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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准确形容魏恒此刻的震惊。
姜樰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杀她。他尽量说服自己,她只是受了惊吓,做了噩梦而已。然而她分明很虚弱,那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的怨气却令人胆寒,让他很难相信这只是受惊吓了。
“魏恒!”
“……”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质问完这一句后手上的力道忽然轻了,本就没能掐稳他的脖子,这下干脆松手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魏恒处在震惊之中,隐隐约约听见她口中仍在念着什么。
“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
这一句他听得最是清楚,不知为何背后突然冒起冷汗。
这一句实在不像是才十七岁的她说出的,而像是上一世,入宫七年,在经历过绝望与死心之后的她发自内心的话。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冯唐吓得险些去扯皇后的手,青霜与白芍则已经吓傻在原地。
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让她问出这句话,联想起昨夜她也是做噩梦,魏恒越发觉得这处行宫有问题。
皇后本来好好的,为何到了这里就接连做噩梦。还是说,上辈子的怨气残留在这里,侵蚀了她的内心?
不对,这解释不通。一切都重来了,哪里会有什么怨气,自己又何时杀过她。他觉得自己简直慌到了极致,连这都想得出来。
他宁愿相信只是一场过分可怕的梦。
白芍被吓得够呛,看到皇帝愣神,一时慌张起来。姜樰那样掐皇帝的脖子,虽然连红印儿都没掐出来,但这种举动也够得上弑君的了。
“娘娘只是做噩梦了,求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娘娘!”她砰然跪地,一边说着,一边拉青霜也跪下。
青霜这丫头适才只顾着担心自家主子去了,待回过味来,才想起那可是大罪,战战兢兢地跟着求情。
魏恒岂会有怪罪的意思,他心底唯有数不尽的疑虑。
“皇后从前是否时常梦靥?”
青霜答:“并不曾……陛下一直宿在崇光殿,想必也知道娘娘没做过什么噩梦。这一次,肯定是受到了惊吓才至如此的。”
白芍也跟着解释:“娘娘自小就不爱做梦,噩梦更是少之又少。”
两个丫头都这么回答,魏恒便又觉得是这行宫的问题。从姜樰在皇后宫前的踟蹰,到昨夜噩梦,再到今天梦靥,和在宫内时实在太不一样了。
下次秋猎,再也不能带她来了。
“把你们的担心收起来,一点小事,朕岂会怪罪皇后。”
魏恒忍不住设想,假如在上一世,姜樰这样问他,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她的真心其实已经换到了他的,可叹可惜可悲,他却被困在权位争夺的泥潭中,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到,又谈何告诉她。
————
贺子芝整晚睡不着觉,倒不是怕查到自己头上,不说魏恒帮不帮她,只要有父亲在,保管她会没事。她愁的是姜樰没死,反倒让姜威又狂妄几分,她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不出意外,魏恒这边为了安抚姜家,会加倍独宠姜樰。而她,只能空顶着昭仪的位分,形同被打入冷宫。纵使魏恒有心拿她与姜樰争宠,也是有心无力。
贺家如果不能起到制衡姜家的作用,皇帝迟早弃之,另择他用。自己的身子为何如此不中用。
分明很困,但她在床上一直躺到近晌午也没能入睡歇息片刻,直到姜威领着禁军来这里查人,她才不得不起床梳洗。
姜威倒还算给她脸面,许她先梳洗打扮,吃点东西垫垫底,才开始叫问话。
她想到了魏恒未必会深究,也想到了父亲会替她摆平,又怎么会没想到会由姜威亲自查案呢。查不出究竟何人所为,为了安抚姜家,魏恒势必会这么做。
她早猜到了。
而素来与父亲做对的姜威会先查她,这一点,她同样也猜到了。该如何应对,她胸中已有对策。
“世伯来本宫这里,想要问些什么?”
珠帘轻摇摆荡,将两人隔开。姜威微一挑眉,挑了块看着顺眼的点心放进嘴里,又饮了一大口茶,才回了她的话。
却只说了三个字。
“问良心。”
贺子芝一怔,问:“……世伯何出此言?”
姜威先是一笑,捋了捋短須,才徐徐称赞她道:“到了这个时候还稳得住,你果然是贺齐的女儿,谁要是小看了你,那可是要倒大霉的。阿樰她性子直,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论起手段,当不及你万分之一。”
听着语气竟像是玩笑话。
贺子芝感觉脊背微僵,语气淡淡,口中仍是那句话:“……世伯……本宫不懂您在说什么?”
