?”
这话没有明说,但听者不免要深想一层。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皇后诞下皇子便要封为太子么?想这嫡长子,确也应当封为太子的。
魏恒的话真假难辨,姜樰原是不信的,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下半个承诺,又搬出皇嗣来压自己,也就不好再分辨。
魏恒啊魏恒,一手软刀子割得真是她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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