姜威早就领教透了贺齐的圆滑与背后的手段,对于贺齐的女儿,他向来都不认为是简单的。知道前夜贺子芝迁过宫,几乎不用想,他就已猜到是谁动的手。
只是贺家人手段阴招玩儿得好,他素来不是对手。若是当真去查,不一定能查出来,反倒可能让自己被套进其中,没了心思打理别的事。如此一来,恐怕得不偿失,他又怎么会入这个圈套呢。
“嘴上不懂没关系,心里懂就是了。”姜威看起来像个和蔼的长辈,没有一句重话,他眯眼饮了口清茶,徐徐丢出一句话,“世伯留着你,就当给阿樰练练手。”
这一句看似不痛不痒的话,听进贺子芝的耳朵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姜威这么做,等同把她剖开了展示,明确告诉她,他知道是她干的,却不准备动她。
这让她费尽心思准备好的托词全都没了用,反倒被动地成了别人的工具。这个时候,如果再说“不懂”二字,未免显得矫情。
“世伯这样说,本宫大概是懂了,可真是觉得冤枉。”
“世伯也没有苛责你,说是冤枉,你可有半点损失?”
那倒没有。她只是没有想到,素来直来直往,横行霸道的姜威会突然出个软刀子,令她一时招架不住。
然而对于姜威来说,这次放过贺子芝,并不是完全屈服于贺家的阴招。因为,他还有别的考虑。
第一,证据不足,如何定罪;第二,他宁愿去招惹小皇帝,也不愿直接与贺齐做对;第三,阿樰那孩子,不吃点苦头,如何能够坚定助他夺权的决心。而今皇帝对女儿可谓宠到极致,她可千万别沉浸在皇帝编织的美梦里,忘了正事。
今天放过贺子芝,他一点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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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威从贺子芝处出来,跟何全交代了两句,行宫便解了禁。
此行秋猎,原该是一片欢腾的氛围。但皇后还昏睡着,谁又敢这个时候去作乐。尽管已经解禁,但也都好生呆在各自房中,吟诗作画,下下棋罢了。
魏恒一夜未眠,陪在姜樰床前直到天亮也未合过眼。期间喂了她半碗粥,她安静睡着,没再噩梦。
“陛下,娘娘该喝药了。”
白芍又端了药来,眼见姜樰还不醒来,神色又变得急躁。青霜是也急得很,眼下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太医说的最晚下午能醒,这都巳时末了。
魏恒什么也没说,只是扶她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十分有耐心。他看得出姜樰的脸色已经比昨晚好多了,喝药也乖,醒来应该是早晚的事。
又一勺药凑到她嘴边,还有小半碗便喂完了。这个时候,她却迷糊着把头偏开,不肯张嘴。
魏恒以为她醒了,匆忙把碗放下,叫起她的名字。
“阿樰?”
“……”
“阿樰?”
两声呼唤都没有得到回应,看来她还不清醒。两个丫头凑进来瞅了半晌,没见主子醒来,便又泄了气。
魏恒叹了口气,重新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子放在嘴边吹凉了再喂她喝。没想到她又把头偏开,迷迷糊糊叫出了一个名字。
“白芍……”
“哈?”白芍突然听到姜樰叫她,赶紧凑上前去听吩咐,却见她眯着眼睛,根本就没有清醒。
“娘娘?”
“……陈嬷嬷验过没有……”
白芍脑中一片空白,扫了眼魏恒手中的碗,舌头都快缕不清了:“验、验过了。”
简单的两句对话过后,当魏恒再度把勺子送到姜樰嘴边时,她竟乖乖咽了下去,把剩下的都喝干净了。
“陈嬷嬷可是皇后单独弄进宫的那个?”
魏恒放下碗,为她盖好被子,在白芍以为混过去的时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是。”
“皇后所说的‘验’,是验什么?”
验什么,这哪能说。白芍咬着唇,脑中飞转,思考着该如何应答,总不能说皇后是在防范谁人要给她下毒吧。
那把皇帝当什么了。
魏恒重重拍在桌上,哐当一声,险些将那白玉碗震落下来摔个粉碎。他平素在崇光殿和蔼惯了,对这两个丫头和颜悦色,倏地发起怒来着实令人胆寒。
来自帝王的震怒,吓得白芍心尖发颤。青霜知道出事儿了,想胡诌两句先蒙混过去,却被白芍拽住拦下,没机会说话。
“回陛下,有些草药娘娘吃了会起疹子,所以但凡汤药都会先给陈嬷嬷验看,确认可以喝了才入口。”
“是吗?为何朕从未听说过?”
“陛下,其实起疹子只是娘娘幼时的事儿了,这些年已经趋于好转,便不曾有人听说过。只不过,娘娘习惯了让陈嬷嬷先验验罢了。”
魏恒无心再问下去,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起身,对两个丫头说:“朕去小憩片刻,皇后有什么情况,立即告诉朕。”
青霜和白芍也不知他信与不信,忐忐忑忑地伺候他在外间的躺椅睡下。
其实,魏恒虽然累了,却一点也不想睡。这短短不倒十个时辰里发生的事,让他满脑子都是疑问和挫败感。
梦靥也就罢了,喝药需先验又是怎么回事。
她究竟在防着谁,防他吗?难道他对她不遗余力地呵护,在她眼里都是做戏,表面如胶似漆,私底下却像防怪物一样防他么。
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她,到现在也不懂。
上辈子自己的确暗害过她,包括避子汤也送过,她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喝了。而现在,他分明把一颗最真的心摆在她眼前,她反倒防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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